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10
这天晚上,胸心外科的张主任来找郑予善,跟她讨论明天上午的一台包心炎手术。
郑予善的职称虽然没张主任高,却是市医院胸心外科实打实的主刀一把手,而且她以前在军区医院,有不少老领导和干部都会通过关系来指定她主刀。
听张主任的意思,患者年纪有点大,麻醉不敢给太多,所以对手术时间有严格要求。
姜瓷不懂医,也听不懂两人说得那些医学术语,但她知道上手术台是一件特别废体力的事,她怕郑予善晚上在这边休息不好,就催着郑予善回去休息。
“妈,我就是起床不方便,到时候叫一声,值班护士就能来帮忙了,你回去休息。”
郑予善想了想,交代了一个小护士多留心些,也没回家,而是去了医院的临时宿舍。
等郑予善走了,姜瓷就躺在病床上看书。
书是马文娇傍晚送饭的时候带来的,外面罩着个毛选的皮子,里头是用圆珠笔工工整整誊抄的小说。
这种书有个专门的名字,叫手抄本儿。
自打十年前的文化运动开始,禁忌的东西就多了,这不让看,那不让瞧的,这手抄本儿就流行起来了。
人是很奇怪的,原本想不到要看的东西,一听说是捂着不让看的,反而好奇了,想看了。明面上说了不让看,那就私下里看,看过了觉得不过瘾就抄下来,碰到志同道合的同志再借给旁人看。
姜瓷这会儿就看得入了迷。
其实她很少看手抄本儿,主要是每个人手抄的重点不一样,而且有的字真心看不下去,但马文娇这手抄本儿抄的极规矩,从头到尾抄了十几万的字,没有断章取意,字写的也极好。
马文娇给她的手抄本儿不是那种风花雪月的爱情小说,而是一本反特侦探小说,叫《一双绣花鞋》。
听马文娇说,这小说的作者是北京铁合金厂的一个工人,最初的时候就是上夜班的时候跟工友们讲故事,结果讲着讲着就成了一本小说。
其实早先她也听人说过《绣花鞋》,她哥还跟她讲过,不过是当鬼故事讲的。
只是听和看是不一样的,听的时候姜瓷没觉得怕,还跟她哥打趣说这一点也不吓人,结果自己看的时候,忍不住就在脑海里想象文字构成的那些画面,然后越看越觉得害怕,越害怕越想看下去
而且这《绣花鞋》跟她哥讲的并不完全一样,确切的说,这不是一个故事,而是好几个故事串起来的反特小说。
一想到马文娇说,这作者最早写小说的时候才17岁,姜瓷就忍不住暗叹这人可真是有才,她如今也快17岁了,还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呢。
等她看了差不多大半本的《绣花鞋》,突然听到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哭闹声,隐约听见说是送来个急症病人。
姜瓷也没在意,不知道具体几点,但也想着自己该睡了,睡前就想去个厕所。
医院的厕所在走廊尽头,要过去得穿过长长的走廊。白天的时候不显,但这会儿刚看过《绣花鞋》,就觉得有点瘆人了。因为除了走廊大灯外,厕所里头是没装灯的。
姜瓷心里有点毛,不想去,但越不想去,越觉得憋得难受。
转念一想,这护士台有值班的人,她怕什么呀?于是自己扶着小柜子起了床。
一推门,果然瞧见护士台那边亮着灯,刘静正好当值,看姜瓷出来,冲她眨了眨眼。
姜瓷冲她挥手,还往厕所那边指了一下。
刘静会意,笑着跟身边另一个小护士说了句什么,然后小跑着过来,说自己也要去厕所,跟姜瓷一道。
姜瓷正心里毛着,听她这么说自然乐意。
两人结伴过去,一路上还说了俩笑话。
可一到厕所,姜瓷心里又毛起来了。
走廊的灯只能照进来一半儿,厕所里头是半边亮,半边暗的环境,而且姜瓷的耳朵尖,能听到走廊钨丝灯泡发出的电流声,就更觉得吓人。
她想通过跟刘静说话来缓解心里的不适,但厕所的气味毕竟不好,只能暂时忍着,憋着气想赶紧解决了赶紧回去。
偏偏这个时候,有一块墙皮受潮脱落,“嚓”的一声砸到地上。
姜瓷的头皮一下子就紧了起来,正想不管不顾地唤一声刘静安安心心,就听到一连串的脚步声,然后是两个人刻意压着嗓子的对话。
“四姨,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嗐,我知道,又不是你故意推的她,是她非要擦澡,踩了水摔了能怪谁啊?”
“姨咱、咱不给四楞哥说吗?”
“说啥这生孩子的事跟你四楞哥说有用啊?”
“不是姨,我看嫂子情况不杂好啊。”
“她要是死了才好呢,她死了你不就能真成我儿媳妇了!”
“四姨!”
“害啥臊啊,你姨看着你长大的,能不知道你喜欢四楞?姨也喜欢你当儿媳妇啊!可这女的是你四楞哥自己找的唉,当初我就说不行不行,他非不听,瞧瞧,生个娃都这么费事!她这回要是把孩子作没了,我饶不了她!”
“姨,我、我害怕。要是四楞哥知道他,他准得恨死我了。”
“别怕!有姨在呢!我就说了你不是故意的,你怕啥”
两人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徐秀莲——徐秀莲的家属在不在?徐秀莲的家属——”
“诶诶,在!”厕所里那俩人一边应声一边往外走。
姜瓷说不出自己眼下是个什么感觉,那一老一少的话实在让人心惊又心凉。
“姜瓷?”刘静的声音传来。
姜瓷应了一声:“刘静姐,你、你刚才听到没?”
“听到了”
刘静显然也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咱们先出去吧,我刚听到那喊人的好像是产科的马珍。”
两人正往回走,之前跟刘静在护士站一起值夜的小护士跑过来,小声跟刘静说了句什么。
刘静立马黑了脸。
“刘静姐,咋了?”姜瓷看她面色不对。
刘静皱着眉说:“徐秀莲大出血,问保大还是保小,那俩那俩家属都说保小。”
跑过来的小护士说:“其实这事我们也听多见多了,没有娘家人在的大都说保小。关键是马珍通知徐秀莲家属准备签字输血的时候,那家属竟然拒绝签字,说、说什么要是输了别人的血会影响母乳这简直是明摆着要人命呢!”
姜瓷和刘静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产妇的爱人呢?”刘静问了一句。
小护士摇了摇头:“马珍姐也问了,说是在部队赶不过来。”
姜瓷攥了攥拳头,大夏天的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她们这是在害人命!”
刘静握了一下姜瓷的手:“我倒是记得这个徐秀莲,印象里他爱人就在南郊乡,没什么赶不过来的!”
“南郊乡飞行团?”姜瓷上午听她哥提过一句,说是送她来医院的解放军就是那个飞行团的。
“对,就是飞行团的。”刘静很肯定。
因为之前徐秀莲来做产检,她见过,印象很深。
毕竟这年头专门到医院做产检的人家不多,而且徐秀莲爱说话,每次来都会带糖块分给当天值班的医生护士。
姜瓷立马道:“那我们打电话通知她爱人吧!那俩人刚不是说了,她们根本没通知她爱人!”
刘静点了点头,嘱咐小护士去查徐秀莲产检时留的联系方式,她则要去手术室一趟,得找马珍先把产妇的情况说明白。
姜瓷也顾不得自己脖子上那点疼了,跟着小护士去找徐秀莲的产检资料。
徐秀莲的产检资料很快就找到了,最幸运的是资料上留的联系方式很详细,除了家庭地址,还有工作单位和电话。
“找到了!找到了!咱们快去打电话!”
姜瓷和小护士都很激动,她们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没有用,但不能什么都不做。
两人记下电话号码和徐秀莲爱人的名字,连忙往四楼跑。
这年头电话是稀罕物,平时打电话都得去邮局,不过医院这边是装了电话的,只是全院只有一根线,总机就在四楼的院领导办公室。
这个点院领导早就下班了,但还有行政值班的人在。
值班的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姓白。
听两人简单说了情况,忍不住骂了句“造孽”,立马按着两人给的号码拨了号。
只是电话拨出去还得等转接,十来分钟才接通,结果刚一说人名,对方接线员就说那人去训练了,让她们四小时后再打过来。
姜瓷一听就急了,冲着电话说:“死了人你负责?”
接线员的语气也不好:“你这同志怎么说话呢?你哪个单位的你?”
姜瓷刚要说什么,却听话筒那头传来“叩叩叩”三声响,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找李阳?”
“嗯,说什么李阳媳妇生孩子,明大队长,你说着生孩子找李阳有啥用?我说李阳要训练了,让她们稍后打过来,这就跟我急了”
下一秒,话筒里发出“呲”的一声响。
姜瓷以为是对方要挂断电话:“别挂!别挂!先别挂!”
“没挂。你好,我是李阳的队长,有什么急事可以先跟我说。”
姜瓷听到这声音,莫名觉得熟悉,只是马上反应过来,把徐秀莲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强调:“队长同志,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人命关天啊!”
对方也不迟疑,丢下一句:“李阳同志最迟半小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