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青城太行
永安侯府自宋晋被扣就一直是被监管的状态。
宋夫人和宋明阳急的不行日日忧愁。宋夫人多次向原万荣请求，让他探听消息为宋晋求情。
永安侯龟缩安分了几日，也有些耐不住：“母亲先别着急，我先进宫把事情搞清楚，岳父一直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事情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
他安抚宋夫人坐下：“明曦，先扶母亲去后厅休息，等我进宫回来再议。”
此时他也摸不着头绪，不知道事情为何是这样的发展走向，该是时候去探探皇上的口风了。
清乾殿内，王总管进来禀报：“皇上，永安侯已经在外面候了半个时辰了。”
“去给皇叔取个椅子，就说事情还未商量完，让他再等等。”肃华只顾跟张太行下棋头都没抬。
“皇上是不是太急了？”张太行取子却未落看着皇上问道。
“是吗？朕觉得时机正好呢。他们偷鸡不成给了朕机会，若不好好把握怎能对得起他们折腾多年的一番苦心。况且朕也到了该立嗣的时候，过去种种到今日还没弄干净的，在立嗣之前全部收拾好了罢。”肃华成竹在胸，气定神闲。
“是。”张太行没有再回话。
一直等到下完这盘棋肃华才宣永安侯觐见。
“舅舅久等了，刚才有要务与太师傅商议，你来的不是时候啊。来，坐。”他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这永安侯不知什么时候起私下见皇上就不再下跪了，肃华倒是一直没有管他，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足够膨胀。可今日这话绵里藏针透着凶机。
“臣惶恐。”原万荣下跪作揖。
“这是做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
“臣惶恐，面见天子哪有没有外人就废了礼数的道理。”永安侯跪地不起，而肃华也并没有去扶他或再让他起身，就任由他跪着，安然的把玩着一块玉珏若无其事：“那朕也就不勉强了，皇舅来找朕什么事？”
“皇上，微臣的来意想必您是清楚的，宋晋他忠心耿耿，绝做不出毁坏皇家名誉，杀害朝廷命官的事情。请皇上明察。”
“朕也相信他，不过所有证据现在都指向宋晋，不能因他往日忠良就不查清楚，只是暂押例行调查而已，调查完了人要是清白的，自然就会放。”
“再说了，刘卿可是皇叔的亲如一家的挚友。如今他这般被害，你难道不想还他一个公道么？”肃华笑着，亲如一家这几个字特别加重了。
原万荣暗暗紧了紧呼吸，表面镇定心里发毛：“当然，皇城之内杀害高阶命官，这样不把皇家与国法放在眼里的恶行，定要调查清楚才是。”
刘忠的事是皇上授意做的，他心里一清二楚。肃华是什么人，他这十几年早就领教了。自己现下是步步惊心，不能被抓到一丝错处把柄。
“只不过，岳母大人和宋家小女在我家中怕是不合适，不如把她两送出府，单独找一处别院方便看管，望皇上恩准。”原万荣要想办法把监管从侯府撤去才行，不然他就像赤身裸体般被攥在肃华手里什么都做不了。
“不必了，嫌犯家属来回跑动不利看管，就暂时委屈你了。武卫军只管她们母女，不会影响皇舅的正常生活的，宽心吧。”肃华笑着把永安侯扶了起来：“舅舅年纪也不小了，得，多保重身体才行。”
“谢皇上关心。皇上也注意龙体，那臣先告退了。”他把头埋得很深并没有与肃华对视。
原万荣走出清乾殿心思沉重的迈着步子，耀眼的日头也扫不开他心里阴沉的云，监管永安侯府的兵看来短时间是撤不掉了，自己的谋划全被打乱。到底该不该破釜沉舟呢？
另一边，张太行下完棋从皇上那儿出来，闲庭信步的回到藏书阁。
他已经六十多了，这么一个喜爱自由，愿意到处晃荡的人，不惑之年的大部分时间却只能被困在宫里，这或许是上天对他的一种变相惩罚吧。幸好宫里有天下珍书和很多新鲜玩意，不至于太过无趣。
这位张太行，可是出了名的神仙人物。
他三岁就被游历四方的高人挑中，好好教了奇门道法，因为十分有天赋，什么都学的很快，小小年纪就已经比很多师傅们还要懂得还要多了。
不过天才早慧是有很大的问题的。那会儿他谁都不服，即便有些本事也惹得一身诟病。经历一番故事辗转后，拜到了青城山的张崇瑞门下，这位是当时的道家第一人，真先贤者。他不得不服，被教训也心甘情愿的跟着。
张崇瑞说张太行是数的出来的天爷赏饭吃，可他年纪太小学的太多却没有历事实证，术虽精通道广却还是浅薄。心性不定，还不足以融会贯通的驾驭他的智慧。
他告诉张太行，要想真正明白深厚透彻的道理法则，不仅要习书练术，非得自己去历练得证，经历和年岁打磨之后道心方得圆满。
这位先贤一百零九岁登仙极乐，那年张太行二十八岁。
师傅走的那晚他在抱朴石上打坐两日动也不动，那是青城山上最高的地方，也是张崇瑞飞升离开的地方。
他抬头仰望着浩瀚星空虚妄并不悲伤，反倒对师父的的离去很是羡慕，半夜的山清冷凌冽。薄雾穿行于身旁就像他在这世间的使命一般，好像还蒙了一层迷团等待揭开。
此后，未来的路该何如呢？
师傅在世时耳提面命，对他的告诫是不要算自己的命运前程，五十之前不要离开蜀州此生方可平稳圆满。可今夜万般思绪使得他的心很乱，没忍住，不听话的给自己卜了个大卦。
这一卜卦，就卜出了所有故事的开端。
卦象上显示张太行将会辅佐帝王，成一番事。
那日之后，他就和打了鸡血一样，从此有了目标和希望。果然自己天资如此，必然是要在这人世间搞一番事业再去见天爷的。他如是到，这，便是他光辉灿烂的使命。
再后来，他日日勤奋研习，夜观天象，终于有一天紫微星异常明亮，斗毕心宿与四象合，那几日，肃华出生了。
当夜他就掐着方位和着八字下山了，把张崇瑞对他的警告抛之脑后。后来就这么辅佐肃华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三十多年过去了，这几十年于他来说前半辈子施展了能力抱负，沾染了算计和鲜血，如今后半辈子却被困于牢笼一般的地方不得自在。这就是他的因果。
就如同张崇瑞讲的一样，这些年他经历的事，到了这样知天命的年纪，早就让他的修行和心态慢慢的改变。
要知道。这世上的事，发生了就是该发生的，不是人力所能阻挡。
顺其自然，福生无量天尊。
如今千帆过尽，他也隐去锋芒种田吃瓜，不在过多参与政事，到了该退休的年纪，打算等永安侯这件事尘埃落定后，就跟肃华请辞，云游一番回蜀地养老了。
张太行慢悠悠回到书阁，推开大门，准备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书册。忽然发现自己的书隔被取出来放在一边，原本的内页里夹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堃之前有幸得太师傅相助保存一命，请再为社稷稳定劝说皇上一番。”
他笑了笑一搓胡子，轻轻地叹气：“老头退个休，就这么麻烦么？”
这乱世新朝，帝王心思缜密狠绝疑心重是免不了的。这十年间，多少当初助肃华成事的人因各种真真假假的顾虑缘由被处置了了大半，永安侯如今这般破釜沉舟也是穷途末路了。
可惜蚍蜉撼树，肃华可是用计谋踩着血肉铸成的阶梯，才登上皇位的王，但凡有谁让他觉得有一丝的不安就必定不会好过。
递信。皇上自然是不会轻信这些东西的，但是对于一个疑心重的人来说，这样的信，势必会在他的心里埋下一个种子，只要这个种子种下了，后面再有一点风吹草动，这颗种子就会发芽。这样的信张太行收到过两封，第一封是肃华登基第一年。
肃华还小的时候，张太行下山以他的聪慧本事进入王府当做小王爷小公主的教课师傅，随后便以此身份为肃华谋划。在王府待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庆王肃旭先实在是一个过于温良小心的王爷，相比起其他孩子肃敢也宠肃华一些。
在算计之间，这个大智若愚的善人难得的真诚与善良，使得他与张太行变成了很好的知心朋友，一路上庆王也明里暗里帮助了他们很多。
在知道宫里的人要秘密害死肃华时，他把所有罗织构陷的罪责通通揽下，用自己的性命保下了肃华。
临终自戕之时，庆王向张太行畅叙最后的心愿，是求他看在用命护下肃华的份上，保住他的小儿子肃堃。
“那是敏敏拼了自己的命给我生下的孩子，这孩子过不好，我九泉之下无颜见她。”庆王向张太行下跪。
二人知己好友，他猛的扶住说道：“往日一直喊你庆王爷，今日太行僭越，旭先兄只需记住今日不会白去。我张太行对天爷起誓，堃儿我定当尽全力去护，给他一个安稳平静的生活。”
就这样，张太行瞒着所有人把那时不满两岁的肃堃秘密送到了青城山。
再后来，肃华清算王室的时候，他骗肃华说肃堃很早之前就早夭了。这是张太行为数不多对肃华撒谎。
之前第一封密信就写的是这个事，当时张太行看到信之后槽牙一紧。肃华即位不久，企图闹事挑拨的“有心人”还是太多了。
鸿爪留泥，只要人做过的事，费心去找去查，就没有什么能完全的不留痕迹。
他知道肃华是什么人，这信既然能送到他眼前，肃华必然已经知道此事了。即便他解释的清楚明白，即使肃华不追究，这也会是他们之间信任的利刃，好一出离间。
他拿着信思考了各种可能性和结果之后，带着信去找肃华坦白了。仔细的把来龙去脉统统说了一遍。
“太师傅是觉得朕心狠至于如此？庆王为我豁出性命，况且我与堃儿怎么讲也算是亲人。”
“臣不敢，臣只是想着让那孩子远离纷争，做个好好清修的人罢了。”
“知道了，下去吧。”
“皇上，那肃堃~” 张太行跪的端端正正。
“朕说了！”肃华突然吼起来：“朕不会动他，听不懂吗太师傅？”他突然暴怒着吼道。
肃华的逆鳞其实始终都缺少安全感和不自信的心，他最亲近最相信的人，为了别人，这样的欺瞒于他，让他十分气愤痛苦，可于情于理有碍于自己的帝王的尊严他不好说什么。
自此之后，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非常微妙。
张太行后来本也就无心于朝野，随着他政权的稳固，有很多在政事方面有更多经验更擅长的大臣们代替了他在肃华身边的位置。他也就变成了个看病问药，疏通心理的“闲散编外人”。
回忆结束，这次他把信捏成一个小团，随意丢到了地上。
很久之前此事就已经告知皇上，这些人在他身上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挖，也只能炒冷饭。
这等小把戏于他一个不参政的边缘老人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再不必因此去打扰谁。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早日平安退休出宫，远离这尘世喧嚣，洗清这一生的贪欲嗔心做回他的逍遥道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