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玲珑棋局未绸缪
离开后院,苏舞迎感觉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你刚刚怎么做到的?”瑶星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
“什么?”苏舞迎不明所以。
“方才你站在院子里,我完全没有察觉多了一个人。”
“这没什么,只是一种自我稀释的方法,尤其是站在阴影中,这种环境可以将人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很难引起注意。”苏舞迎解释道,“有的杀手,甚至可以在阳光下做到隐匿,即使在你跟前也不一定看见。”
“还能这样?”瑶星惊叹,看她的眼神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苏舞迎感觉,瑶星姑娘似乎比她预想中的更好相与,但若是熟悉瑶星的人就会发现,瑶星今日的话格外多,与她平时大相径庭。
确实,瑶星有意拉近两人的关系,因为她需要苏舞迎。
如今在卧雪楼,不比在云中自由,许多事情都不能自己去做,所以瑶星需要一个人,能在关键时刻替她传递消息。而苏舞迎,就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总之,带着目的互相接近的两个人,相处还算融洽。
瑶星对还珠楼的了解不算多,知晓这里是天下最大的情报杀手组织,专行收银买命,不依附任何势力,但这些都是最表面的,对于卧雪楼的内部运作,她并不清楚。
曾经她也好奇问过温景余,但是温景余总是说,总有机会接触到的,不急于一时。
瑶星当然明白,他就是懒得说。
瑶星顺势看去,只见无数楼宇亭台点缀绵延在山峦之间,气势恢宏,一眼望去尽是飞檐卷翘,绿瓦在阳光下碧波烁烁,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如此富丽堂皇,倒是与她想的不太一样。
这一点也不像传言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们住的地方。
瑶星指着山脚下石林问:
“那儿是什么地方?”
“那是卧雪楼的入口,后方的石林是杀阵,里面冷箭横飞、雷石牵引,满布铁棘的陷阱流沙都是夺人性命的东西。若有外人硬闯,此阵便可御敌。”苏舞迎顿了顿,似想到什么不愉快的经历,道,“楼中许多地方布了阵,尽量不要乱走,要是不小心误入,三天三夜都出不来。”
瑶星点了点头,暗暗记下。
随后,两人去了主殿,主殿内十分空旷,平常没有重大之事用不到这里。倒是主殿后东北方,有一座七重塔,朱红抱柱,高高耸立,和周边布局格格不入。这是卧雪楼中最显著之处,因此瑶星十分感兴趣。
听苏舞迎说,这塔楼共分七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功能。
第一层是任务分配的地方,卧雪楼所有的暗杀任务都由此处派发,按规定,每个杀手都有必须执行的任务,除此之外,还可以额外接受悬赏任务,悬赏任务没有数量限制,但是危险程度更高,报酬也更丰厚。
第二层是情报处理机构。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卧雪楼有天下最大的情报网,凡是江湖中的辛秘传闻、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各种绝密的情报,都汇集在这个地方。
第三层名为药阁。顾名思义,就是存放药物的地方,有见血封喉的毒药,有起死回生的解药,无论多罕见,只要你能叫得出名字的,都能在此处寻到。
第四层是藏书阁。里面书架漫壁,藏书万卷,多得数不过来的典籍整整齐齐地堆列,随手抽出翻看,涉猎之广,无奇不有,如武学秘籍、医毒药理、战策兵书、星象地理、奇门遁甲等等。
第五层是神兵阁。林立的武器种类庞杂,刀剑枪棍、斧钺戈戟、弓弩链鞭,还有匣子里盛放的各种希奇古怪的暗器飞镖
第六层是藏宝阁,据说里面珍藏着许多稀世珍宝。由于对这些不感兴趣,瑶星便没有多看,径直往上走。“那第七层是什么呢?”
“七楼是藏处一些重要的东西的地方,除了楼主外无人能进。”
苏舞迎道。
‘那我们还上去么?”瑶星问。
“顶层有轩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你想要看吗。”
“那便上去看看吧。”瑶星又有了兴致。
自她进入这塔楼开始,就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里竟然没有一扇窗户,甚至连通风的小孔都没看见。而且每一层的布局都相同,类似八卦盘,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瑶星仔细听过,行走间隐约有轮轴转动的声音,所以她猜测,这或许是一座机关楼。
“确实是机关楼,每层掩盖着遍地的机关陷阱。”苏舞迎毫不掩饰,当着她面打开墙上的暗格,“这是机关,打开后此楼就会封闭,闯入者必死无疑。”
“…”可怕。
两人来到顶层,从塔顶往外看,视野果然更加开阔。不知不觉已是傍晚,夕阳下的还珠楼有层诡秘的色彩,飞檐翘角笼在烟霞之后,朦朦胧胧看不真实。
瑶星趴在轩栏上看了一会儿,突然眯起眼睛,指着后山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山洞:“那儿是什么地方?”
见她终于注意到此处,苏舞迎放下心来:“那是训练场。”
“训练场?是切磋武艺的地方?”
“是互相搏杀的地方。”苏舞迎道。
“我可以去看看吗?”瑶星问。
“可以。”苏舞迎点头。
路上,苏舞迎简略说了一下训练场的由来。
卧雪楼的杀手分为两种:一种是从外部加入,多为身怀绝技的江湖死客,只要通过副楼主的考验就可以入楼;另一种则是内部培养,一般为十岁以下的稚童,这些稚童被统一送去后山,若是能在训练场活下来,便可进入卧雪楼。
苏舞迎说的十分简单,但瑶星还是从中嗅到了残酷的味道。
然而等她来到山洞前,亲眼看见外面堆积的尸体,腐烂腥臭的气味吸入鼻腔,胃里一片翻腾。瑶星见过死人,但是这样血腥的场面还是头一回见,冲击力有些大。
“确定要进去?”苏舞迎问。
若非副楼主的命令,她并不愿意带瑶星来此处。
苏舞迎能看出来,眼前的少女跟自己不是同一类人。她就像阳光下山野烂漫的花,跟从污脏烂泥里爬出来的自己不一样。
“进。”瑶星抿了抿唇,蹙眉走了进去。
山洞内很大,里面用铁栅栏隔断成许多个区域,每个区域内都关着数名稚童,有男有女,年纪都不超过十岁,但无一例外,每个人都浑身是伤,暗褐的血渍浸满了地面。
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暗,气氛越压抑。
这里每时每刻都在搏杀,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却听不见任何哀嚎。
地狱般的训练营,日复一日的酷厉博杀,如今还活着的孩子,每一个都经历了无数次生死,眼神冷漠得没有一丝人的感情,麻木而机械,仅剩下听凭号令攻击的本能。
“这样的训练要持续多久?怎样才算合格?”瑶星问。
“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便算合格。”
瑶星陷入沉默。她想起曾经主人讲过的养蛊之法,把各类毒虫关在密闭的盒子,任它们互相撕咬残杀,活下来的便是蛊王。
同样的手法,同样的试炼。
名震天下的卧雪楼杀手,就是这样训练出来。
天黑前,瑶星从山洞里出来了,呼吸到外面清净的空气,总感觉带有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这样训练出来的人,不会仇恨还珠楼吗?”
“不会的。”苏舞迎很笃定。
“为什么?”瑶星讶异。
“因为我也是从这里面出来的。”苏舞迎道。
听到这话,瑶星不禁微微有些落寞,叹道:“那些日子,很痛苦吧。”
她定定看着苏舞迎,眼中明净透亮,仿若琉璃般,没有对杀戮的恐惧,没有对血腥的嫌恶,只有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悲怜
苏舞迎微微一怔。
眼前的少女,或许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此刻卧雪楼大殿,温景余正端坐于主位,映云归则立于殿下。
两个人不知在商讨些什么,这时突然有人来报:渡世盟盟主符昭序求见。
温景余眼中波澜不惊,示意下人将人带来,而映云归则是很有眼力的退了出去。
再次见到温景余,他坐在高座殿前,他不再是那个隐于云中的智者,不再是那个袖手观棋的隐士,而是天下第一楼,掌握着天下最大的杀手组织的楼主,更是未来天下的执棋之人。
符昭序眼中似有感叹:“未曾想过,再见先生,竟是这般场景。”
温景余神色如常,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世间万物都在变化,温某在变,符公子在变,天下亦在变。”
“此次彦卿前来,只是为向楼主求证一事。”
符昭序俯身拘礼,礼数周全。
一声楼主,则更是表明了态度。
温景余挑眉,似乎很有兴趣他要说什么。
符昭序看着温景余,不想错过他面色的任何一丝表情:“血暗阁之乱,是否为楼主所设之局?”
温景余平静的脸上染了一丝笑意:“符公子何以见得呢?”
“当初段叔重伤,则是有人指点在下去云中寻楼主,现在想来是有人故意用我引楼主入局,而楼主救治段叔,也不是因为我们的利用价值,而是在发出入局的信号。”
“这场血暗阁之乱,本就是楼主与副楼主的一场赌局!”
温景余抬眸看着符昭序淡定的神情,他确实比初见时成长了很多,这种成长是迅速的,是可期待的,是让他产生兴趣的。
温景余故作疑问,想听符昭序继续说下去:“哦?”
“如果彦卿没有猜错,十年前楼主创立卧雪楼便退居云中将其托付于映云归,并立下十年一局,若映云归能在十年之中胜你,卧雪楼便归他,若是败于你,你便重掌卧雪楼,继续下一个新局。”
符昭序看向温景余的目光不再是温和有礼的,甚至是带了些冰冷。
“这十年中,映云归布下的局便是血暗阁。所以映云归暗中利用司空颜玉和霁寒宵等江湖上有才能的人,利用他们各自的利益,让他们加入血暗阁,推波助澜的帮助血暗阁强大起来,以此为局,如果血暗阁成功,便是他胜,若血暗阁失败,则是你赢。”
“这场天下为局的棋,你们下的好高明啊……”
温景余看着符昭序的眸子染了冰霜,他勾唇一笑,似乎丝毫不在意。
“让两方势力博弈,你们做执棋人,视生命情义于不顾,玩弄天下,楼主,你的目的何在?”
温景余轻笑一声:“符公子如此看的起温某有这般颠覆天下的实力吗?”
所有人,都在他们的这盘棋里。
温景余甚至没有费一兵一卒,便赢了这场对局。
符昭序看着面带笑容的温景余,竟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和无情。
他曾想过无数次,温先生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信。那个曾经帮助他,救他数次于危难之间的人,竟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局。
他们不过是他精心谋划好的棋子。
该落在哪一步,他全部都安排好了。
符昭序心中如滔天巨浪,但面容没有一丝起伏,他也越来越像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智者。
他似乎没有看到瑶星姑娘:“瑶星姑娘知道楼主这般作为吗?”
温景余似乎眸光有所动:“知与不知,又有何区别,此局早已定。”
符昭序明了,抬头道:“既如此,接下来,便是我们之间的局了。”
温景余看向符昭序的目光中带了趣味,他一早便知道符昭序是可塑之才,他一直将他往智者这条路上引导,希望他快速成长,有朝一日可以与他对局,增添棋局的快乐。
“温某期待着符公子的表现。”温景余淡然一笑。
双局其下,才更有乐趣啊。
回到云落山,正好晚饭时分。
色泽晶莹、香味四溢的菜肴摆上桌,瑶星却不是很有胃口。
尤其看见那道胭脂鹅肝,深红酱汁淋在上面,不由想起下午在山洞里看见的残肢脏肚,瑶星闭了眼,胸口一阵翻涌,嘴里的食物瞬间没了滋味。
瞥见她脸上的神情,温景余眉梢轻轻一挑,好整以暇的问道:“去后山了?”
“…嗯。”瑶星筷子捣弄着碗,闷闷道。
她勉强吃了几口,味同嚼蜡,委实有些难以下咽。
温景余放下筷,伸手替瑶星倒了杯茶,那动作行云流水般看着极为悦目,他将茶推到她跟前,柔声道:“就这么难受,饭都吃不下了?
瑶星捧着茶,小声反驳:“我只是没饿。”
细白瓷的茶盏中,碧绿的茶水清澈莹然,清雅而幽淡。
桌上那道胭脂鹅肝很快被撤了下去,换成几碟清淡可口的小菜,瑶星食欲不佳,又不忍浪费,一顿饭吃得颇为辛苦,瓷勺一下下磕在碗沿,发出又沉又脆的声响。
温景余用完饭,拿帕子细细擦拭了手指,静静看了她片刻,慢条斯理地开口:“你情绪低落,是因为后山的训练场,让你觉得太残忍了?”
瑶星喝了口汤,诚实道:“是有些残忍。”
“你可怜他们?”温景余问她。
这位始作俑者一直悠然自得,并未有半分愧色。
瑶星没有说话,温景余薄唇微微勾起:“又或者,你觉得我该放了他们?”
“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在乱世中本就活不下去,是卧雪楼将他们救了回来,给了他们重获新生的机会。从卧雪楼的利益来考虑,这样做自然没有错。”瑶星从碗里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直言道,“你又不是什么好人,卧雪楼也并非行善之地,自然不会去管别人死活。”
温景余眼神变得奇异,他似笑非笑地说:“我不是好人?”
瑶星反问:“难道你是好人?”
他似乎想了想,继而笑道:“唉,也没有那么坏吧?”
“主人,你就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瑶星面无表情道。
“真是世事凉薄,人情如纸啊。”温景余叹气。
呵,也不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缺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