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19
李素珍等人出去忙活事,姜瓷就在病房里吃饭。
饭是小方是在医院食堂打的,用了俩饭盒,除了一份小米粥外还打了份黄豆芽炒肉片,和一个大白馒头。
黄豆芽炒肉片可不便宜,就是放在饭馆里也绝对是道硬菜,但姜瓷这会儿刚醒没多久,哪里吃得下?
想了想,干脆就没动筷子,中午端到食堂找春梅姐帮忙热一下再吃,只就着小米粥掰了两口大白馒头。
刚吃完,病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姜瓷以为是徐秀莲,循声望去,却见门口站着一个面生的女人。
女人看上去四五十岁,穿蓝白格子衬衫和灰咔叽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的丁字凉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得出来是个讲究人。
女人个头不高,微胖,但站姿很挺拔,像军人似的,往病房里望了一眼,看到姜瓷好奇的目光,很客气地问了句:“同志你好,请问徐秀莲是不是在这个病房啊?”
她说得是普通话,但有陕北口音,in和ing不太分明。
姜瓷把饭盒盖好,看她年纪跟自己妈妈差不多,张口就用了敬语:“您好,徐秀莲同志是住这个病房,但这会儿不在,您是徐秀莲同志的家属?”
女人似是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是她妈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帕子擦了擦额边的汗。
徐秀莲的妈妈?
姜瓷有些吃惊。
毕竟昨天那种情况,这徐秀莲的妈妈都没出现,她还以为
想到昨天郑予善说的那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姜瓷也不好多问,把饭盒收好,笑了笑:“阿姨您进来等吧,徐秀莲同志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王兰芝面对外人的时候,还是能尽量端着平和心态的,道了声谢,就在靠着徐秀莲病床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只是她刚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攥着帕子擦汗,面上越来越红,心里越来越躁。
姜瓷注意到了,心下难免觉得奇怪。
虽然如今已经是六月,但还没到真正热的时候,而且病房里的大吊扇一直开着,窗户也一早就打开了,通风很好,她有时候还会觉得有点凉呢,怎么徐秀莲的妈妈能热成这样?
“阿姨,您很热么?要不要把吊扇开大点?”姜瓷问了一句。
王兰芝按捺着心头那股子莫名的烦躁感,笑得很勉强:“麻烦你了小同志。”
“不麻烦。”姜瓷走过去把吊扇开到最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大了,凉快了,王兰芝觉得自己没刚才那么烦躁了,但额头和背后还在不住的流汗。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木质的扇叶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
王兰芝的目光落到姜瓷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心道这小丫头长得可真好,转念又想到自家小儿子找的那个对象,又黑又瘦的让人不喜。
“小同志,你这伤是怎么弄的啊?”王兰芝笑着问道。
刚才她就注意到姜瓷伤在了脖子下头,虽然伤口不深,但位置着实有些凶险。
姜瓷已经走回自己的病床附近,正准备拿昨天没看完的手抄本儿看,听到徐秀莲妈妈的问话,说了句:“意外划伤的。”
王兰芝笑了一下,又问她:“小同志多大了?你家里人怎么没来陪护啊?”
姜瓷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看上去像在闲聊,可又让人觉得不太舒服,愣了一下才回她:“16了,我这伤不严重,用不着专门陪护,而且我妈妈就是这边的大夫,照顾我比较方便。”
王兰芝挑了挑眉,心下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徐秀莲回来了。
李阳在前面推着门,护工扶着徐秀莲一步步的挪进病房。
李阳一进来,就看到了坐在板凳上的王兰芝,当下一愣,回过神,连忙喊了句“妈”。
王兰芝冲他摆了摆手,眼睛盯着徐秀莲,面色越来越不好。
徐秀莲就像是没看到她似的,步子挪得极慢,应该是刀口还没长起来,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受刑似的,脸色惨白,唇色淡得跟白纸似的。
“好你个徐秀莲,白养你这么些年!”王兰芝腾地站起来,指了李阳,又去指徐秀莲,“这小子见着我还会喊句妈,你呢?见着我就跟看不见一样,是当我死了是不是?”
王兰芝的情绪来得太快,也太突然,别说当事人,就是护工和姜瓷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尤其是姜瓷,都开始怀疑这徐秀莲的妈妈是不是突然换了一个人,刚才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明明还笑着,怎么转眼对自己女儿就变了脸呢?
王兰芝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举止有问题,见徐秀莲不吭声,直接上前一步,站在徐秀莲跟前,用手去戳徐秀莲的头:“要不是你爸跟我说,我还不知道,你这被人欺负了就不会跟家里说一声?你长嘴是干什么?除了吃饭就不会说话?啊?哑巴了?从小就这样,三辊子打不出个屁来!你倒是给我说话啊!到底是不是人家把你推倒的?”
徐秀莲被她戳的身子微晃,但双眼无神,也不说话。
姜瓷见状,拿着手抄本儿的手也抖了一下。
护工连忙伸手去挡:“诶——同志,你可别动她,她刀口还开着呢!”
王兰芝瞪了一眼护工:“我怎么她了?我是她妈!我能害她?你谁啊?谁找你来的?”
护工虽然也是个阿姨,但身强力壮,又是干惯体力活的,闻声也不客气,“呵”了一句,直接用胳膊肘怼开王兰芝,扶着像丢了魂似的徐秀莲回病床。
直到把徐秀莲安置好,护工阿姨才转过头,看着王兰芝说:“就你这样的还当人妈呢?你闺女都这样了,不见你心疼,你还戳人脑门叫囔囔的,生怕你闺女死不了啊?”
“你——你——”
王兰芝哪里被人这么当面怼过,当下又气又急,可她又估计着自己的身份,“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第二个字来。
“我什么?你问我是谁对吧?”护工阿姨也是见过各种风浪的,王兰芝这种外强内干的人根本算不上什么,从兜里拿出技术职称证,明晃晃地亮在王兰芝眼前。
“瞅瞅,好好瞅瞅,看你这打扮也是个认字的吧?瞅见这上头的字没?专业职称证书!”别看她现在只是一个护工,但她是从部队医院出来的,有正经编制,放在以前就是23级的定级干部,虽然级别是最低的,但也是干部啊!
“瞅清楚了吧!我是郑大夫请来给徐秀莲同志陪护的专业护工,徐秀莲同志现在是由我负责的病患,她的健康就是我的责任,你有啥不满的你找郑大夫说去!”护工阿姨瞥了一眼王兰芝,十分不满。
姜瓷皱了皱眉,可不能让徐秀莲的妈妈去找郑予善,郑予善这会正给人做手术呢!
“阿姨,您先别生气,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姜瓷也顾不得自己的伤了,直接跳下病床:“阿姨,我看您也是担心徐秀莲同志,但徐秀莲同志的情况不太好,这会儿怕是说不了话。”
王兰芝没吭声,看着病床上半生不死的徐秀莲是又心疼又生气。虽然徐秀莲不是自己生的,但怎么说也养了二十多年,是从小就叫她妈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心疼?
但心疼之外也生气,气徐秀莲跟自己不亲,自从把工作让给小女儿后就不见她回家了,气徐秀莲不听自己的话非要跟一个毛头小伙结婚,气她出事后竟然还闷着头不说话。
看她不说话,护工阿姨又开口了:“这小姑娘说得是啊,你这当妈的也不看看情况,你闺女昨儿差点下不来手术台,要不是心里牵挂孩子,这都不该起来的,你是没看她肚子上那刀口有多吓人!你说你关心闺女咋出事的,你不能好好问啊?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护工阿姨,您也少说两句。”姜瓷看出来了,这位护工阿姨也不是个好惹的:“您看徐秀莲同志的嘴唇都裂了,您给她沾点水?我那水瓶里有干净的热水,早上才打的。”
护工阿姨不认识姜瓷,也不知道她是郑予善的闺女,不过听她说话也知道这孩子是个懂事的,自己也不是真的想跟病患家属起冲突,便走过去拎了水瓶,倒了半碗水,拿棉签给徐秀莲沾嘴。
“妈。”李阳的半边脸还肿着,这时站出来喊了一声,又说:“您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吧。”
王兰芝瞪了他一眼:“我是要问你,当初你跟秀莲结婚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现在却让你妈和你表把秀莲害成这样…这事无论如何你们李家都得给秀莲一个交代!”
李阳垂着头,声音又干又哑:“昨天爸…不,是团长说了,这事就按妨害军婚来调查。”
王兰芝“呵”了一声:“那是他的做法,我们家秀莲这罪不能白遭!”
王兰芝作为军嫂,可太知道这套流程了,只是害徐秀莲的是她婆母和表妯娌,而且很有可能是意外或失手造成的,就算调查结果出来,最多是个严肃劝诫,还真能给人抓去劳改?
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依然没什么反应的徐秀莲,王兰芝觉得血往脑门上顶,强压着心头那股火,朝李阳踹了一脚:“孩子呢?带我去看看。”
李阳也看了一眼徐秀莲,从昨天晚上开始,徐秀莲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心下难过得不行:“在楼上的保育室,我带您去。”
看王兰芝和李阳走了,姜瓷松了一口气。
看着徐秀莲的样子,姜瓷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也不想在病房里待,就准备出去走走。
哪知道护工阿姨却叫住了她,说徐秀莲想跟她说句话。
姜瓷有些诧异,走到徐秀莲的病床旁。
徐秀莲抓住了她的手。
姜瓷注意到徐秀莲的唇动了,虽然唇已经润湿了,但还是有好几道明显的裂口。
她的声音很轻,每个字都像是飘着的。
姜瓷不好弯腰和低头,但能听到徐秀莲在说“谢谢你”。
看来她昨天晚上是早就醒了的。
“不用谢,你要好好休息。”姜瓷冲她笑了笑,想了想又说:“孩子会好起来的,你也要好起来才能照顾他。”
徐秀莲没再说话,很努力地冲姜瓷弯了弯唇,合上了眼,但眼角却滑下了一行清泪。
姜瓷跟郑予善不一样,她知道自己向来是个眼眶子浅的人,当下就觉得心口发涨,眼睛也酸得不行,小声跟护工阿姨交代了两句,就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