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玄门正法
只听到黑雾中一人叹息了一声，周彧所在的祭坛竟然凭空裂开，露出一个深深的洞窟，周彧沿着地窟走下去地底，终于走到一处神庙的中心，神庙之中供着一座铺着黄色缎子的法坛之上，法坛点着七支长明灯。法坛上没有神像，只有一个巨大的桃木箱，坛前也没有供品，只有一座白玉盘，盘中留着血迹。灵慧大法师舞着一把法剑，口中念念作词，在法台前面舞动起来。他前三后四，左五右七，好像舞蹈一样，转来转去，正是道家踏斗布罡之术。
同样在法坛下面，另一端站着一排十二个披着金盔金甲的高大金人，分别手持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杵十二般不同的兵器，或远或近围在祭坛周遭，似乎形成了一种阵法，隐隐于灵慧大法师的阵法相对峙。
周彧仔细端详这些金人，脸上也是用金漆渗入，很难分辨原来面目，唯独这个使杵的金人，他似乎有点面熟。不远处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闭目走出来，身上衣裤鞋袜全是黑色，他的眼睛睁开在幽暗中绿光荧荧，他方一现身，阵阵阴风无声无息四下弥漫卷拂。
“你就是周彧吧。”
他的声音甚是温和慈祥，与此地的阴森诡异极不相称。
周彧道：“在下周彧，敢问您可是青玄子前辈？”
青玄子点头道：“不错，我本以为始元子一去，我只要再逼走灵慧大法师，两仪界尽为我掌控，争霸武林不远，没想到灵慧大法师在玄门正法上的造诣远在我想象之上，看来世外三仙领袖一代，称誉江湖，果然名不虚传。更没有想到你的武艺竟然达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竟然连破我的地磁百兽大阵和始元子精心培育的大猿阵。剑艺到了你这般仙神之境，已近乎于道，人世间难逢敌手了。”
他温和慈祥声音，在地底内回响，甚是悦耳。
周彧问道：“前辈可否知道灵慧大法师正在作何法术。”
青玄子摇头道：“我对法术只是略知一二，不过大法师这般凝重施法，应该是传闻中的剪纸成马，撒豆成兵的造兵之术，一旦功成，立有十万符兵大军。”
周彧再问道：“十万符兵，难道并凭空变出来？”
青玄子道：“据我了解，这是玄门正法中最高超的一门道法，凭借施法者的那一口心头元神之血，化纸人为道兵，无敌于天下。只不过这门道法截三分天机，因此会遭天遣。如不是灵慧大法师被我逼到了绝路，万不得已不会施展此法术。”
周彧寻思灵慧大法师毕竟是世外三仙之一，虽然专修道法，但也是武林中这一甲子成就最高的三数人之一，不知道青玄子凭什么把他逼到这种地步。
青玄子早就看出周彧的想法，道：“我以前观始元子对灵慧大法师十分客气，本以为他只是看着同为世外三仙的面子，没想到灵慧大法师的道法确有鬼神莫测，扭转乾坤的威力。在我看来，虽然世外三仙中公认始元子的天赋才情最高，扶摇子的武林威望最盛，可真正到对敌的本领灵慧大法师才是第一。我精心布置的玄阴七煞幽冥黄泉大阵竟然被灵慧大法师凭借道法生生破去，折损了我手下小半的势力。我这些布置可以说是集我和始元子两人成就之大成，就算始元子和扶摇子也休想破得了，所以说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周彧道：“既然如此，两位前辈能否就此收手？”
青玄子笑道：“你的武学成就虽高，但论单论天生的禀赋才慧只是中上之资，你根本不知道我和灵慧大法师在争夺什么。”
周彧问道：“是什么？“
青玄子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仰面向天道：“是天命，是气运，亦是天机。我和他的道法渊源最初都是源出《周易参同契》与《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只不过又分为三门。他是神霄派，得道于《玉明运度品》与《阴阳离合五行化体品》，最善玄天正法，繁育御物之术。我是玄空派，修行《祈禳水旱品》与《斩灭五行邪怪品》，精通三元九运，制鬼鎭魔之术。始元子是长生门，修行《长生乆视品》与《回生起死品》，精于保形养神，长生成眞之方。玄天御物术易遭天遣，长生成眞方易致天劫，按理说应该是我玄空派的三元九运风水术大行于世，可是却被灵慧和始元子整整压了一世，如今始元子隐退，只要我再除去灵慧，那么玄空派就挣得了这一份天机。”
周彧一听微微皱眉，原来世外三仙都是一派之主，陈抟老祖竟然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一节，不过老祖本人就是华山派掌门人，或许不便提及，始元子是长生门掌门人，灵慧大法师是神霄派的掌门人，青玄子是玄空派掌门人。敢情这些前辈高人的恩怨还牵涉到这数百年来道门几支流派之间内部的斗争，那就不是他能够参与的事情了。
青玄子道：“好在灵慧的天赋还是差了一些，神霄派最强的雷法不甚精通，单纯是御鬼神术，我还有些办法与他争一争。你看我这十二个金人，是我与始元子二人合力多年来捕获的十二位武林绝顶高手，炼制成的丹道傀儡，这些高手身前皆是半步丹道的高手，被我以风水堪舆之术借元磁五行之力炼成丹道傀儡，已加金行之属，具金丹之力，非生非死，刀剑不伤，水火不侵，并且可以组成十二都天金丹阴煞大阵。”
周彧问道：“不知道十二都天金丹阴煞大阵有何奥妙。”
青玄子也不着急，慢慢道来：“十二都天金丹阴煞大阵可以借天地间的阴气煞力摇魂动魄，削弱敌人的功力与意志，应该是天地间第一等杀伐阵法。”
周彧问道：“在于愚笨，不学无术，不知道与始元子前辈十二都天星相禁阵法，哪一个更厉害？”
青玄子微微皱眉道：“十二都天星相禁阵法可以勾引敌人的元神劫，介乎于劫法与禁法之间，对付境界越高的敌手越是有效，单纯从阵法而言比我的十二都天金丹阴煞大阵高上半筹。但我的十二都天金丹阴煞大阵，除了利用阴气和煞力动摇敌人的魂魄以外，这十二个丹道傀儡本身就是很强的武功道具，对付普通三数个金丹境界高手，无需使用阵法之力就足以对付了，若是战阵搏杀理应更实用一些。”
周彧问道：“这十二位高手既然是半步丹道的高人，武林中应该都是很有名气吧。”
青玄子道：“这里面也有三数位不是武林道上的高手，不显名于江湖，但也有近半是武林大帮派的掌门人，如果你再年轻二十岁，应该都是如雷贯耳的名字。我且说几个给你听听，这位是湘西排教教主林仁德，他左边依次是慕容世家家主慕容杉，竹帮帮主莫廉棯，白龙尊者冯羽生，金刀堂堂主吕剑峰。”
周彧道：“这三位的名字我听说过，他们的门派都被人攻破了，他们自己也下落不明，难道这都是前辈的杰作。”
青玄子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当年还没有这般成就，在龙图会也没有这么大的权柄，这是魔尊和始元子的谋划。只不过魔尊死后，他手中的部分势力被我接手了。”
周彧问道：“这些前辈的一身成就得来不易，不知前辈还能恢复他的神智吗？”
青玄子道：“不行，傀儡非死非生，亦死亦生，他们的神智已经被完全抹去，只剩下武艺上的本能，别说是我，就是我和始元子联手也无法挽回了。”
周彧手中墨带剑一震，正准备说话，青玄子道：“灵慧马上就要功成了，且容我与他较量一番道行，若是斗法之后，我还活着，你再向我讨公道吧。”
正巧灵慧大法师开口道：“周彧，这是我和青玄子身为门派之主，代表神霄派和玄空派门户斗法，你且替我们做个验证。”
灵慧大法师说完，也不给周彧辩论的机会，双手一拍桃木箱，一口心血喷在木箱上。
片刻之后，他这口心血渗入桃木箱，只见木箱内传出沙沙的声音，不久木箱开始微微晃动，最后晃动得越来越厉害。
突然木箱上方跳出数个纸人，尚未落地见风就长，落地时已经变成了五六尺高的道兵，样子倒是和黄巾力士有点相像，不同的是没有那么高大，拿的是一柄大刀。
周彧运足目力仔细看，纸人刚刚跳出木箱的时候，不过二寸高，须眉宛然，纸人的身上已经生出了红色的经络血管，但颜色极淡，不用心看，是很难看出这种异征。
最奇怪的是纸人见风就长，完全是无中生有，虽然玄门道法中有无形无相，真空秒有之说，但大多数人都以为只是传说而已。
箱子里跃出的纸人越来越多，片刻之间就涌出数百个道兵，法坛都站不下了，而且道兵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周彧一生修练武艺，还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道法高人斗法的神妙情景，真是大开眼界，止不住地后退了好几步。
那些道兵也不理睬他，从法坛涌出来之后就直奔青玄子而去，想来是被灵慧大法师以元神锁定了敌人。
青玄子虽然表面上风淡云轻，但真正看到神霄派以役兵制造的大军，内心非常震惊，这种已不是江湖上流传的撒豆成兵之术，已经是玄天御神之术了。
他右手捏指成诀，左手手持一块白玉板，敲击之下，十二都天金丹阴煞大阵迅速地运转起来，地底的煞气都汇集到丹道傀儡身上。
这些丹道傀儡身原本就是金盔金甲，如今更是金光闪闪，仿佛被某种道法加持，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伟力加持。
道兵大军冲到十二都天金丹阴煞大阵之前，尚有丈许远，就被丹道傀儡发出的一阵阵阴煞波纹生生震碎，化作无数纸屑在空中随风漫舞，刹那间一股夹杂着无数白色纸屑的阴风漩涡充满了地底世界，沿着各种地道洞穴向天坑上方飞去。
灵慧大法师观望了许久道：“青玄子，你可是以此处地穴元磁之力加持这些丹道傀儡，让他们再没有体力匮乏之忧了。”
青玄子道：“元磁之力终究有限，我是抽取了华山的一丝龙脉之力，使这些丹道傀儡，处于一种阴阳平衡，生生不息的玄妙状态。所以即使你的道兵伤了这些傀儡，他们也能借龙脉之力自己恢复。”
灵慧大法师微微皱眉，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藏拙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道尺余长的金色符箓，然后猛地喷出一道碧色的血箭在金色符箓之上，他围着木箱连踏七步，步法依北斗七星排列的位置而行步转折，宛如踏在罡星斗宿之上，他把金色符箓贴在木箱上，双手一拍木箱，口中唱道：“酬还良愿祭五岳，制邪扶正踩九州。不祭五岳不成愿，不踩九州哪成罡。”
灵慧大法师这么一施法，木箱中跳出的纸人竟然由白色，变成了黄色道兵，威力何止大了十倍。不过他施法完毕后，神情也萎靡了许多，支持不住坐倒在地上。
青玄子惊道：“六甲神符竟然仍在你身上？还魂血箭，灵慧你不要命了。”六甲神符是神霄派的镇派之宝，上书咒文:丁丑延我寿，丁亥拘我魂。丁酉制我魄，丁未却我灾。丁巳度我危，丁卯度我厄。甲子护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辰镇我灵，甲寅育我真。
六甲神符只有掌门人才能保管，灵慧大法师六十年前就是神霄派的掌门人了，而现在的掌门人应该是他的徒孙辈了。
还魂血箭，以元神禀注最后一口精血，喷出后施展法术，威力立增十倍，无坚不摧，那是神霄派与敌皆亡的最后手段。
青玄子复又喊道：“周彧，你快出手吧。这六丁六甲阵是空空秒有之法，完全不同于其他道法，威力极大。现在这些道兵受地底阴煞影响，还不能施展全部威力，一旦见到阳光，吸取天地阳极之力化作六丁六甲护法神将，则天地间再也无物可克制了。”
灵慧大法师道：“不错，青玄子你还不认输吗？”
青玄子此刻神情一片湛然，他仿佛心中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方才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灵慧，你果然是道法的天才。”
他盘腿打坐，以无比庄严的语调念道：“未证道中道，先登天外天，红尘历一劫，玄妙千万千，胸中长保性，世外乐千年，金花永不谢，瑶池会上见。”
灵慧大法师法师刚一伸手，正准备阻止，周彧尚听得莫名其妙，就见十二都天金丹阴煞大阵的丹道傀儡猛然炸开。说时迟，那时快，无数发丝，手指化作无量白光，白光中又夹着点点血箭，蕴含了无匹的丹道煞气与罡劲射向四方，血雨横飞，光影疾射，完全是天崩地裂的景象。
如果说灵慧大法师牺牲元神之力施展的还魂血箭是与敌皆亡之术，威力十分，那么这道门解体神功，舍自己的一身血肉以金丹之力爆开，简直是威力百倍。
周彧下意识地施展元罡化龙，墨带剑化作一片光雾护住己身。片刻之后血箭停下，周彧惊魂未定，他脚下就有两只手指深深地插入脚底岩石之中，另有数十道发丝，也插在身后的岩壁上。
他看向青玄子那边，只见丹道傀儡站的地方，那方岩石已经被炸得斑驳破碎不堪，只有腾腾的红色血气和零碎的一些血肉。青玄子五元朝天的姿势坐在地上，身前有一支三尺余长的古朴金杵，上面满是裂痕，也不知道青玄子是生是死。
他回头望向法坛之上，那座桃木箱已经被炸得粉碎，散落出无数纸人，反倒是灵慧大法师还是坐在那里，虽然有气无力，但浑身不见任何伤痕。
周彧心想刚才十二个丹道傀儡施展道门解体神功，舍一身血肉杀敌，乃是道门最惨烈也是最霸道的法术，自己远在十数丈之外，都应付起来也十分小心，不知道灵慧大法师乃是解体神功施展的目标如何能逃过此劫。
他走到法坛之上，问道：“大法师，你还好。”
灵慧大法师微声道：“贫道无事，可惜师门留下的紫府保心锁就此毁了。”
周彧朝灵慧大法师身下看去，果然一滩白玉碎末，想来就是传说中的道门至宝紫府保心锁，只是紫府保心锁固然是迷心夺志、禁魂制魄等邪功异术的克星，具有祛邪荡魔的神妙力量，但那是无形之术，而道门解体神功是有形之力，至刚至阳，至坚至锐，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
灵慧大法师似乎也不愿解释，道：“周彧，你且扶我一把，容我看看青玄子的生死。”
周彧点头，扶起灵慧大法师，大法师似乎有些脱力，晃晃悠悠走到了青玄子身前。
只见青玄子盘坐在那里，眼睑垂了下来，鼻子里拖出两条白色的液体，长约半尺，如小蛇一般垂下，微微颤抖。
他全身无伤，只有顶门处破了一个拳头大的洞，流出汩汩的白色汁液，却全无半点血色。
灵慧大法师惊道：“没想到青玄子竟把武功练到了玄玉归真的境界，借宝物兵解了。”
周彧看了许久，道：“我猜青玄子前辈不只是借宝物兵解，而是修成了道门的三尸元婴，他修为极深，已将元神凝练成形。他这具躯壳虽身灭，但元神早已遁走，可以藉另一人的形体再生，形神合一。若能找到资质好的炉鼎，才慧道行都可以带过去，只是修为要损耗一些。”
灵慧大法师道：“若真是这样，他的武学成就差可与扶摇子相仿了。”灵慧大法师似乎还是有点不信，不过说到道法，他是大宗师，周彧连门外汉都不如，但如果说到武学的造诣，灵慧大法师虽然也有也有登堂入室的造诣，但与周彧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周彧道：“我在长安见过祆教光明境界高手施展元神出窍的功夫，你看他顶门没有血水，分明是精气已被元神带走，借体重修的标志。”
灵慧大法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周彧开始仔细端详青玄子身前的这支金杵，色泽沈黯，锈痕侵蚀，两侧隐一种奇异的符文，凸浮细密，盘永古奇，仿佛烟水古寒，依稀地漫漾流动，虽然破碎了，但隐隐之中别有一股幻灭之气，若有似无的慑窒人心，一见就是一个无上至宝。
他再看向灵慧大法师，只见他眼珠差不多都要瞪出来了，周彧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察觉到，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一下，道：“这支降魔杵我虽然没在任何一本道书中看过记载，但我看它的材质与斑纹，至少是四千年前的古物了。”
这下轮到周彧惊讶了，他惊道：“四千年前？那是三皇五帝时代的宝物了？”
灵慧大法师慢慢蹲下，仔细打量道：“至少是五帝之前的古物。”
周彧道：“五帝之前的遗留之物还能存世？”
灵慧大法师摇头道：“理应不能，但这确实是活生生的例子。我怀疑这不是中原之物，而是来自佛门的宝物。”
周彧道：“佛祖不过生于一千五百年前，这难道是佛门圣物？”
灵慧大法师举起金杵，仔细打道：“我观道书中的秘闻，西方的勿斯里，南方的天竺距今五千年前的远古时代即有文物昌盛之邦，甚至可能早于三皇之前，所以说这金杵或许真是远古遗物也未可知。”
周彧道：“这么说来，青玄子的元神很可能籍这远古遗物的神妙威能护持远遁了。”
灵慧大法师道：“你如果这么认为的话，那么十有八九就是真相了。你把这支金杵让与我回门内研究一番如何。”
周彧道：“大法师尽管拿去，我对这等远古之物的考究本是门外汉。”
灵慧大法师笑道：“好吧，我承你这个人情，倒是有点过意不去。这座地底神庙乃是始元子发现的一座洪荒遗迹，恐怕也有上千年历史了，其中有一处生死门，颇为神妙。原本我准备把生死门的宝物都带回神霄派，既然如此，死门中多是宝物，虽然贵重但与你也无大用，我就不客气了。生门中间可是有始元子和青玄子培养的最高成就，我就带你去看一看。”
灵慧大法师笑得颇为诡异，周彧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