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江南首富
回去之后,谢中让告诉他,他已亲自到金陵最有名的南都学舍和几位儒学大师做了一番沟通,只有一位徐浩,祖籍赣南,愿意和你谈谈。周彧大喜过望,徐浩愿意谈谈,说明说动他的希望很大。谢中让告诉周彧,徐浩开创了一门江西之学,这一门学术其前身源自唐朝韩愈,徐浩提出以理为本,讨论天道性命为中心,提倡以真性真情为本。这一学术和其他流派孰高孰低,谢中让无法下定论,但是这一门强调本心比伦常礼仪更重要,离开了真心真意、真性真情,一味伦常礼仪是遵,就会遗失自我,不仅成不了德,甚至还可能流于伪善。因此这一门的学生在同师长讨论问题时,敢于发表不同的见解,不对师长的说教唯唯诺诺,因此门下弟子多有极为杰出的人才。周彧心想这一门江西之学,不一味强调伦常礼仪,鼓励弟子发表不同见解,勇于开创,倒是颇合自己的胃口。
当日周彧就带了礼物,由谢中让领着前去南都学舍拜见徐浩,他们抵达的时候,正好是徐浩在授课,有十数个弟子在听他讲课,不同于其他儒学大师授课时只是他一人主讲,弟子只是认真听讲,徐浩授课时,弟子可以自由提问或者插话,讨论地颇为热烈。今天讨论的题目是以天下为己任,徐浩坐在榻前侃侃而谈,说理畅达,气度风骨才学处处令人心折。
徐浩几个弟子也颇为出色,其中一个面如冠玉,相貌清雅的弟子提出:从民望,秉至公,扶弘义。这是荀彧曾经对曹操提出的治国方略,周彧从小被父亲周南平以王佐之才荀彧树为榜样,自然对此番理论最为认同。他悄悄问谢中让道:”此人姓甚名谁?“
谢中让道:”他叫荀璨,字文昆,今年二十二岁,颍川荀氏弟子,少有才名,乃是徐浩门下最杰出者。“
周彧点了点头,把荀璨的名字暗暗记在心头,直到大部分弟子都抒发了自己的看法,到了年岁最小一人,只有十五岁上下,他眉目清秀,炯炯有神,说道:”凡以天下为己任之士,自当发奋刻苦,自强自励,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周彧听到此处,仿佛来自开天辟地时的一道闪电劈在心头,心中的震惊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手中提的礼物不由得落在地下,这是他武功大成以来第一次当场失态。徐浩稳坐泰山,处惊不变,倒是他有些弟子定力没这么好,朝谢中让周彧看了两眼。
授课结束,谢中让带着周彧前来拜见徐浩,谢中让乃是谢家之主不提,周彧此刻已经是从二品大都督,掌管南洋都护府,天下间风头最劲的人物,故而徐浩还是以极高的礼节接待了他们。双方寒暄后,周彧提出请徐浩出海南洋,开设学宫,教授弟子,传授他的学术,徐浩欣然答应,如此爽快,倒是让周彧有点不解。
徐浩说道:“任一门学术再高,但终不免有人逝学灭之忧,这与官场上的人亡政息是一个道理。吾乃一介寒士,虽然学术上稍有创建,但若为人师无法使门下弟子身居高位之后身体力行,把本门之学发扬光大,则自己的学术终难成广为人知的显学,这才是弘扬学术的正道。”周彧心想徐浩此人倒是颇为实在,眼光极为长远,他此去南洋授学,一方面是看重南洋未来的发展不可限量,且与他以理为本,共昌天道的学术相合;二来,南洋多才俊,再加上他名下几位杰出的弟子,不难有入阁拜相,甚至位列三公的人杰,那是他的学术自然凭弟子而贵,不难传遍天下了。
周彧问道:“我刚才看先生授课,除了荀璨之外,还有最后那位发言的弟子也十分杰出,一语惊人。”
徐浩靠诉他:“他叫范文,二岁而孤,家贫无依。少有大志,发愤苦读,诗、词、散文均为一时之冠。不过,范文心志才气虽极高,若论治国内政谋略之才不如荀璨渊博。”
周彧道:“那不知荀璨范文两位高才可否愿意一同前往南洋?”
徐浩道:“他们若是要博一个好出身,此是终难捷径,但凡中人之资自会应允,我亦会替你与他们说来。”周彧赶紧道谢。
此番得到徐浩的认可,周彧原本在庞舟那里的心头郁闷一扫而空,心情极好,他心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己过几日再去庞舟那里走一走,最不济混个脸熟也好。
第二日,谢崇信领着周彧前去拜访江南首富如意坊楚家,周彧倒是无事求于楚家,不过当年曾经答应楚中原若是返回江南会来楚家拜访,加上有谢崇信与楚婧涵之女者一层关系故而前来。周彧到访,楚家自然大开正门,家主楚中天和长老楚中原都在门口迎接,让门外看热闹的人寻思不已,以如意坊楚家执珠宝业之牛耳,富甲天下的地位,需要家主和长老如此恭迎的人不超十指之数。周彧第一次见到楚中天,他面相很年轻,方面大耳,一对卧蚕眉威风凛凛,眼中精芒四射,显示出他内功之深厚,火候之精纯,的确不同凡响,想来必定是名家出身。
周彧谢崇信跟着楚中天进入内邸,只见亭台楼阁,翠竹修树,整理得十分精致,但若是作为江南首富之家,又觉得素沉了一点。
楚中天领着周彧登上楚家的无波楼,楼中阵设古典,琴案、书架、棋评,作书的长秦,阅经的献灯布置得井然有序。厅中显眼处有摆设一座八尺高,丈许宽的檀木屏风,利用几面木理天然的花纹,配合了雕刻的技巧,成了一幅汉宫春栽种图,图中仕女宫室人物花草翎毛风景山朋,莫不象形依势而设,鬼斧神工,虽是半由人作,半由天成,但看不出一点刀工的痕迹,揉合自然,别具情趣。
周彧见这道屏风布局,构思,技艺,选才,四美皆臻,可谓巧夺天工,已经突破了技艺的范畴,晋升到了一种神乎其神的境界,不免问到:"敢问家主,这是谁人的作品”
谢崇信已经算是楚家内定的娇客,来过多次,他扣扣几面道:“这是铁心木沉于水底,至少也要有百年之外,才会使木质如此坚实,照书中笔意,似乎是唐代吴道子的笔意,但运刀之巧,唐时还未得其名。估计只有我朝工匠才有此等功力。”
楚中天道:“不错,唐时也还没有这么好的技艺博世,此等神作也只有本朝名家贺明远,能为细巧之作,这屏风他费了一年时光才刻成,图中有他的笔意。”
周彧赞道:"一扇屏风都能做到此等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的境界,实在令人敬佩。”
楚中天道:“贺大师不仅在雕刻,而且在珠宝业中也是大唐第一名家,如意坊还收藏了他一件精品作为镇店之宝,可算得上是举世知名的十大奇珍之一,跟千层象牙浮屠、桃核舟、翡翠玉白菜、碾玉观音等名珍古玩齐列。”
周彧心想此等木刻与军械的机构之学同出一门,若是有他相助,必能大大改善克敌弓和床弩的性能与操作性,故而他问道:"不知何处可以见到此等高人?“
楚中天皱眉道:”贺大师乃是闲云野鹤,多云游在外,不受尘事羁绊,很难找到他。“
反倒是谢崇信笑道:”师傅,我知道一个名为金陵三十六友的闲散组织,乃是由各行各业的顶尖名家高人大师组成,这个组织本身没有什么明确目的,纯粹是贺大师这般在各自领域已达至善之境高人相互交友,共诉心得的聚会。再过数日就是中秋,正好是今年三十六友的聚会,师傅若是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前去。”
周彧笑道:“你这小子,三教九流无不涉猎,消息倒是灵通得紧。不过,这等高人多半高傲得很,我和他们非亲非故,贸然前往,会不会略显唐突?”
楚中天在一旁解释道:“我也听说过这个组织,说是三十六友,乃是取自三十六行之意,本就是个虚数,实际上只有二十来人。每次聚会多选在一处清幽雅致之地,偶尔也会带上弟子或是好友前往,本就是个闲散的逍遥会,大都督不用顾虑太多。”
周彧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他有把话题回到了楚家身上,说道:“家主,我看府中护院侍卫并不多啊。”
一旁的楚中原说道:“此前与大都督说过的,楚家世代经营珠宝生意,走南闯北,与江湖关系极深,故而非但楚家子弟精修武功,也聘请了许多武林高手在府中担任供奉与执事,共有千人之多。不过由于生意需要,这些武林人士八成分布在于楚家在各地的数十处珠宝工坊以及护卫保镖,故而府中的护卫力量并不是特别强,约莫二百余人。”
周彧及其弟子多是武林顶尖高手,加之南洋都护府本身的军力颇为强大,故而他对世家商行的护卫力量并没有太多认识。倒是身边的谢崇信提醒道:”楚家本府虽然只有二百余个护卫,但小半是供奉与执事级别的武林高手,剩余也多是本府精心训练的卫士,多有一门绝艺,并且精通阵法合击之数,故而人数虽少,却都是精兵强将,仅仅是这一府的力量绝不亚于八大门派的人任何一家。”
周彧问道:“原来如此,敢问贵府功力如崇信者有几位?”
楚中原苦笑道:“周大都督,崇信得您潜心传授,已打破任督二脉,天地二桥,此等功力在江湖之中已是足以开宗立派的高手了。我府之中除了家主也只有两位大供奉差可比拟。”周彧暗想,谢崇信半道习武,故而根基不稳,他的武功在众弟子中算是比较差的,但凡八大门派或是武林几大组合的掌教以及嫡传弟子多半有此等功力。若是谢崇信这身功力在楚家都算第一流的话,那么楚家的护卫力量对付单一门派绰绰有余,但若是有几个势力暗中联合对付他,则难免顾此失彼,也难怪其历代家主多遭遇横祸。好在楚家如今通过谢崇信攀上了谢家的关系,未来谢崇信在仕途扶摇直上,大约是没有任何一门一派一家会轻易招惹楚家了。
周彧又过问了一下楚家在南洋的如意钱庄生意如何,话说楚家不愧是江南首富,数代执掌大唐珠宝业牛耳,想出了无数法子从开发南洋的众世家手中挣钱。这些世家虽然拿到了南洋的开矿权,但毕竟需要在江南大量招募人手技工,以及采购大量的海船,这些都是前期投入,且在矿产开采前半年时间实际上处于入不敷出的阶段,此等前期花费约等矿产三到六个月的产量。楚家则以每年三分的利息借给这些世家前期投入的资金,按理说每年三分的利息相当高了,不过楚家还能额外提供等额的金票供世家支付大额采购用,这种金票实际上是以楚家的信用为众世家做保证,就等于众世家以每年一分五厘的利息借来了急需的资金,对于众世家来说也是可以接受的利率。然后对于楚家来说,除了钱庄的资本金以外,借出去的钱都是无数大小客户的储蓄,而他开出去的金票更是和众世家的信用绑定在一起的,可以说都是以别人的钱来生钱,一本万利。如此几年利滚利,他开钱庄的收益绝不亚于任何一家世家的实际采矿所得。
周彧经不住问了楚家这两年借给江南众世家多少钱,楚中天笑笑道:“约有五千万贯吧。”五千万贯比之大唐中原地区一年的税收所得都要多,也难怪楚家有富可敌国之称了。
周彧叹道:“无怪如意坊百馀年来,始终执掌全国珠宝业之牛耳,楚家这份魄力和理念,就不是一般庸碌商贾所能企及的。”
楚中天傲然说道:“楚家世传七代,并不全仗持着钱在做生意。心思敏捷、消息灵通、判断正确、人手充足、高瞻远瞩、信守诺言、用人勿疑、疑人勿用等无如都是成功的因素。但我楚家最自傲的就是这一份魄力,天下无一姓一家可及。“
中秋之夜,谢崇信带着周彧来到牛首山中的一处农庄,山里有一片广大的竹林,一望无际,绿篁依依,至少在千亩以上。谢崇信穿林而入,小径曲弯,盘旋于绿篁繁密之间,他回头问道:“师傅,你觉得此处如何?”
周彧点头赞道:“重重绿篁,阻绝了外间世界,自成一处天地,这里涤除了人间不少俗气,确是一处雅境。”
周彧和谢崇信二人行速极快,又转过了一重绿竹屏障,景物忽然一变,只见一大片青砖瓦舍,耸立于
翠林的青草上。一个青色劲装,年约三十的中年汉子,早已在入口处等候,一抱拳,道:“谢公子大驾光临,田园生辉不少,敝东主已整装恭候,先请入厅待茶。”
只听一阵朗朗大笑,道:“什么吹得贵客佳宾临门,谢小弟,别来无恙啊。”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青缎子长袍的人,缓步行了过来。只见他面如秋月,目似朗星,猿臂蜂腰,身躯修伟,两道浓眉,斜飞入鬓,说不上是俊俏郎君,但却占尽了稳、强二字,如迎风巨松,中流柱石,一看就是极稳重有为的人。
“怎敢劳动曹大师亲自迎接!”谢崇信口中说着客气话,人也一个长揖拜过。来之前周彧已经听谢崇信介绍,眼前这位曹文贵,祖辈是西域曹国人,爷爷那一代来大唐经商,主要经营西域的马匹白银交易,乃是与江南的十八大行、如意坊楚家,泉州的大马士革行,蜀中的天府蓉行齐名的天下五大商行之一河西马行的当家,此人文读万卷书,武能仗剑行,乃是一代英杰,不过他这所以能身居三十六之一,并不是靠他的财富,而是他天下第一的相马术。相马术乃是一门极其深奥的学门,故而自古以来就有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之说。曹文贵即会相马又会身怀万贯,自然也养了数匹千里马。
曹文贵问道:“谢小弟,你今天带来的又是哪一位俊杰?”周彧看上去非常年轻,和谢崇信相仿,故而曹文贵有此一问。
谢崇信笑道:“我师傅。”
曹文贵道:“你师傅巨大家就在院中,怎么又来了一位师傅?”曹文贵所说的巨大家,名为巨然,他籍贯就是金陵,师法董源,工画山水,早年着力刻画形象,用长披麻皴画山,山顶多作矾头,晚年渐趋平淡,益见自然。喜用破笔焦墨点苔,常于水边点缀风蒲,林麓间布置松柏卵石,风格苍郁清润。他的山水,于峰峦岭窦之外,下至林麓之间,犹作卵石、松柏、疏筠、蔓草等,画中幽溪细路,屈曲萦带,竹篱茅舍,断桥危栈,爽气怡人,构成虽出自董源,但自成一格。谢崇信就是跟他学的一手山水,所以称其为师傅。
谢崇信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曹文贵再看向周彧,方才发觉自己走了眼,此人清新俊雅,英姿焕发,双眼茕茕有神,隐隐中有一种星河璀璨,浩瀚无垠的神韵。曹文贵身为河西马行的东主见过无数人杰,但却从未有一人让他不自觉地感到自身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