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18
“东方红，太阳升…”悠扬悦耳的音乐伴随少年合唱团的声音在城市上空响起，象征着新一天的开始。
广播站离医院有一段距离，声音不大，但耳熟能详的的旋律还是能穿透玻璃窗，灌进每个人的耳朵。
姜瓷揉了揉眼，转头看向身侧：“妈，你怎么起这么早，不是才播第一遍么？”
广播站每天都是准时准点进行播报，冬天七点开播，夏天则是六点，像闹钟一样，即便没有表的人一听到广播声也能知道时间。
医院是七点半上早班，如今郑予善的人就在医院，根本不用这么早起。
郑予善刚打水擦了脸，闻声看了她一眼：“妈妈今天有一台手术，得提前准备，你再躺会儿就起吧，一会儿李阿姨就来给你换药了。”
姜瓷的大脑还没完全清醒，乖乖地躺在病床上“唔”了一声。
郑予善把窗帘拉开，清晨的阳光像细沙一样缓缓的散到病床上，并不刺眼：“热水瓶里有热水，你一会儿起来自己洗脸刷牙，擦脸膏我放洗脸盆里了，早饭让护士站的小方给你带上来，换了药多站起来走动走动，别一直躺着。”
“妈。”姜瓷唤了一声。
郑予善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姜瓷眨了眨眼：“妈妈真好。”
郑予善失笑，揉了一把她的头发：“瞧你这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一会儿记得用水抿抿。”
“好。”姜瓷知道自己现在洗澡洗头不方便，也只能撩着水抿上一抿了。
广播换了一首革命歌曲，郑予善撩开隔帘看了一眼隔壁病床，不由得叹了口气。
姜瓷顺势看了一眼，没看到徐秀莲，好奇问了一句。
“去保育室看孩子了。”郑予善说了一句。
其实徐秀莲的刀口随时都有裂开的危险，这会儿是不应该下床的，可她孩子的情况不乐观，她五点多醒了之后就要强撑着去看孩子，这会儿还没回来。
郑予善想了想，虽然昨天彭海军很肯定地说徐秀莲的婆婆不会来，但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谁都说不好，还是跟姜瓷交代了一下，如果见到徐秀莲的婆母就避开一些，实在不行等她做完手术就去协调转病房的事。
姜瓷摆了摆手：“妈，你别担心我，她真来我就去护士站待着呗。”她又不是吵架上瘾，对于那种人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郑予善放下心来，又交代了几句才走。
姜瓷这会儿清醒了，不过没急着起床，反而又闭上了眼，心里跟着广播里的旋律哼唱着，双手十指模拟着弹琴的键位打着节拍，脚丫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丫丫，换药了。”李素珍托着换药盘走进来。
姜瓷如梦初醒一般睁开眼：“李阿姨，我来没刷牙洗脸呢。”
李素珍笑了笑：“没事，不着急。”
说着把换药盘放在板凳上，扶着姜瓷起身。
姜瓷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小方跟在李素珍身后，手里拎着给姜瓷带的早餐，见状把早餐放到小柜子上，又帮忙拎了水瓶和洗脸盆：“你现在弯腰低头都不方便，我帮你吧。”
姜瓷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谢谢。”
她又不是什么重病，哪里需要别人这么照顾的？再说这也不是人家护士该干的事呀，就算是看在她妈的面子上也不行。
说话间，小方已经麻利地给她倒好了水：“走吧，这水盆可不轻，你自己端也不方便。”
李素珍也说：“让小方帮你吧，我去隔壁查一下房，一会儿过来。”
姜瓷推辞不过，拿了香胰子和毛巾、牙缸，跟着小方去外边洗漱。
昨天下午刘静她们带着苹果来病房找姜瓷闲聊的时候，小方并没有一起来，但是听刘静说小方是她们当中唯一一个正式工。
洗漱的时候，姜瓷跟小方聊天，才知道她竟然跟自己一般大。
“你可太厉害了！”姜瓷由衷佩服：“真羡慕你。”
小方撩了一下头发，有些不自在：“羡慕我？”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让人羡慕的。她家人口多，姊妹兄弟五个，她是最大的，家里头从爷爷奶奶到爸爸妈妈都有点重男轻女的思想，家里吃用都是紧着弟弟的，就连上学也是一样。
她是十一岁上得小学，当时居委会找到家里说要扫盲，不上学以后啥都干不了，家里才让她去的。等她初小毕业，不算文盲了，家里也就不让她上了。
十三岁的时候她跟在奶奶身后捡硬纸板卖钱，十四岁家里就给她说了亲，是奶奶亲戚家的孩子。可是对方见了她一面，嫌她文化低，长得不好看，说什么也不同意。奶奶就说她是赔钱货，卖都卖不出去。
她不想让奶奶说自己是赔钱货，就去找工作，但没人要她，一是她年纪小，二是她文化水平低，家里也没有关系安排，只能帮人掏大粪运垃圾，还不是正式工。
去年市医院扩建，开了护理技术培训课，她一边打零工，一边来听课，顺利通过了结业考试，但政审的时候发现她只有初小毕业，人事部的领导苦了脸，说医院要求最低学历得是初中毕业。
她那天蹲在人事部门外哭得特别惨，好像十几年没流过的泪在那一瞬间都流干了。
正好郑大夫去人事部找人事主任说话，听到她的哭声就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后来郑大夫看了她的结业报告，说她的各项考核在那一批培训生理都是名列前茅的，又说文凭是一方面，个人的实践技术也很重要，于是她被破格留了下来。
她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从门急诊到手术室，从普通临床到重症病房，每个科室都转了一圈，没请过一天假，终于从临时工转成了正式工。
奶奶不再说她是赔钱货，之前不同意结婚的那个亲戚家孩子也松了口。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有了一个相较于一般人来说很好的工作。
“对啊，我是真羡慕你。”姜瓷洗漱好，笑盈盈地看她：“你看，咱俩一样的年纪，但你已经成功当上了自己的主人翁，这不值得人羡慕吗？”
“自己的主人翁？”
“对啊，可以决定自己人生的主人翁。”姜瓷说：“我也得努力成为主人翁才行！”
小方想了想，她在拿到人事通知书的那天，第一件事就是申请单位宿舍，四平的合住宿舍远没有家里那间属于她和两个妹妹的通铺房大，但住着舒心。
这段时间，奶奶一直催她跟人订婚，但她并不想，因为她那家人并不是真的想娶自己，而是觉得自己有个好工作，娶了就可以减轻家里负担。
这样的话，她是可以拒绝的吧？
既然她是自己的主人翁，为什么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呢？
小方想得有些出神，端着洗脸盆跟在姜瓷身后一起回了病房。
李素珍还没过来，姜瓷就把糖盒子拿了出来，抓了一大把糖递给小方。
小方连忙摆手：“不要不要，我不要这些。”
姜瓷直接把糖塞到了小方的口袋里：“拿着吃吧，我爸说女孩就该多吃糖。”说着，自己也剥了一颗奶糖吃。
小方愣愣地问了句：“为什么女孩要多吃糖？”
“因为甜的可以让人开心啊。”姜瓷说：“心里头高兴，就会变漂亮。”
小方笑了笑：“你都这么漂亮了，还要变漂亮？”
姜瓷眯着眼，笑得特别甜：“女孩哪有嫌自己漂亮的？当然是越漂亮越好啊。”
小方看着她那张光洁无暇的脸，不自主摸了摸自己稍显宽大的下巴：“我再变应该也漂亮不到哪儿去，以前家里给我说过一个对象，那人就说我长得不好看。”
姜瓷愣了一下：“怎么可能？”
小方看她这样吃惊的表情，不由得笑了：“怎么不可能？人家说得是事实啊。”
姜瓷连忙摆手：“你鼻梁高，眼睛大，哪里不好看了？”
小方特别认真地说：“我是国字脸，还有雀斑…”
姜瓷都气笑了。
怎么能只看自己不好的地方呢？
“雀斑怎么了？雀斑有雀斑的可爱啊，你看我——”姜瓷指着自己眼角：“我这儿有个疤，能看到吧？我都叫它美人疤，一般人可没有。”
说着，自己又剥了一块糖：“而且你这脸型是最端正大气的，就是发型没选好。你可以试着留一下刘海，长发比短发好看，你个子高，留长头发也不会压个儿。”
小方看着她那双亮亮的眼睛，眼角那道疤已经泛白，明显是旧伤，不过不仔细看倒是不明显的，不过她心下也是真是羡慕起姜瓷来。
之前她只是羡慕姜瓷能有郑大夫这样一个妈妈，如今却是羡慕她的天真和善良。
“好，那我先试着留刘海。”小方说。
正好李素珍查完了房，进门一看俩人在说话，随口问了一句：“你们俩说什么呢？”
姜瓷就说了建议小方要留刘海的事。
小方有点不好意思。
李素珍笑了笑，拿了换药盘开始给姜瓷换药，一边换一边跟小方说：“丫丫的眼光好，你信她的准没错。刘海留起来，头发也可以留长，到时候别扎麻花辫，用皮筋扎一个马尾就好看，如果能弄来烫发劵，稍微烫一下就更好看了。”
小方抿着唇说：“好，我努力。”
姜瓷和李素珍都笑了。
换过药，姜瓷问李素珍：“李阿姨，丁丁昨天考得怎么样？”
李素珍收拾着东西：“应该还行，她下午过来。”说着又想到一件事，靠近姜瓷小声说，“丫丫，我听丁丁说你们学校安排了实践课，医院后勤正打算做口罩，你俩没事可以过去看看，到时候找后勤的人给你们开个实践说明就行了。”
“好。”姜瓷点了点头。
这时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探着身子往病房里看：“请问这里是徐秀莲的病房吗？”
李素珍和小方正打算离开，碰上了来照看徐秀莲的护工。
“李护师长，这是徐秀莲的病房吧？怎么没见着她人啊？”
李素珍和小方现在都是上午班，没亲眼看到昨天徐秀莲的情况，不过早上交接班的时候听刘静等人说了，闻声往头上指了一下：“在楼上呢。”
“楼上？不是说做的剖腹产啊？这都能下地了？”
李素珍叹了口气：“是不能下地，但拦不住啊，说是半夜醒了就去保育室那边看孩子了，你是徐秀莲家属请来陪护的？”
“是郑大夫交代的。”护工说：“昨个夜里都快一点了，郑大夫找人给我捎了信儿，让我今天上午过来陪护。”
李素珍想了想，交代小方带着护工上楼找徐秀莲和她的家属：“你们先去找人，我去找王大夫说说，这个徐秀莲的脾气有点倔，我们说话她是听不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