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争吵
“妈，我们老师说今后要有晚自习了，我来回跑不方便晚饭可能没法做了。”
谷晓雯小心翼翼的来到佛堂门前，母亲还在做晚课，没有理会她。
她也不知道是难过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至少今天的母亲没有发疯。
躲进房间后，谷晓雯点开了陈嘉的聊天框，陈嘉抱怨以后有晚自习就不能回来跟爸妈一起吃饭了，谷晓雯默了默，没有说话，心情低沉地关上了手机。
是啊，大家都觉得增加晚自习后被压缩了时间，没法玩了没法跟家里吃饭了没法出去运动了，只有她觉得躲在学校里是那么安全和快乐。
陈嘉见谷晓雯没有回复，以为她在忙或者已经睡了，便去戳了戳周瑜。
“小瑜！我们从明天开始就要晚自习啦！”
周瑜：“啊？你们才开始晚自习啊，我一进学校就晚自习了，哎哟，不说了，老师要来了。”
好家伙，还没下课呢。
陈嘉呆了呆，突然觉得高中好无聊，那些课外活动少了，学业变重了，时间也被压缩了。
然而，晚自习这件事最痛苦的还是杨倩倩，这意味着她没办法每天放了学后就来打工，于是她找老师申请能不能不上晚自习，被老师了解情况后，老师给了她一张贫困家庭申请表，可以得到一些帮助。
杨倩倩千恩万谢的填好了表，忙里忙外的弄来了该交的资料，第二天老师却在全班面前公布了这件事，询问班里还有没有需要申请贫困家庭的。
或许老师只是为了顾及一下其他人有没有需要，但被当众点名时杨倩倩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抬不起来。
班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窃笑起来。
“没有的话我就交上去了。”
班主任说着就要走，这时才有同学举起手来说需要。
然而审核一层层的递交上去，发下来的补助却没有杨倩倩，而落实到了班里另一个显然比杨倩倩更富裕的同学身上。
杨倩倩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于是只能舍弃掉日常的打工，等到周五的晚上和周六周末去。
后来有一天周五放学，她在路口的苹果专卖店看到了那个拿到补助金的同学买了一部最新款的手机，和她的朋友有说有笑，说着什么不要白不要啊之类的话。
孙聪点着烟早就在店里等了，他说为了饭店形象升级了服务员制服。
杨倩倩接过衣服一看，黑白相间的裙子，带着两层蕾丝和一个小围裙。
“这真的是工作服吗，感觉很容易弄脏。”
她有些怀疑，抬头便见孙聪意味不明的笑着，嘴巴里吐出一个烟圈。
“换上我瞧瞧。”
他推了杨倩倩一把，让她进厕所换衣服。
杨倩倩便不得不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换，可那制服胸口太紧了些，穿bra就拉不上拉链，她没换成，很尴尬的出来对孙聪说自己拉不上。
孙聪反问她“想我帮你？没想到你这么主动。”
杨倩倩不懂这个主动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有些尴尬，她说“不用不用”连连摆手拒绝“我能不能穿原来的工作服啊。”
“胸塞不下你就别穿里面那层了，方便。”孙聪笑起来，他倚靠在外面的洗手台上，腿长拦住了门口，不准杨倩倩出来。
杨倩倩便不得不回去继续换衣服，可她觉得太过羞耻，这是不对的，于是便硬拉后面的拉链，绞的肉痛。
见杨倩倩许久不出来，孙聪等不及的走了进去，见她还在对着镜子拉拉链，手便在裤子上提了提。
饭店内传出杨倩倩一声惊叫，她衣服都没穿好，惊魂未定的便往外跑，鞋子落在了洗手间内光着脚就在沥青路面上狂奔。
“欸！小姑娘，看路！”
她顾不得路人说的话，也看不清楚方向，只知道天色越来越暗自己离饭店越来越远，大概是安全了。
之前她什么都不懂，直到孙聪将她摁在洗手台上时，那恶心的羞辱感终于让杨倩倩意识到这是耍流．氓。
孙聪力气很大，她挣扎间头发都被扯断了许多，如今身上连拉链都还敞着，露着后背，脚被路面划伤流了好多血，可她丝毫感觉不到痛。
路灯下，她小小的瑟缩成一团，开始痛哭。
同年龄的女孩子被家里娇惯享受宠爱，自己要打工赚钱不说，还遭受了老板儿子的x骚扰，那些污言秽语说着什么“你不是也没拒绝加班吗？”“我给你每个月加一百难道是白拿的？”
杨倩倩觉得自己狼狈极了，现在的自己肯定像个发廊女。
她抱紧了书包慌忙的寻找一处躲避的地方想要换好衣服，将那件裙子狠狠丢进垃圾箱，鞋自然是找不到了，饭店她也不敢再去，不仅要跟母亲解释原因，还得重新找份工作。
回到家，杨倩倩不敢说自己遭遇了什么，她钻进浴室里拼了命的洗澡，借着淋浴捂住嘴巴大哭。
她甚至心里生出一股怨恨，怨恨自己诞生在这样的家庭，怨恨自己要承担起同龄人根本不用发愁的艰辛，怨恨是母亲为了一时的爱情就不负责任的生下自己，让自己在重男轻女的环境下长大，让自己尝尽世界上的辛苦和羞辱。
美丽，女孩子们的向往，可在贫穷面前美丽成为了一场祸患。
洗完澡出来，她听着母亲的训斥，训斥她为什么弄丢了鞋子，为什么这么不知道珍惜，今天的工钱发没发。
她寻了个借口说饭店不要小时工了，果然母亲开始忧愁起来。
母亲说“这当头你把鞋弄丢了，我上哪儿挤出来钱给你买鞋啊倩倩！”
杨倩倩麻木的听着那些话，心底积累起许多怨恨，她渐渐有些忘了，当初是自己跟母亲保证离了婚娘俩一起生活，日子会很好，她也会很听话。
她也渐渐忘了，最开始她对新生活的向往和朝气，镜子里是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和没有生机感的眼神。
“妈，别再说了。”
她头很痛，情绪就要决堤。
而母亲诧异于平时乖巧的女儿今天竟开始叛逆“你怎么回事，你弄丢了鞋子妈妈还说不得了吗？！”
“别说了。”
“杨倩倩？！”
“我叫你别说了！”杨倩倩终于爆发，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盘子便狠狠地砸在地上，恨不得将能看见的通通摔碎。
一边摔，她一边对母亲怒吼“我过成这样是因为谁！是你！是你被爱情冲昏了头你去辍学去跟一个没出息没本事保护不了你也提供不了生活来源的男人结婚，是你不负责任的生下我，不是我选择诞生，是你为了你的爱情，你主动做了他们家下蛋的母鸡，结果生下来的是个女的，我就为了你的选择替你买单，在家里受尽冷眼和羞辱！”
“我因为是个女孩，被苛责苛待，我因为诞生在这样一个家里，我从十多岁就发报纸送牛奶，我在打零工和读书之间来回转啊转啊，挤时间，可我不能一心二用，我成绩下滑你们要责问我，我拿不到工钱你要嘀咕，钱钱钱，我们的生活除了钱这个字就再也没有别的！”
“我吃不饱穿不暖，我不想听你们画给我大饼，什么以后会好的，长大就好了，熬一熬就熬出头了，不会！我告诉你，不会！你熬了这么多年你好起来了吗？凭什么你的错误要我买单？我问你，你自己愿意嫁去那样一个人家吃苦受罪，为什么还要生一个一起吃苦受罪？你当年辍学没完成的，现在就要压在我身上，好好学习，好好学习，我能好好学习吗？你给我的就只是这么一个环境，我要怎么读书！”
这是杨倩倩母亲第一次看到女儿如此疯癫，她一下就被吓住了，她从来没有想到乖乖巧巧的女儿心里有那么多的怨恨。
“倩倩，妈确实没本事，可妈没有妈不是故意的，妈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她哭着想去抱住女儿，却被杨倩倩一把推开。
“你当年不懂事，我就要承担你当年不懂事的结果，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杨倩倩嘶吼着，她冲进卧室，将母亲买给她的芭比娃娃当着母亲的面狠狠撕扯，抬起脚来将塑料踩碎，直到无法复原。
“我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喜欢过芭比娃娃。”杨倩倩吸了一下鼻子，愤恨的说着心里话。
“其实你们回来的时候，我都认不出你们是谁，别说的好像很深情了，是我，一直在陪你演这场母慈子孝的戏码，我对你们没印象更没什么感情，我早就过了喜欢芭比娃娃，渴望这些东西，渴望父母的年纪，所以你买给我这个我没有任何感动，我只觉得莫名其妙，而你一个芭比娃娃就想换来缺失了十一年的亲情，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我被你们抛弃了十一年，你拿个塑料娃娃就想换什么亲情，我为了你这点所谓的亲情，天寒地冻的打零工，手泡在冰冰凉凉的水里面，你看过我的手吗，你看过它冬天生冻疮的样子吗，我被老板克扣工资，寻错处，送错了送晚了要挨骂，在大大小小陌生的街上找不到路我有多恐慌，你又知道吗？”
“就只是这么一个东西，你把我哄到你身边，做你的乖女儿，我付出了多少代价？其实我没有你们也是一样穷苦的过，可能还不用听你的这些抱怨，你当初既然养不起为什么不干脆送我去福利院？”
说完，杨倩倩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她重重的踢了一脚芭比娃娃的残骸。
只觉无比痛快。
“倩倩”
母亲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女儿卧室的门关上，还说了一句“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头顶上悬挂着一个昏黄的灯泡，简陋的餐桌和三把塑料凳子，这便是客厅了。
她蹲下来捡起那个娃娃，想将胳膊腿安好，可那些已经碎了，因此只能寻块碎布包裹起来放进糖盒子里存着。
这个芭比娃娃，是她省吃俭用很久才给杨倩倩买下来的，她一直记得女儿小时候第一次看见这个娃娃时，那种渴望，想要的神情。
她想满足自己的女儿，只是这份满足迟到了十年，杨倩倩已经不需要了，甚至她没有父母没有亲情的概念。
母亲明白，正如这个娃娃，自己也是不被女儿需要的母亲。
可她没有责怪杨倩倩，只是为了节省电费关了客厅的灯，在塑料板凳上坐了一整晚。
这一晚上她想起很多事，想起第一次见杨倩倩父亲，想起自己一见钟情义无反顾的跟家里决裂，不顾父母反对从此再也不回家，想起父亲的葬礼她只敢远远的观望。
父亲临死前，也一定很想她吧，她当时很怕父亲怨怪不想见她这个不孝女，直到后来才想明白，没有见到女儿父亲才一定很遗憾。
可这些都晚了，是她当年的糊涂伤了父母，就像一场报应，所以女儿也怨恨自己，自己也被女儿狠狠的刺伤。
这不是杨倩倩的错，是她的不负责。
可是那时自己也很年轻，太年轻，不懂得责任，只想追寻爱情。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爱你，珍惜你，给你买钻戒，让你住大房子，我们生好多好多孩子。”
当时自己便是被这份许诺骗了。
懵懵懂懂的怀孕，在婆婆的期待下生下孩子，又在婆婆的嫌弃下没出月子便去打工，落下一身的疾病。
而丈夫却说“我妈年龄大了，你还指望她去干活吗？”
即便如此，她还是坚持的选择在丈夫身边，任劳任怨，走南闯北。
丈夫的心随着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而走，只可惜囊中羞涩。
那时她才明白，穷之下迫使出来的老实并不是真的老实，一旦得到机会这种男人会更加没有自持力和底线。
因此，在得知女儿过得不好时，她才那么痛快的离婚。
她以为离婚后自己能带着女儿走向新生活，日子会越过越好，女儿也不用再受人嫌弃和脸色。
然而，她终究忽略了，这不过是换个形式吃苦，换个形式的看人脸色。
杨倩倩过早的了解到生活的艰辛，也过早的磨灭了心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