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竺武学
又到了年关,绝大部分的学生已回老家过年,周彧和父母约了三年回一次庐州,他来王学第三年也就是十岁那年已经回过一次家,因此周彧将留在王学过年,同样和他留在王学的不到十个孩子,都是寒门子弟。周彧一人在宿住之处,每天坚持看书,静夜孤灯中,常常秉烛夜读,今日他要写好家书,明日交给信使传信回家。
琅琊郡驿站的信使有好几个,但是没到年关职守的一定是一位叫老梁的信使,很大年纪,髯发如银,但他精神很好,周彧花了快一个时辰才从王学徒步走到驿站,正是夕阳残照的时刻,老梁坐在驿站外面的木凳上,迎着金黄色的夕阳,正吸着旱烟袋,他脸上带着一份和蔼的微笑,似乎是很满足日下的生活。
“周公子,有家书要送?”老梁和周彧已经见了不下十数次面了,老梁说话中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味道,对于久居王学,终日被礼法约束的周彧来说很新鲜,因此周彧和他竟也能聊得来,算是一对老少朋友,老梁坚持喊他为周公子,让他惭愧不已,不过按照老梁的说法,王门的学生也担的起公子的称呼。
周彧一笑:“是的,辛苦梁老伯了。”
老梁笑了道:“谈不上辛苦,走遍天南海北,吃的就是这口饭,正所谓幕天席地,四海为家。”
周彧虽说是王门子弟,书香门第出身的飘逸,总是不同于常人,不过还是年轻人,常居山庄读书的年轻人,飘逸中仍有着一股山居的拙朴光洁。他缓缓在老陆对面一张木凳上坐下,道:“梁老伯,那也是了不得的成就,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也好想走遍天下千山万水。”周彧的彬彬有礼,使老梁脸上闪掠奇异的神色,但只一瞬而逝。
老梁复又笑道:”周公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行万里路的苦哈哈很多,读万卷书的读书人却很少,你说是不是?”
周彧道:“梁老伯,我说的天下之大,非特指我朝十道四百州,上古《山海经》太过久远或不足考证,前朝的《水经注》涉猎地域之广,亦远迈于本朝疆土。”
老梁点头道:“不错,我朝自喻为天下之中,实则不过天下万国之一角,吐蕃回鹘契丹南诏不谈,极西的大食与大秦、南方的天竺皆是文物昌盛不亚于我朝的万乘之国,就算是室利佛释、塞尔柱这等不知名的国度也各自有凌驾我朝之处。”
周彧虽然在王学也看到一二本书籍提及域外国度,但都是寥寥数笔,语焉不详,惊讶道:“我本以为本朝海纳百川,万邦来朝,人事繁华甲于天下,照你这么一说,难道我朝也是夜郎自大,坐井观天。”
老梁吐出一口烟圈。道:“周公子,你看这夕阳灿烂,晚霞流照,只可惜它太短促,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似乎有着无限的感慨,言中隐含抑郁之气息。
周彧忽然间感觉到眼前这位信使,有着一种和他身份完全不同的气质。洗得发白的土布衣衫,和低微的差使之役,掩迹不住他那一双洞察事机、看透人生的目光,和那股仰之弥高,细查无形的气势。气质,独之无物,望之无形,这要凭藉着经验或者灵性去感受出来。
周彧没有经验,但他却具有常人不及的灵性,这是天生的领悟,再加上后天培养出来的感觉能力。
轻轻吁一口气,周彧缓缓说道:“梁老伯,我好惭愧,我们相识也有五年了,今日我才发觉老伯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老梁似乎是未料周彧领悟到如此之多,不楚一呆,道:“孩子,你过来。”转身行入
驿站之中。驿站说白了只是一间简陋的茅舍,仅可避风雨而已。室中的布设,也很简单,就只有一张木桌和四张木椅,但却打扫得很干净。木桌放着一把茶壶,一只满水茶杯和一叠书,虽然颜色尽褪,但却无脏乱之感。
老梁站在那里,身形挺拔,不复刚才玩世不恭的样子,神情转为严肃,浑身周遭荡漾出一股肃杀之气,初时其势不大,慢慢向外扩张,越形疾烈,看似无形,却让周彧赶到一股极大的压力,身形不由地倒退了好几步。
周彧不知为何,也没有惊慌失措的呼喊,而是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想把老梁看的更清楚一些。此刻老梁的眼神自然流露出一股锋芒,冷锐凛烈,叫人不敢逼视。
老梁也不说话,看向墙壁,周彧顺着他的眼光看向门后墙壁,只见门上悬挂着一把古色古香的剑。
老梁一吸气,左手一拍木桌,只见茶杯中的茶水呼然蓬升空中,化做晶莹万点,纷纷飞溅,他右手虚招,竟以纵鹤擒龙的手法,墙上的宝剑凭空飞入他右手中。
周彧老梁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是一个对面,相隔最多只有桌面的空间,大约有五尺左右,空中的茶水蓬乱四溅,就在周彧神色大变之际。一道冷森森的寒光已猝然闪起,缤纷如银河群星似的光点倏而布满周遭,像煞远古的流虹迸暴碎散,又瞬息合拢,幻为青烟一缕。在剑芒的光辉曳尾微微一抖中,老梁已将手中的宝剑平平伸出,涌狭窄而锋利的剑身上,正沾黏着数不清的大小水珠,这一颗颗的水珠明亮而浑圆,在闪耀着寒光的剑身上轻轻颤动,而老梁的衣衫上及四周,却没有任何一丝酒渍的痕迹。
老梁似笑非笑,将剑尖轻轻塔在在桌上的茶杯口中,剑身上沾黏的水珠刹时聚为一线,顺着剑尖流淌于茶杯之内,恰好满杯,不多不少。
老梁这才道:“周公子,你觉得老夫的剑法如何?”
周彧此刻的神情也很奇怪,眼睛微微眯起,脸上不见惊慌或者迷惑的样子,天庭之中隐隐有一丝煞气。片刻之后,他方向老梁施礼道:“梁前辈剑术精湛超绝,周彧今日方知如何才算是真正的剑中名手。”周彧这番话倒是老梁惊讶他的见识。
老梁这才第一次正视周彧这个孩子,剑眉星目,天庭饱满,可以称得上是丰资俊朗,从武学的角度看他的天赋、骨骼,也算中上之资。毕竟他主持一项特殊事务,见过太多天资过人的孩子,如同周彧这般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孩子或许有几个,但是天庭之中蕴含煞气,他这一辈子只见过一位长白天池炼气士,一生寄托于剑气术,终身未娶,被誉为嵩山以北,剑气第一的高人。天庭位于额头正中央,两眉之间,在道家的典籍中,乃是“众神之所皈依,元神之寄托”的穴道,天庭蕴含煞气,那是剑气术中“剑种”的标志。
剑气术,这门技艺本源于上古中原,不知何因传至关外,反而成为了长白一脉的传承绝技。剑气术,不仅对内功造诣要求极高,而且须是童身方能练剑气有成,如剑气未成前破童身,则终身无望。剑气术修炼极难,但修炼有成,剑气所至,如光照穴,无微不至,无坚不摧;每多一尺,威力加倍,剑气若练至一丈开外,则如排山倒海,千军辟易。由剑入道,剑道合一,方现出剑气术的博大精深,严格来说,剑气术已经超越了武学的范畴,属于练气士的法门了。剑气术的弱点是,非是悟性极佳的人很难达到极高的成就,而悟性因人而异,差别极大,悟性好修炼剑气自然是事半功倍,正所谓嬉怒笑骂皆文章,行站坐卧皆剑意,也正因为此剑气术想找到合适的传人很难。
老梁一边擦拭剑身,一边说道:“公子过誉了。”他心思一转道:“周公子,我身负非常重大的使命,否则以我的技艺和江湖地位还不至于在这里扮作一杂役。不想今日却被你看破梁某的行藏,你说怎么办?”
周彧知道已经到了性命交关之时,拜了一礼道:“周彧年少无知,但请梁老伯吩咐,敢不从命。”
老梁点头道:“你我这番际遇或有巧合,或有天命,也很难说是幸或不幸。不过我是绝不容你留下任何消息泄露我的行踪,你也不用收拾行李了,立即跟我离开琅琊郡。”
周彧苦笑了一下,点头示意自己同意。
老梁带着周彧离开了琅琊郡前往太原,一路上也没有再向周彧交代什么,到了太原之后就把周彧交给他的一个手下刘阿虎,让刘阿虎带着周彧跟随事先安排好的车队出关外。刘阿虎倒是很客气安排了周彧的食宿,但是他口风很紧,周彧两次询问刘阿虎都是客套着把话题带过。周彧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没有在江湖行走的经验,只是隐隐感觉老梁和刘阿虎都属于一个神秘的江湖组合,再做一些秘密的勾当。
双方离别前的一夜,老梁把周彧叫到了他的房间,他从客房的木桌上看似随意地抽出一本已经发黄的绢册,笑一笑,道:“周公子,人的命运很奇特,就像河流总有岔道,但究竟流往何处却不知道。你答应我几件事好吗?”
周彧恭谨地躬身一礼,道:“梁前辈吩附,周彧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老梁叹息一声,道:“这是一本来自天竺的武林绝学,中原应无人修习过,你能领悟多少真的很难预料。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论你有多少成就,未至大成前都不许在外人之前施展。”
周彧道:“周彧不通武学,不知何为大成之境。”
老梁点点头,道:“天竺武学源远流长,自成一脉,我不好妄言猜测。中原武学以炼气为主,讲究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如是练到炼神还虚之境,那可谓是超凡入圣之境。不过,那境界太过遥远,炼神还虚,谓之真武境,你若能练到这层境界也算是武林第一流高手,可算是大成了。“
周彧心中一动,道:“梁老伯,如是周彧遇上了性命交关危险呢?”
老梁道:“也不许施用。”
周彧心想,炼神还虚,光从字义上理解,分明就已是十分高深的武学,他不甚明白老梁的意思,只好道:“周彧明白了。”
老梁道:“这是为你好,江湖之大,武林中比老夫高明的人还有许多,但其中一些人已经不在了。而老夫今日还在行走江湖,靠的就是守拙二字。”老梁这么一说,周彧立即警醒,抱朴守拙本是王学的训诫,他对守拙的理解自然比常人要深的多。
周彧又问道:“周彧明白了,不过若是被高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老梁缓缓把绢册交入了周彧的手中,道:“尽人事,听天命,收好绢册吧。记着老夫的话,那绢册必须在三天内背熟烧去,如若不听老夫之言,必有大祸临身,你去吧。”说完话,他闭眼坐在木凳上,不复言语。
周彧毕竟是少年,等了半刻,不见老梁动弹,只好深深一拜,离开客房。
第二日,车队开始向关外行进,刘阿虎带队前后有五十多个保镖护卫,压着十几辆马车前往关外。车队除了周彧,和他一起被送去漠河的还有三十多个孩子,大多神情憔悴,略泛苍白,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尚未平息的缘故。周彧心中纳闷,难道老梁所在的神秘组合是贩卖儿童的绿林门道,但是以老梁的谈吐行止似乎不像那种穷凶极恶之徒。就连他的手下刘阿虎,言语似乎也并不凶恶,对自己也十分优待,一路上两人也闲聊了几次,周彧这才知道老梁的名字叫梁淼川,不过在组合中,没有人称呼他的名字,只叫他五庄主,周彧曾经试探刘阿虎,他们这个组合的名字,刘阿虎的神情紧张了许多,他打探了一下左右无人,才以极低的声音道:“周公子不要多打听了,江湖上的事情知道多了并不是好事,祸从口出的例子太多了,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周彧点头答应。
队伍走了近大半月方到漠河,江水晶莹,曲折而下,两岸风光绚丽,森林繁茂葱郁,乃是极寒之地的壮丽景色。景色固然雄伟壮丽,周彧只觉前路崎岖,歧途甚多,心中一片茫然,不知未来前途究竟在何方。突然,听见童生惊呼,他也抬起头来,仰望长空竟有七色光耀贯穿天地,条状、带状、伞状、扇状、梭状、球状不一,颜色更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相间,色彩分明,由初升到消逝,其间变幻神奇莫测,五颜六色,缤纷绮丽,周彧是初次见到此等奇景,其奇异瑰丽之处,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也正是这天地之壮美奇景让他暂时摆脱了歧路彷徨的苦闷,心中充满了充满信心与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