第38章 夜半离歌(六)
回到王府时,苏差王是在门口站着的,望着他们的眼里似乎还有些讶异与意料之中。
苏差王吩咐人去请了医师。
之后的剧情桑枝便再也不知了,她晃着心神跟着他们进了王府。
这种伤寻常大夫看不了只多开一些凝神养气的方子,沈逍客将苏池扶到床上,他还没醒过来,又喂了他吃下一颗丹药。
沈逍客望向紧张的桑枝赵决两人,轻轻一笑安抚他们,“没事的,苏池现在只是昏迷,今夜便会醒了。”
“好。”
他们这一来一回已经到下午了,桑枝没心情吃东西,随意用了两口便不再吃了。
她想起来系统这次给她的奖励,相当于一件复活甲,只今天罗氏的一招他们之中就有人受伤这么严重,看来这次她或多或少要受点皮肉伤了。
苏差王也过来了,一间屋子里站了好几人,桑枝有些不大舒服,出去透透气。
今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想起来还有点想干呕,这里太可怕了,她真想回家啊。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眼眶里蕴着泪。
眼前被泪水模糊,桑枝也没去管,突然眼前站了一片阴影,再然后眼皮上便覆了一块手帕。
是她的手帕。
桑枝想起来之前在乱葬岗自己将身上的手帕一股脑地全塞给了赵决,现在想必是他。
她垂下头,用手捂着手帕盖住的眼睛没有看他。
“是在为苏池难过?”赵决问。
“嗯,”桑枝小小呜咽一声,自己伤心时一旦有人关心她,她就会忍不住哭地更厉害。
“还有也想家了。”
赵决没说话,看着面前被手帕遮住了大半脸的桑枝,手帕夹在她的手里,依稀能看见被润湿了。
自认识来,自己还没见桑枝哭过,人前她总是热情洋溢,似乎永远都有用不完的劲,永远都是扬着一张笑脸的。
她,也是第一个对他这么好的,沈逍客他们对自己也很好,但他们性子内敛,从不像桑枝这般直白。
良久,桑枝哭得有些累了,她听见身旁的赵决有些低哑的嗓音。
“枝枝,不哭了。”
他慢慢揭开桑枝脸上的手帕,她手上没用劲,赵决轻轻拉下。
映入眼帘的,是她一副哭惨了的脸庞。
眼圈哭得有些红肿,小巧的鼻子也是通红,好不狼狈。
他又拿出一张手帕替她缓缓擦着眼角未净的泪水,“不哭了。”
眼看着桑枝的眼圈又红了,赵决有些无所适从,多日来积压在心底的情绪桑枝都爆发了。
穿书过来的害怕恐慌,面对妖鬼的可怕紧张,此刻都被她用泪水表达。
赵决手指蜷缩又伸直,终于落到了她的背后,轻轻拍着她的肩胛骨,瘦弱单薄。
给以她无声的安慰。
赵决太温柔了,桑枝情绪失控得久了些,终于自己调整好情绪,拿着赵决手中的手帕擦净脸庞,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事了。”
“我们再去看看苏池吧。”
赵决拉住她起身的手臂,无奈道,“先回去吧,你……你这幅样子进去被他们瞧见了他们也会伤心的。”
哭过的嘴唇变得更红了些,桑枝愣愣地点了下头“好。”
赵决陪着她回了院子,桑枝调整情绪很快,又恢复活泼的样子,只是还有些微红的鼻头透露了她刚刚才哭过的事实。
“昨天又没有给你讲睡前故事,你睡得好吗?”桑枝说。
赵决抿了抿唇,望着前方的路,“还行。”
还行就是没有。
之前桑枝还送了他一个布娃娃,昨日他是捏着那个娃娃睡着的。
想到这里,赵决才突然想起来,似乎自己从未送过桑枝什么。
他前进的步伐一顿。
“怎么了?”桑枝问道。
赵决摇摇头,“没什么。”
小桃和阿蝶一直带着院子里,见桑枝回来赶紧迎上去,然后就瞧见了桑枝哭过的眼角。
两人的眼神悄悄望向赵决,赵决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没说话。
桑枝没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对小桃说,“有水吗,我好渴。”
哭得太久,她要补充水分。
小桃急忙去倒水,阿蝶扶着桑枝在院子的石桌旁坐下。
桑枝喝下两杯水喉咙舒服了些,赵决坐在她身边自顾自也倒了杯茶。
桑枝一转头她还以为赵决已经走了呢,赵决看到桑枝眼神莫名一梗。
“用完这杯茶我就走。”
“……欸我不是这个意思,”桑枝冲他讨好地笑笑,“那你回去后好好看看苏池,万一他醒了帮他喂点药什么的。”
桑枝细细嘱咐道,赵决捏着茶杯的手指莫名紧了紧。
他淡淡应了一声,如他说的那般,用完这杯茶后赵决就起身告别,桑枝挥了挥手,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到他身边。
一股暖香从背后冲过来,赵决突然转身就变成了桑枝投怀送抱。
她眨眨眼,手臂环着的是他劲瘦的腰身,由于束上了腰封,腰间冷硬,而赵决却是手臂没动,看上去果真如自己投怀送抱一般。
“要说什么?”赵决问道。
“我……我想说,”桑枝有些羞赧放开了环住他的手臂,“我想说这几日你忍忍,下次给你多讲几个故事。”
“好,我记住了。”赵决点头又瞧了眼桑枝,“还有别的要说吗?”
“没了……呃还有个,回去后要不帮苏池换身衣服?”
身上沾了味睡觉总是不好的。
“……”
赵决转身离去。
到了晚间莫若水才回来,她眉宇间有疲惫,桑枝适时地给她递了杯茶水。
“若水姐姐,怎么了?”
莫若水摇摇头,此次要除的不是妖而是渡魂,看来要在这里呆些时日了。
晚上睡觉时莫若水注意到花瓶里的那支软灯花不见了,桑枝解释道:“我看花枯萎了,就让小桃将它扔了。”
“嗯。”莫若水道,她想起今日他们去乱葬岗时,自己没有瞧见罗氏的尸体,若是找到尸体说不定还有制服的可能。
如今如果光是渡魂罗氏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了,他们也要想想另一条路,强行抹杀鬼魂,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抹杀。
可是若是成了像罗氏这样大鬼的尸体,必定会被她掩藏到一个他们不可能知道的地方,这也很难办到。
莫若水将自己的想法与桑枝说了,她觉得桑枝每次都能帮助他们找出另一条更好的路来。
桑枝点点头记住莫若水说的话,“我如果有什么想法了会和你说的。”
“好。”
夏风凉爽,苏差王现在只觉得苦寒,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露出的那半截手臂青筋暴起,显然是瘦到了极致。
他今夜又没有睡着,身边没有人跟着,今早一遭,程词与卫河不愿再保护他。
当然他也无谓了,罗珠院子里的一旁都设了驱鬼的符咒,往日里他睡不着便会到这个院子里来,然后他就不再会听见那些扰人的让他心惊的声音。
今夜,他却不想再进去。
门环上的软灯花是今早刚采摘的,漆黑的夜里,除了他手上那盏灯笼的亮光,便只有门环那处是亮着的了。
罗珠很爱这种花,他知道。
风声突然紧了起来呼啸声筛着树叶声,似乎另有所感,苏差王回了头。
他眼瞳微微缩起。
是罗珠,他的王妃。
她去世好几天,自己几乎是夜夜不得安眠,夜夜都能听见她回荡在自己耳边凄厉的喊叫声。
今夜,他终于又见到她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下一瞬脖间一股几欲捏碎他喉骨的力道袭来,苏差王闭上了眼睛。
静静等待着死亡。
可是,在他快要窒息而亡时,脖间那只冰寒的手却放开了自己,他无力地喘着气,胸腔扩起收缩,狼狈不堪。
罗珠居高临下瞧着他的丑态,嘴中鄙夷尽显,“李深,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你?”
苏差王,国姓为李,他叫李深。
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他几乎快忘了自己还叫这个,他撑着手臂慢慢站起来,藏在袖下的手臂颤抖。
“阿珠——”
李深又被掀飞在地,他被罗珠一掌推开,嘴角沁出了血。
“别这么叫我,我嫌恶心。”
李深抿了抿唇角的血,浓重的铁锈味,他都习惯了,将嘴角的血一点点抿进嘴里,他再次站起来,这次没有再叫罗珠的名字。
“你既为鬼,为何不肯他们渡你,你现在早点投胎,下辈子就不会再遇上我了。”
他们,指的便是沈逍客他们一众。
他眉眼极淡,没有正眼看向罗珠,手指一点点收拢藏于袖中。
“我偏不——”罗珠凄厉道,“李深,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啊——”
怀胎十月,只差两月,他们就即将迎来属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王府中的第一个孩子。
可是,却是被他亲手害死。
那日她被喂下了药,没了知觉,但是能感受到自己肚中那个活力的孩子一点点咽气,没了生机,而下手的人,就是与自己成婚数十载的丈夫,李深。
她如何能不疯狂,为母则刚,不知哪里的力气,她打破了身旁喂她喝药的碗,捡了一块碎片向他划去。
地上血淋淋的一块似乎都能瞧得见人形,极致的痛苦缠卷着自己,自己自以为迅猛的速度在苏差王的眼里却是慢如鸿毛。
他接下了那一下,手掌上被割了一道,汩汩流血,这点疼比不上她的痛楚。
失子之痛,背叛之殇,她没了理智,最后昏了过去,彻彻底底地昏过去。
或者说,没了生命。
多么可笑,她就这么死去,被一支来历不明的箭射中,自己的丈夫奔马而来,她以为是生机,没想到却是另一条死路。
想到这里,罗珠目呲欲裂,如风般瞬间到了李深面前。
她面色惨白,是鬼的肤色,双目紧瞪泛着紫红,李深听到她问自己。
“你悔不悔?”
他神情有些恍惚,这一次终于对上了罗珠的眼睛。
只一瞬,他就率先逃离。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悔与不悔。”他声音沉哑,漾着无所顾忌。
“你若是想杀了我,那就动手。”
强大的威迫感稍稍倾离,下一瞬是更深更重的疼痛,罗珠不知对他做了什么。
“杀你,那就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日夜不得安息,日夜受折磨。”
噬心的痛楚让他一只腿的膝盖跪地,他的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服,似乎这样便能减少一些痛楚。
罗珠控制住他的精神不让他晕过去,“李深,我要你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