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两教冲突
泉州西郊，就是马吉祥的府邸，由高耸坚固的大青石墙傲然围绕着这座气象万千的山庄。周彧与马吉祥没有交情，故而此次前来递上的却是庞舟的名帖，门口管家一看是当年的首席船师庞舟前来，自然十分客气把庞舟和周彧引进堡内。
进入堡内，周彧只见亭台楼阁连绵，由广衡的庭园林木所贯串，红墙绿瓦之间，翠柳摇曳，松柏生姿，这边的平阳上是画栋雕梁的巨厦，那边的突挺处便是飞檐垂角的亭楼，回廊曲折相连，幽径穿插于砌柳堆花的绿荫之中，荷叶飘浮的清塘之旁，青葱的一片翠色，缤纷的花丛争妍，而在这偌大的范围里，无论是屋子楼阁的建筑，亭台山石的布设，俱见匠心。任何一个小摆设，一处小安排，都是那等的清丽雅致，恰好到处，不只是庭园之胜，尤其配衬出这大门宅第的奢华喧嚣，不可一世的气概。
庞舟周彧被请到一幢精舍中小歇，虽是精舍也布置得华丽巧雅，高贵堂皇，强似一般富家的厅堂。
庞舟坐下来，说道：“此间花封庭园布置地恰到好处，金碧辉煌中点缀着雅麉清幽，真乃气象万千，人间天上。“
周彧笑道：“椰子宫虽然没有如此华丽堂皇，但同样绿草如茵，花木扶疏，别具南洋情致。”
不多时，一位管家匆匆跑来，说道：“庞大师，东主今日有急事，恐怕见不了你了。”
庞舟招那位管家近前，问道：“我听闻近日有人欲找东主的麻烦，不知是真是假？”
管家看了看四周，似是有点害怕，点了点头。庞舟不解道：“东主在这泉州地界，跺一跺脚就足以让泉州城震上一震，竟然还有人敢捋虎须。
那位管家看了周彧一眼，走到庞舟跟前小声说道：”对方既然敢招惹东主，自然也是不是等闲人等，我听说对方来头极大，东主都慌了手脚，正在召集一干人商议呢？“
周彧心想按照庞舟说法，马吉祥此人还算是一位良商，此番正好自己有求于他，锦上添花终不如雪中送炭，或许自己能帮助他度过这道难关。他问道：”可有我相助之处？“
那管家打量了周彧一眼，问庞舟道：”大师，这是何人？“
庞舟：“南洋都护府周彧。“
那管家倒吸一口气，直感到颈窝一阵阵的发麻，额头上，手心里，冷汗涔涔，他鼓圆着眼，微张着嘴，楞楞地望着这位威震天下的大都督，过度意外的震撼及尴尬，已使他连句话也说不出了。
愣了半晌，他才缓过神来，先是深深一鞠躬道：”周大都督在此小憩片刻，我速速禀告东主。“说完急冲冲地跑了出去。
不多时，他管家跑了回来，说道：”东主有请周大都督走正门。“周彧若是没有通报名号，自然也无所谓，但是报了名号之后，马府就必须开正门迎接这位从二品的大都督了。
片刻后，两扇沉重的大门缓缓启展，面对大门的是一条蜿蜒向前，纯以“白云石”铺设的四尺小道，小道两侧，或是繁花如锦，或是幽林含翠，入眼即是一片清雅的韵致。
一座座的楼台，一幢幢的亭阁，便在花木掩映中显露出它的碧瓦朱檐，飞角雕栏，而每一座楼阁之间，全有曲廊相连，幽径互通；曲廊幽径，错接串贯，于青翠的林木，古拙的假山奇石与缤纷的花丛里隐现，静中有雅，清丽脱俗，确是一处充满奢华意味的世外桃源。
周彧庞舟被迎入一座敞轩，这幢敞轩纯为原木原色造成，内中陈设，也皆是原木制就，甚至连木材上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却加工打磨得光滑细致；轩内小厅是一片朴实洁净的淡褐色，散发着木头的香味，
周彧和庞舟各自坐在一张上垫精编篱席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庞舟笑道：”托你的福，这等东主迎接贵客之处，我还没有来过呢。“
周彧笑道：”庞大师说笑了。“
就在此时，一位脸庞丰润、神釆飞扬的中年大食人已缓步从银屏背面踱了出来。这人年纪看上去最多四十上下，体形不高不矮，略见发福，方面大耳，阔嘴隆准，一双斜飞的眉毛下是两只凤眼；他满头发黄的头发往上挽髻，用一根白丝带扎紧，身着一袭玄色夹袍，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
材修长，面色青白的瘦削文士，他双眼精芒闪闪，宛如寒星，显示出一身精湛的内功，清臞的脸孔上却没有丝毫表情，想来是马吉祥的保镖。
马吉祥一进来就给周彧庞舟两人拜了一拜，说道：”庞大师周大都督两位贵客临门，蓬荜生辉，难怪我今天早上就听得两只喜鹊在窗口鸣叫，原来是报喜了。“
周彧心想此人确实会做人，一开口就拉近了许多关系。他看了看庞舟，庞舟示意他开口。
周彧说道：”周彧冒昧打搅，还请马东主见谅。“
马吉祥说道：”哪里哪里，周大都督这般贵客我想请还请不到呢。“
马吉祥周彧两人似是极为投缘，天南海北无物不谈，马吉祥还给周彧说起了大食的诸般情形，周彧也听得目不转睛，十分仔细。庞舟在旁边轻轻叹了一口气，此两人看似悠哉，其实有求于对方，只不过都不愿意先开口，以免丢失了主动权。周彧也就罢了，马吉祥明明危机旦夕可至，却依然如此沉静得下心来，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胸怀和气概，也难怪能够以异域人的身份在大唐成就如此这番事业。
庞舟咳了一声，说道：“我来此之前听到小道消息，东主似是遇到烦心事？”
马吉祥这才变了一番神情，凄苦道：“是啊，对方来头极大，我怕是顶不住了。还请庞大师助我。”他虽是如此说，眼睛却是盯着周彧。
周彧笑道：“东主，以你今日的地位，哪还有宵小敢来找你麻烦啊。”马吉祥这才一五一十说来，这可真是天大的麻烦。马吉祥本是大食人，信奉回教，他十年前在泉州内就捐助建了一座清真寺。如今泉州大食商人越来越多，且他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因此为了便于礼拜，就准备在城西建一座远东第一大清真寺。由于清真寺占地太大，三个月前他请官府出面收购附近的土地，官府得了马吉祥私下的好处，自然干劲极大。
却不知捅了马蜂窝，官府衙役欲拆除一破旧的寺庙，自然被人阻止，还被警告不得妄动，官府衙役作威作福已经习惯了，哪儿受得了这等闲气，不由分说把那些人痛打一顿，把那破旧的寺庙强行拆除了。结果没想到那个寺庙乃是祆教设在泉州的教堂，此番寺庙被如此野蛮摧毁，祆教教宗及教徒上下震动，若是不做出强硬的反应，威信尽失，那么祆教以后在南方自然也发展不下去了。加之，祆教和回教在大食和呼罗珊本就有国教之争，祆教被回教挤出大食，却又在呼罗珊原本是回教的地盘站稳了脚跟，两教干戈由来已久，双方在大食呼罗珊等地征战数十年，牵涉教众怕不下数十万人，血雨腥风，极其惨烈。
泉州官府哪儿想到会捅出此等两教相争的大事，泉州府州事和通判二人还未来得及向祆教道歉，就被祆教发动了朝廷内的力量给罢黜。盖因这是牵涉到各自教徒信仰的大事，容不得半点退缩。祆教中原教主赫连山人发话，马吉祥若不给祆教一个交待，祆教就要发动圣战，和回教一较高下。马吉祥也知道为此小事，发动圣战不太可能，但有时候宗教事情不能用寻常道理来看，若是两教教众群情激奋，很有可能发生极其严重的冲突。
若是在大食，回教自然不怕祆教，还占着上风，但是此刻是在大唐，大食远在万里之外，而祆教的根基在西域，相对而言就近了许多。自从五年前，祆教在长安与中原武林比武，祆教显示了极强的潜力和极高超的武学，让大唐朝野上下刮目相看。这几年下来祆教不仅在北方扎下根来，而且还把触角延伸到了南方，显然在大唐境内，祆教的实力比回教强了太多。据说此次祆教兴师问罪，出动了两位光明境高手，这等高人就不是马吉祥能够抵挡的了。
周彧没想到在泉州竟然也能与祆教扯上关系，真是有缘。他心中盘算，此等宗教冲突最是仇恨深刻，不死不休，自己贸然夹在中间，不但吃力不讨好，弄不好还引火烧身，故而没有言语。马吉祥显是听说过周彧和祆教的渊源，若无祆教，周彧未必有今天这般名满天下,所以说这是善缘还是孽缘还不好说。
此刻，回教在大食如何势大毕竟是远水，救不得近火，故而他眼下唯一勉强能帮上他的只有周彧了。故而，他看到庞舟随周彧前来，自然不难猜测周彧的来意，他承诺道：“大都督此次前来，无非是想在泉州采购船只，招募水手技师船匠。我在泉州还小有点手段和名气，只要都督愿意助我度过此次难关，我愿意卖给大都督四十艘二千料远洋武装海船和十艘三千料远洋武装海船，并且负责招募水手，第一年的薪水由我支付。泉州各大船行包括大马士革的船匠，只要是自愿随大都督前往南洋者，我绝不阻拦。”但凡人到了周彧马吉祥这等境界，又不同普通商人，需要不断试探对方价码相互砍价，他们要么不开口，开口必然就是自己的心里价位，绝少有商量的可能，故而两人一开始都不愿出动提及向对他求助，就是不愿先抛出自己的价码。
周彧想了想，觉得这个条件对于马吉祥来说，已经是最优惠的条件了，毕竟南洋都护府不比寻常都府，马尼拉城拥有价值六千万贯的黄金，而且每年还有数百万贯的税收，从金钱上无需求任何人，南阳都护府目前最缺的就是远洋船力和人才，而马吉祥都应允了，而且比周彧事先想象地还要好，足见马吉祥也估算好了，一开口就是不容周彧拒绝的价码。周彧拱了拱手，道：“马东主好心计，周彧答应了。“
马吉祥笑道：“生意人和气生财方是长远之道，绝不让大都督吃亏。”
祆教来人还需要三日才能前来，故而周彧把庞娟和徐浩也接入马吉祥府内，同时让荀璨在泉州港招募水手技师，荀璨这等可安邦定国的万里之才做这等事情自然手到擒来，有马吉祥鼎力相住，再加之周彧给的价码也高，不过三日就召集了上万船工水手，马吉祥一看此等情形，索性好人做到底，以四十万贯的价格把原本给自家船队和其他人订购的四十艘二千料和十艘三千料远洋武装海船先行交付给了周彧。周彧此番没有弟子随行，自然只有把收编队伍，整合船队的重任交给荀璨，未想到荀璨做事条理分明，井井有条，轻重缓急分得一清二楚，分毫不乱。最可贵的是他有一种特殊的才能，心思极其敏捷，寻常人需要寻思半天的事情，他片刻就能做出正确的决断，故而他一个人处理事务，抵得了常人十个人，这等能力古来也只有寥寥数人拥有，且多是名相。
三日之后，祆教来人，马吉祥做足了礼节，正门大开，亲自迎客请祆教来人进了会客的敞厅，周彧也在敞厅中等候。当祆教来人进门之后，周彧愕然，祆教来人中竟然二人都是熟人，为首之人是中原教主赫连山人，身后是斯特拉天师。祆教二人看到周彧在此，显然更加惊讶。
赫连山人讽刺道：”马长老果然不同凡响，竟然能请动天下无敌，大唐从二品大都督替你坐镇宅中，商人做到你这种境界，也真是异数了。“马吉祥在泉州回教内的地位颇高，故而有长老这一说，实际上他并不担任任何教职。
赫连山人此话一说，马吉祥脸上难得的红了一红，然后解释道：“赫连教主，大都督也是回南洋途中，恰巧到寒宅一坐。”
赫连山人知道世间绝无如此巧合之事，赫连山人问道：”周大都督，五年前西安一别，别想到你从此龙归大海，一展鸿图，创下前无古人的功业，山人极是佩服。敢问，大都督此番可有什么见教？”
周彧笑道：“见过赫连教主，五年之后能在泉州再遇，真是有缘。也恭喜斯特拉天师，晋升至打破虚空，见神不坏的圣明境界，从此超脱生死轮回，周彧敬佩万分。”周彧同样是见神不坏的无上高手，故而可以看出斯特拉天师的变化。马吉祥在周彧身边暗暗后怕，没想到这位英俊无比的少年者，竟然是打破虚空，见神不坏的无上高手，就凭他一人足矣把泉州的回教杀得天翻地覆，也幸亏这次有周彧出面斡旋。
赫连山人说道：“敢叫大都督知道，斯特拉天师自回光明宫之后一心潜修，于三年前晋升大光明境，乃是本教这百年第二个晋升大光明境者，为宣扬我教教义做出了极大的贡献，故而被推举为大光明宫圣主。”
斯特拉这才施了一礼，用一种不太熟练的语声说道：“斯特拉有礼了。”
周彧也向斯特拉施了一礼，道：”见过圣主。“
周彧对赫连山人说道：“赫连教主，你我此番已经是第二次会晤了，中原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既然是熟人，可否由周彧做东，宴请赫连教主，斯特拉圣主，崔小姐，马长老，我等把酒言欢，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赫连山人说道：“大都督知道，此番教派冲突并不是我祆教故意生事，而是回教暗通官府，铲除了我教大光明寺庙，此等行为放之任何教派绝无法人容忍。”
周彧说道：“我听马长老说过此事，其咎确实在他。故而马长老愿意出一万贯为祆教再造一座全新的大光明寺庙。如此一来，两家教派皆大欢喜，岂不快哉。”
赫连山人看了看周彧，又看了看斯特拉圣主，斯特拉圣主并没有做任何表态，他不免心中踌躇。
赫连山人感觉再也无需多说什么了，说道：“既然此番有周大都督从中斡旋，我祆教给周大都督这个面子。只要马长老为我教造一座大光明寺，重塑光明神金身，此事就此作罢了。”
马吉祥赶紧点头道：“赫连教主放心，马吉祥一定做到。”言罢，赫连山人挥袖离去。
马吉祥此番得周彧之助，不动干戈就对付了祆教来人，而且还让对方闹得灰头苦练，有苦说不出，陪了夫人又折兵，心中已经对周彧有了敬意，故而招收船师船匠之事，鼎力相住，再加上庞舟的号召力，振臂一呼，足足招募了十五名船师和百余船匠，还有五位占星师，大大超出了周彧的预计，也足见马吉祥在泉州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