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36（一更）
“奶奶, 您说什么呢。”
姜瓷进到屋里，蹲在邵奶奶身边：“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邵奶奶摆手：“没有，就是年纪大了, 这些事总得交代下去，万一哪天连这都忘了可咋办呢。”
“妈。”郑予善也是无奈：“年初的时候不是带您去医院瞧过么，几个主任都说您这身子骨硬朗着呐，您别多想。”
邵奶奶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就是神情看上去有些落寞。
姜瓷瞧着, 心里也难受。
早到了含饴弄孙年纪的邵奶奶未曾结婚，也没个儿女，只姜新国算是半个养子还出国了那么些年, 年轻的时候因为出身被打压, 后来又因为腿脚不好极少出门, 如今连个能说闲话聊天的老姐妹都没有。
之前郑予善和姜新国提出让邵奶奶跟他们一起住，但邵奶奶说俩院子本来就不远, 住一起也不睡一个屋头, 何必那么麻烦，怎么都不愿搬过去。他们只能每天抽空来邵奶奶这边坐一会儿，陪她聊聊天，一是怕她年纪大了做事不方便, 再来也是怕她孤单。
姜瓷觉得，邵奶奶之所以突然有想要交代后事的想法, 就是闷在院子里太久的缘故：“奶奶, 眼下天热起来了，咱们一起出去转转好不？”
郑予善也说：“对啊，趁这两天我们几个在家, 带您去西营庄转转吧，那边刚修成了一个革命公园体育场，我也没去过，不过听医院几个领导说不错。眼看马上立夏，咱们去了还能割点鼠曲草做夏羹。”
邵奶奶笑着说：“我这腿脚跟着你们也是累赘，你们去吧，割回来鼠曲草，咱们一起做汤团夏羹。”
“别呀。”姜瓷摇着邵奶奶的胳膊：“奶奶，您别操心怎么去，反正一准儿得带着您才行。”
不一会儿姜驰把鱼炖好了，里头加了豆角，有荤有素，加上之前蒸好的发糕，再搅上一锅鸡蛋碎面汤，就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也不讲什么“食不言”的老规矩，姜瓷跟姜驰讲想带奶奶去西营庄玩的事。
姜驰想也不想道：“行啊，说个时间，我去借车。”
“你去哪儿借车？”郑予善问。
邵奶奶连忙说：“你可别去借车，容易让人背地里说你爸，我不去也没啥，你们去就行了。”
“放心吧奶，妈，我不去空分厂借。”姜驰说罢，小声嘀咕了一句：“又不是只有他们厂有车。”
后面这句话声音小，邵奶奶和郑予善没听见，但姜瓷听清了。
吃了饭，姜瓷帮忙收拾碗筷，打了水和姜驰一道蹲在院子里洗碗，忍不住凑过去问他：“哥，你不会要找王文洪同志借车吧？”
姜驰冲她挑了挑眉：“咋了？你别跟我说这也不行。”
姜瓷戳了戳他的胳膊：“咱奶最讨厌那些带红袖章的，你跟人革委会的借车，到时候让咱奶知道，咋办？”
姜驰歪了歪嘴。之前在家院子碰到的时候，他就没说王文洪是革委会的，而是用“同志”称呼，说的是自己“朋友”，邵奶奶还以为王文洪也是市工会的。
“那咋整？要不我去找正阳，借他们派出所的那个人力三轮？”
“行啊。”姜瓷想了想，又说：“哥，要不咱自己改装一辆侉子呗。”
“啥？”
“咱家不是有一辆老式的锰钢造么，在旁边加个挎斗，就跟三蹦子似的那种挎斗。”姜瓷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太有才了：“到时候让奶奶坐挎斗，你蹬车，咱妈骑那辆飞鸽的带着我不就行了。”可惜姜新国给她买的新自行车还没到，要不她自己也能骑一辆。
姜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哈哈大笑：“丫丫，你说你这脑子怎么长的？”
姜瓷撇了撇嘴：“不成吗？”
姜驰大手一挥：“成啊，有啥不成的？明儿我去旧货市场淘些材料回来试试。”
“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伤还没好彻底，在家待着呗。”
姜瓷一手从姜驰手里接过洗好的碗，一手摞在旁边控水，故作忧伤道：“哥，你变了。以前你干啥都喜欢带着我一起，现在，唉…我的命好苦。”
“得得得，一起就一起。”姜驰哪里不知道她是在卖惨，笑着拿胰子洗手，歪着头看她：“咱们先说好了，旧货市场那地方乱的很，啥人都有，到时候你可别嫌脏。”
“不会的。”姜瓷信誓旦旦：“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嘛。”
姜驰笑道：“瞧我妹这思想觉悟，高得都不着边了，组织不给入党都说不过去。”
姜瓷晃着脑袋，美滋滋地捧着洗好的碗送进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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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清早，姜驰骑着自行车带姜瓷去旧货市场。
旧货市场在城东劳动路附近的一条巷子里，以前叫“鬼事街”，时间久远得甚至可以追溯到唐宋时期，解放后一直是群众自发交易的最佳场所，可惜如今不让个人摆摊售货，“鬼事街”就变成了旧货市场，铺子全都改成了旧货商店。
两人到旧货市场的时候差不多是九点半十点的样子，巷子里往来的人井不多。
很多旧货商店都敞着门，打眼一扫，店里就一个玻璃面的柜台，以前的摊主老板成了售货员，实物井没见着多少。
这跟姜瓷想象的旧货市场不一样：“哥，这人也不多啊，而且我看他们店里也没啥东西。”
“你傻啊，今儿星期三，人都上班呢，你周末来试试，比百货大楼的人都多，挤都挤不进去。”姜驰伸手往一个旧货商店的柜台上指了指：“瞧见那些红册子没？在这边买东西，除了柜台里头的，你想要啥都得在册子里挑，挑好了，跟人老板说价格，人觉得合适才会给你拿出来看。”
因为旧货商店不比以前就地铺个席子摆摊售货，都是要有门头的，还得去商业部申请经营许可证，摆在柜台里的东西都得在许可证的范围内，范围外的就不能摆在明面上了。
姜瓷“呦”了一声：“怎么感觉像是地下党交易呐。”
姜驰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
两人慢悠悠地往里头走，姜瓷看路过的三四家旧货商店都挂着“处理商品”的牌子，有些好奇。
姜驰带着她进去看了看，柜台里摆的东西不多，翻开红册子却发现不少稀奇古怪的商品，比如外观略有瑕疵九九成新的劳保鞋，出口转内销的羊绒浴巾，纺织厂二次检验不合格的残次品，传说中的祖传玉坠子，最神奇的是竟然还有牛家寨自制的牛蹄筋…
“还真是什么都有。”姜瓷走出那家卖牛蹄筋的旧货商店后说：“但我看全都是日常生活用品，没自行车零配件啊。”
姜驰笑而不语。
这年头自行车、黑匣子什么的不好买，有钱没票的人想自己搞组装找不到交易场所，就得把自己手头的东西放在旧货商店寄卖以求能互通有无，所以旧货商店里都会有大量的电子元件和自行车零配件，但这些东西名义上就不能私自卖，一般人找不到门路买不到手，买之前还得清楚三个“潜规则”，一是不问来源，二是不问真假，三是不保售后。
姜驰带着姜瓷往巷子深处走了一段，停在一个门头写着“三哥旧货”的商店前，伸手在门板上敲了三下：“三哥。”
柜台后头抬起一张脸，三十来岁，皮肤白净，五官长得也不赖，就是没有头发，也没有眉毛，一根爆出青筋的凸显出原本的眉形。
有点吓人。
姜瓷还以为大白天见着鬼了，心惊不已，下意识拽住姜驰的胳膊。
黄三抬了下眼皮：“今儿什么风把你小子吹来了？”
目光落在姜瓷身上，自然也把她眼中的惊慌看得一清二楚，扯着嘴半笑不笑地说了句：“带对象来这地方，你也够憨的。”
“三哥，您这什么眼神啊？这是我妹，亲妹！”
姜驰不在意地说了句，转头拍了一下姜瓷的手：“丫丫，这是黄三哥。我跟你说过的，之前我在家组装黑匣子用的电子元件就是黄三哥给留的。”
姜瓷反应过来，为自己当下的举动感到很不好意思，连忙喊了一声：“黄三哥。”
黄三还是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她一眼，没再吭声。
姜驰领着姜瓷进了商店，问黄三有没有铁皮和车轮子。
“车轮子好说，你要铁皮干啥？”黄三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根烟，也没点，就那么夹在耳朵上。
“做侉子。”
“啥？”黄三挑眉：“侉子？”
姜驰笑着把昨天姜瓷那番话说了出来。
黄三皱了皱眉：“有倒是有，都在后屋堆着呢，走吧，进去找找再说。”
三人一道进了后屋，说是后屋，其实就是一间搭了灶台的砖瓦房，屋顶扯了一个钨丝灯泡，昏昏暗暗的。
砖瓦房不大，两边都堆着东西，中间的过道只够一个人走的。
黄三走在最前头，用脚把堆在地上的东西往边上踢了踢，突然指着墙边用蓝皮布盖的一堆东西说：“前几天来了批外贸转内销的羊毛衫，让你妹挑两件回去穿吧。”
姜驰跟在他后头，闻言笑道：“大夏天的怎么还来羊毛衫了？”
黄三说：“冬天倒是想买，买不着。”
姜驰回头跟走在后头的姜瓷说：“丫丫，你别往里去了，去那儿挑两件吧。”
姜瓷点了点头，过去掀开蓝皮布，下头堆了好些衣裳，四季的款式都有，各种各样的，比百货商场还齐全。
羊毛衫在衣裳堆里很显眼，外头用透明塑料袋包着，有开襟的，有套头的，随手打开一件，真是纯羊毛的，用料奢侈得很，关键花色款式都漂亮得很，极其少见，如果到了秋冬挂到百货商场，怕是没个百十元买不下来。
“怎么，没看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