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爱
谷晓雯回到家，姥姥已经走了，母亲一个人坐在客厅，空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妈。”她有些紧张，家里的气氛每次都压抑的她想要逃，可是她不能逃，这是她的母亲，即使父亲不归家了，她也要管这个女人，负责这个女人。
“妈你吃饭了吗？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就给我姥姥说了一声，我在同学家吃的。”
她怕母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晚归，便解释着自己已经打过电话，也给姥姥说过了。
可母亲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麻木的转动着手里的一串珠子。
许久，她才开口“你不用管我。”
冷冰冰的，不像对女儿，反倒是像对一个房客。
“我不管谁管啊，我是你女儿啊…”谷晓雯小心翼翼的笑着想跟母亲多说几句话，可也不知道哪句踩到了母亲的痛处，她突然抄起桌上的花瓶狠狠的，用尽了全力的砸向谷晓雯的方向。
谷晓雯一缩，那花瓶便应声砸在了门上，碎裂在地。
“滚！我不用你管，我不用你们管！”母亲愤怒的站起身，恨不得能将桌子一并掀了才够解气。
她歇斯底里，却好像在透过谷晓雯骂另一个人。
“就是因为你管着我，我才这个样，我才这么痛苦，既然你要管，你又为什么管到一半撒手了呢？让我怎么活？我怎么活！我因为你才丢了一切！”
谷晓雯往角落躲了躲，这时口袋一阵震动，响起叮铃铃的电话音，大概是陈嘉的电话，要询问她到没到家吧。
可她不敢接，仅仅是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母亲便发了疯，她瞪着一双眼，红血丝显得很是可怖，乌青的眼圈大概很久没有睡好了，她冲过来一把扯住了谷晓雯的手腕。
愤怒的质问“谁给你打电话？我问你谁给你打的！”
“那是我同学…”
谷晓雯回答的很小声，她吞咽了一口唾沫，紧接着手机便被母亲抢了过去，按下了接听。
“喂？”陈嘉并不知道发生着什么“晓雯你到家了吗？”
“是哪个女人，我问你，这又是哪个女人！”母亲高举手机，掌心捏的发白。
“妈，这是我同学。”谷晓雯有些害怕，可即便她手吓得直哆嗦，还是鼓起勇气想去抢，因为她不想被陈嘉听到这些场面“妈！”
谷晓雯绝望的喊着母亲，可母亲不依不饶，不仅没有将手机还给她，反而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狠狠地朝着鞋柜撞去。
“找女人！你把我害成这样你还敢找女人！”
“晓雯？晓雯？你在哪儿呢，是在家吗？”
“如果不是你不负责任，我也根本不会怀第二个孩子，你让我怀了第二个孩子却保不住他！”
“妈，是我，我是晓雯！”
“晓雯你没事吧！阿姨！我是晓雯同学而已您不要打晓雯，她回家晚时因为我邀请她来我家吃饭…”
“喂？喂？晓雯！晓雯！”
混乱是什么时候结束的，谷晓雯已经没有印象了，昏昏沉沉间捡起地上的手机，母亲已经不在客厅。
“晓雯？晓雯你还好吗！晓雯，你再不说话我就报警了！”
陈嘉急切的声音传来，原来电话还没有断。
“我没事。”谷晓雯扶着脑袋，她踉踉跄跄的爬起来，眼前还有些晃。
“我妈刚才好像把我当成了我爸，没事的，以前也时不时就这样，放心，她怎么说还是我妈啊，你别担心了我们明天学校见吧。”谷晓雯自顾自的说着，也不管陈嘉在说什么，便挂了电话。
她眼前有些发暗，天旋地转的分不清方向，但凭借直觉还是摸索到了自己房间。
一沾床，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谷晓雯是被额头的刺痛给痛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母亲正用棉签给自己上药。
“妈…”她身子害怕得僵住，不知道下一秒母亲会是什么脸色。
“晓雯。”母亲突然喊了她的名字，这让谷晓雯有些恍惚。
温热的手抚摸过她的脸颊，她抬起手，想握住母亲，却意外接到了母亲掉落的眼泪，无声的砸在自己指背上。
“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控制不住自己。”
“妈妈太难受了，妈妈没想打你的，晓雯…”
母亲放下手里的棉签，穿过头发用力抓着头痛苦的揪着脑袋。
“妈妈也没有办法啊晓雯，妈妈控制不住，妈妈快喘不过气了…”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好像真的缺氧一样。
谷晓雯几乎是扑的方式抱住了母亲，她也快濒临崩溃，大喊道“妈，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好不好，跟爸离婚，你只要离开这个环境就会好的！离婚吧，求你了妈妈！”
可一提及离婚，母亲的脸色便变了，她恐慌的颤抖着“不！是妈妈的错，是妈妈一直沉浸在你弟弟没了的伤痛中，总是对你爸发火，总是逼你爸，才把你爸推向别人，是妈妈的错。”
谷晓雯试图唤醒母亲“妈你清醒一点，出轨就是出轨，出轨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不管原因是什么！”
她觉得母亲应该正视，父亲如果感受到折磨，他可以堂堂正正的提出离婚，出轨了本身就是错的，是对家庭不负责任的。
“怎么能不管原因呢！”母亲突然再次愤怒起来，狠狠地推开了谷晓雯。
“原因很重要，原因当然重要！”
母亲迫切的需要一个原因，来证明自己是错的，好像只有这样自我捆绑才能不断地原谅父亲。
如果不将过错背在自己身上，便更加痛苦。
她随即又开始痛哭“晓雯，爸爸已经不要妈妈了，你不能不管妈妈…”
这种时好时坏的割裂感无形的pua着谷晓雯，使她痛苦，心软，崩溃，又不得不将责任扛在自己肩上，反反复复。
母亲心理和精神肯定是出现了严重问题的，但是母亲不肯去医院，谷晓雯没有办法，她只能认命，这是自己的母亲，自己作为子女要孝敬要负责要照顾。
她说着自己不想成为谁的附属品，却因为母亲的状态被母亲以这种形式锁死。
这世界上除了爱情的铰链，还有一种便是亲情的铰链。
第二天，陈嘉一早就等在了谷晓雯家楼下，晚上的事将她吓坏了。
谷晓雯额头上抱着一块纱布，瞧见陈嘉后竟还乐得咯咯笑。
“嘿，陈嘉你怎么一脸严肃啊！”
“怎么回事啊，你还笑！”
陈嘉急的直跺脚，想查看谷晓雯的伤口，又怕手不干净再给她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
谷晓雯不以为意，她已经收拾好了昨晚的情绪，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你放心吧，不是因为我回家晚了，是因为我妈把我看成了我爸，她精神状态很恍惚，有时候是会这样，我倒担心别吓着你。”
她一屁股跨坐在陈嘉的后座，贴在陈嘉的后背上闭上了眼睛。
“辛苦你带我一路吧，我没睡好，养养神。”
“好。”陈嘉爽快的应下，蹬起来车子。
清晨的阳光似乎也睡醒了，渐渐穿透云层，热得人汗津津的。
军训的折磨就这样持续了一星期，之后的开学典礼也很老套。
陈嘉听的乏味，看着台上一个个演讲的同学，在她眼里不过是高中版的马子腾二号三号四号。
或许杨倩倩喜欢，她可看不上。
这么想着，陈嘉却突然有些怀念起初中闹腾的日子，怎么就那么有意思，到了高中反而沉静的让人发闷了，大概是因为老王太严肃了吧！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排人的后脑勺，眼神也不敢乱瞟。
王老师背着手前前后后慢悠悠的踱步，见谁的背不直溜，便会用课本敲打一下。
一想到班主任任课的还是数学，这高中三年可怎么过啊！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片作文，写《母亲》。
大家无不是煽情的写母爱如何如何伟大。
唯独康静，她写了一篇令老师都感到烫手的作文。
康静在作文本上写道：
人类的喜欢，爱，是恐怖的，毁灭性的，是自私自利的，是权衡利弊的择优选择。
即便是父母对子女也从来不是看起来那么无私，爱从来是有条件的，因为血缘，因为期望，因为许许多多你能带来的东西，譬如你的好成绩可以成为父母脸上的荣光，炫耀的资本，无异于买到一只高昂的包包。
如果你是儿子，或许对于母亲便是拴住父亲的砝码。
子女与宠物的不同，大概便是父母对子女饲养的情感有道德和血缘的束缚，而没有道德的父母，对孩子是没有爱的，母亲也并不是先天设定就会爱孩子，很多时候感情靠的还是日子久了累积起来的，就好像花养久了死了也会觉得可惜，没有道德的父母眼里，你只是一块肉，可以撕咬，吸血，榨干每一滴价值。
这无疑是一篇具有冲击性的作文。
语文老师批改时确实感到眼前一亮，是那种感到头痛的眼前一亮。
康静的家庭似乎很特殊，不同于陈嘉接触过的所有人，周瑜的母亲虽然很凶，但是爱周瑜的，杨倩倩家就更不用说，母亲甚至可以为了孩子不再受委屈而毅然决然的选择离婚，谷晓雯的父母都是爱谷晓雯的，只是父亲对家庭不够负责，母亲也因许多事情被折磨的心理与精神出现严重问题，可本质上来讲，谷晓雯的母亲依然爱着谷晓雯。
可康静家是个特例。
康静出生在一个有钱的家庭，而这些钱是以自己的出生换来的。
母亲凭借生下自己而从父亲那里每月得到巨额打款，而如果康静是个男孩，这钱便可以再翻上几倍。
她几乎没见过父亲，因为自己是女孩，父亲便不怎么来看她。
父亲也不止她一个女儿，甚至可以说不止一个‘老婆’。
这是陈嘉这些普通阶级家庭的孩子所触碰不到的另一个阶级。
而康静之所以有那么富有的父亲却在实验读书，正是因为自己是父亲的子女中不受重视的那一个。
母亲跟父亲没有婚姻关系，有的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作为两人之间的联系。
母亲最初生她便是为了能搭上她的父亲，最好是个男孩儿，便能实现阶级的跨越。
正如谷晓雯所说的那一种女性：将精神与自我价值寄托于男性，做男人的宠物，更轻松的得到甜头。
母亲对父亲没有什么感情，图的就是物质，对她自然也谈不上如寻常母女间的感情那么纯粹，康静小时候不懂，她总吵着要爸爸，直到后来有一个女人打上了门来，又闹得学校里人尽皆知她是小三的女儿，到处都贴满了她家的住址与门牌号，撕下了懵懂的康静与母亲身上的遮羞布。
可笑的是，那个打上门来的女人也不是父亲的老婆，而是一个与母亲相争的另一个小三。
经过这么一场大闹，康静被迫跟着母亲搬家，转学，被母亲格外叮嘱不要跟任何人透露住址，被有心人探到了就还会有人打上门来，因此康静才格外敏感被人打听住哪儿。
陈嘉肯主动与她打招呼她原本是很高兴的，康静作为母亲要钱的工具长大，被曾经的同学嘲讽，她其实很渴望拥有朋友，可是她家庭的特殊性使她敏感，至今也就只有李子悦一个能放心的一起玩。
母亲大笔大笔的开销，买奢侈品，买豪车，生活奢靡，却只将她随便一个学校打发，请个保姆和司机照料。
母亲对自己是没感情的，或者说，这样一个原因下诞生的孩子，母亲该如何看待呢？
康静从明白自己是小三的孩子那一刻起，就敏感的懂得了母亲并不爱自己。
而与康静正相反的一篇作文，正是谷晓雯写的。
拯救了语文老师的头痛，被评为优秀作文，全班朗读。
谷晓雯写到：
据说，婴儿诞生前上帝与即将出发的小孩道别。小孩一直在哭：“我害怕，我会变得那么小，那么无助。”上帝安慰他：“放心吧孩子，我早已安排好一位天使在人间，只为了保护你，照顾你，爱你。”小孩停止了哭泣，“那位天使叫什么名字呢？”上帝微笑着说:“名字不重要，你可以简单的叫她–“mama”。
可是，母亲并不是生来就是母亲。
在成为母亲前，她曾是母亲的女儿，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是娇弱的，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甚至拧不开瓶盖的，直到生下我的那一刻，是我，让她变成了母亲。
因为我，母亲变得强壮，变得拥有神力，她轻轻松松拧开瓶盖，还可以扛着米袋，提着油桶，拎着整箱的牛奶，并将我背在背上，穿过公园，走过湖畔，经过超市，爬上楼梯，像拥有了三头六臂，洗衣服，做饭，扫地，拖地，擦桌子，还要管我的吃饱穿暖身体健康。
厕所纸没了我要喊妈，钥匙不见了我要喊妈，衣服不知道放在哪儿我要喊妈，就在我一声声妈妈当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成为了母亲。
母亲并不是生来就是母亲，她从稚嫩中摸索学会成为一位母亲，学会如何爱我，也教我学会如何去爱别人。
语文老师似乎想敲打一下康静，在朗读这片作文时故意停在了康静的位子。
可是，康静的情绪并没有产生什么波动，反而更加确信了一件事，她的母亲没有学着爱她，更没有教会她去爱。
因此，母女间没有什么情感，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可有的母亲却能为子杀女，为钱卖女。
但凡翻一翻新闻就有无数的例子。
这便是世界的参差。
有人穷极一生走不出大山，有人生来便在罗马，有人被父母疼爱视若珍宝，有人则被弃之不管，有人不知感恩对父母挑挑拣拣，恶言恶语，压榨着父母每一滴血汗钱，有人渴望得到父母的关爱，却像石沉大海得不到丝毫回应。
命运有千千万万种，幸福使人忽略了不幸，你食之无味的平淡，或许是别人的梦寐以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