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闻琵琶已叹息
这把琵琶的故事,要从二十五年前说起。
蜀江之畔,有一书香世家,有一女姿色倾城,风华绝代。
少女明艳动人,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肤色晶莹,柔美如玉, 碧眼流光,灿若星斗。
而此刻的她正值最美好的年华。
附近几十里求娶的公子,达官贵人数不胜数,少女都一一拒绝,她读过书,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与为人处世的方法,她还不想随意的嫁了人,她更不甘心从了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命运。
少女记得那天阳光轻柔的洒满春城,周边杏花开的正盛,如同一场花雨。少女每次这个时节都会来到这里拾起落花,回去做些杏花糕。
前几日拾花时,她遇见了一只受伤的小兔子,所以近日她便来的勤了些,想要多去照顾照顾这只可怜的兔子。
少女看着兔子吃完了她给的食物,一瘸一蹦的离开了,她才笑着站起身。
恍惚间,她的视线里多了一丝白色。只见他穿着一身如雪般洁白的衣袍,如仙一般 。目光清朗,剑眉斜飞,眼神却带着柔和的笑意就这样望着眼前的女子。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也许是春光正好,也许是白衣太过耀眼,也许是当时的气氛太容易让人迷乱。
又或许是心动总是无来由。
更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少女的目光久久不能移开,那一刻好像连风的声音都消散了,天地间只剩下两个人四目相对。
少女的心突然涌现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她感到自己的心异于平常的跳动,也许是心态太快她的脸也泛起了丝丝红润。
白衣少年看着她羞涩的样子轻轻一笑,走近她,伸手抚上她的头顶,为她摘下来一朵落下的杏花,少年声音如玉:“姑娘与这杏花一样娇羞可爱。”
少女看着少年摘下的花,害羞的问道:“你……是谁……?”
“在下倾慕姑娘已久,只是今日才冒昧相见。”
少女的脸上染了红霞,又觉得他说的不可信:“可你我今日只是初见,谈何倾慕?”
白衣少年轻笑一声,笑声全都传入了少女的耳朵里:“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便喜欢你好多年了。”
从那天起,白衣少年的身影就深深印刻在了少女的心里。
少年温柔儒雅,如同云间月一般照在了她的身边,而她的心也像是有了停靠的港湾。
两个人日日在杏花树下相见,美人如玉剑如虹,少女弹得一手好琵琶,琵琶声如碎珠击盘,白衣少年剑气纵横,如游龙盘旋。
一者弦歌弹奏,一者剑舞如虹。
直到月光照在了这片充满欢乐的土地上,少女便为白衣少年斟着美酒,一起看着星空说着各自的梦想。
那是他们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
少女以为他们可以这样一直走到最后。
她甚至无数次的在梦中梦见往日只穿白衣的少年穿着一身红袍,骑着骏马,意气风发来娶她的样子。
那时,她也会穿着最美的婚服迎接他。
可那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当父母告诉少女她不能嫁给少年,而必须嫁给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时,她的天都要塌了。
即使苦苦的跪在门前三天,也换不来父母一丝的犹豫。
即使磕的头破血流,也换不来一句关心的话语。
他们只道:“你只有这副皮囊是本钱,失去了这张脸,你什么都不会有了。”
少女看着风吹来的方向,杏花已经凋落了。
它的花期,已经过了。
少女嫁给那个不认识的男人的前一天晚上,白衣少年翻进了她的家,看到的是她哭红了双眼,伤心欲绝。
她比之前瘦了很多。
白衣少年只觉心脏抽痛,那是他爱了很多年的人,即使他们走不到一起,那他不能让她过得不幸福。
“元夕,跟我走吧。”
白衣少年伸出手,元夕甚至丝毫都不曾犹豫,那双纤白的手便放在了少年温热的掌心中,她对着他笑了。
白衣少年护着她一路往东走,那里备着马车,只需要一夜就可以离开蜀江,去一个再也没有人找到他们的地方。
可是当少年带着元夕走到马车所在的位置时,那匹骏马已经身中数箭,没了气息。
少年知道,有人阻拦他们。
一个身形魁梧,目露凶恶的中年男子站在两人面前,讥笑道:“伏梓瑜,你要带着我的未婚妻去哪里?”
伏梓瑜感受到了元夕在不安的发抖,他伸手紧紧的护住了她,在她耳边安慰道:“别怕,我会带你离开的。”
秦夜看着两人卿卿我我的这一幕,只是哈哈大笑:“你小子有胆量,我的女人你也敢碰?”
秦夜功体霸道非常,直直向伏梓瑜袭来,伏梓瑜与他过招,却未料到他还带了帮手,血暗阁的众人一呼而应的把他包围住。
秦夜走到元夕的身边,看着她跌落在地,浑身颤抖着,哭着祈求他:“大人,求求你放过他吧,是我让他带我走的,我乖乖的嫁给你,你别伤害他好吗?”
泪水,成了此刻最无用的东西。
秦夜勾唇一笑,狠狠的掐住了她的下颌,贴近她道:“你的情人我怎么可能留着,我要你好好看着他是怎么死的,这样你才会老实!”
伏梓瑜以寡敌众,终是落了下风,他一直往元夕的方向看,他看到了元夕使劲的向他摇头,让他停下来,他只是对她一笑。
元夕从未见过浑身是血的伏梓瑜。
她跪在地上不断的像秦夜磕头,似乎只要能让伏梓瑜活下来,她可以舍弃任何东西。
伏梓瑜看着她苦苦哀求的模样,心中占满了悲愤和心痛,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强一点,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恨自己为什么要让元夕……那么的伤心……
他强催内力,起手竟是风云变色,一掌下去,中招者当场筋脉尽断,七窍流血而亡。
元夕愣住了,那是
——七殇劫。
那是江湖中极为阴毒的武功,修炼者皆活不过四十岁。
元夕的眼里不自觉的流着泪,似乎一生的泪水都在这一刻流尽了。
后来泪水流干了,只剩下那鲜红刺目的血。
秦夜见伏梓瑜动了真章,撇开元夕走向了他,但伏梓瑜已经没有了力气,只是凭着一份意念在战斗。
一剑贯穿了他的身体。
白衣再也不见白色,满目的鲜红,如同元夕留下的血泪一般。
那一夜,也是如往常一般,有月亮,有星星的夜。
只是不再有看月亮和星星的人了。
元夕和伏梓瑜,都死在了那一夜。
元夕嫁给了秦夜,做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首领夫人。
陪嫁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把家里人看不上的琵琶。
大家都说,首领好福气,娶了这么美丽的妻子。
秦夜喜欢她的美貌,但是这样一张美丽的脸,却从来不对他笑。
她不笑,他就恨。
那些恨意都变成了她身上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给老子笑!你之前不是对那个贱人笑的挺开心吗?怎么到了这就不笑了?”
元夕身上的疤痕越来越多,那些旧痕新伤如同网一样布满她的身躯。
她不知道怎么办。
她很疼。
但是没有人来救她。
她死过很多次,但是每一次都被照顾她得侍女发现,而每一次都得到了更加惨痛的代价。
最严重的时候,她的肋骨被打断三根,手骨碎裂,身上没有一块好的皮肤。
她三个月不能下床。
一个没有武功的女子,在这样黑暗的地方受尽了折磨,而她的父母正拿着血暗阁给的钱在外潇洒挥霍。
她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弹琵琶,似乎只要有琵琶声,就有一个白衣少年在他身侧舞剑谈笑。
他说,我早就喜欢你很多年了。
他说,元夕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子。
他说,我要娶你。
这些回忆,一遍又一遍的想起,成为了她心中最深的秘密。
又是杏花纷飞的时节了。
她看着窗外飞舞的杏花,嫁入血暗阁已经整整一年了。
可是她却觉得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杏花落在她的肩头,可是这一次没有人再为她拾起。
她又自杀了。
她太想见到那个少年了。
梦中痛苦的呢喃,眼角划过滚烫的泪水:“带我走……”
大夫把着她微若游丝的脉搏,他确确实实的感受到脉搏中还藏着一个微小却有力的脉象,他起身向秦夜行礼:“恭喜大人,夫人有喜了。”
她怀孕了。
秦夜不再每日都来找她,他把元夕关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床榻和一套桌椅。
阴暗,潮湿。
元夕想杀了这个孩子,她痛恨这里的一切,痛恨与秦夜有关的一切,也痛恨这个孩子。
她偷偷吃过堕胎药,试过安眠药,但是这个胎儿却每次都死不了。
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
她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模样,秦夜偶尔来看她几次,但她还是不肯对他笑,秦夜便带着怒气走了。
元夕知道,秦夜只是想要一个男孩。
成为他的接班人。
元夕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的流逝,在被这个腹中的胎儿一点点的吸食。
可是她能感受到肚子里的生命跳动的感觉。
微小,又有力量。
与她截然不同。
可是她依然恨这个孩子。
几个月后,元夕生了个女孩,秦夜知道后大发雷霆,他抓住大夫的衣领,眼神凶狠的像是要杀人:“你再说一遍!?”
大夫全身颤抖,话说起来都打颤:“回……回大人……以夫人……夫人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再生育了……”
秦夜怒吼:“滚。”
他一次都没有去见过他的孩子。
元夕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瘦弱,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她还是坚持着照顾她。
她知道秦夜不喜欢这个孩子,但是作为母亲,她要保护好她。
至少要让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两个人就在这样漆黑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待了一天又一天。
孩子慢慢长大了,她似乎很懂事,似乎知道是被遗弃的,也似乎知道她没有爹亲。
她开始照顾起了妈妈。
那一天,孩子想要递给母亲饭的时候,突然开口叫了一声:“娘……”
元夕目光徒然间凶狠起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响在寂静的空气之中,她的手都是麻的。
孩子右边的脸已经肿胀的非常严重,火辣辣的烧着她的脸,更烧灼着她的心。
孩子却没有哭,她把饭筷放在了娘亲的身边,自己跑到角落里一个人呆呆的看着地上。
那一天,元夕没有吃下一口。
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元夕与孩子生活了五年。
这五年之中,孩子从没见过阿爹,但是元夕偶尔会离开这个黑漆漆的屋子,她一般都是晚上离开,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可是每次她元夕回来,她身上的伤口就会更加严重。
直到有一次,秦夜要杀掉孩子。
他说,血暗阁不需要没有用的废物。
他说,他与元夕再生一个男孩。
元夕笑了。
那是元夕第一次对秦夜笑。
秦夜有些惊喜,他的身体慢慢靠近她,她的身上全部都是伤疤,那都是他留下的痕迹,他有些莫名的兴奋。
那一天,秦夜再也没有醒过来。
而元夕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杀了他。
此后,血暗阁一夕之间风云变幻,首领夫人弑夫夺权,成为了新的首领,自称——千羽求瑕。
而他们五岁的孩子,被赐名
——夜姬。
那把琵琶千羽求瑕再也不曾弹过,但是她看着那把琵琶总会出神片刻。
而夜姬知道这把琵琶对千羽求瑕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她向千羽求瑕讨要了这把琵琶,千羽求瑕只是淡漠的瞥了一眼琵琶。
“废物而已,要拿便拿去吧。”
那是千羽求瑕唯一送给夜姬的东西。
而夜姬此后便一直与这把琵琶为伴,也与千羽求瑕一样,弹得一手好琵琶。
可是琵琶还在,人却不在。
弦音尚留,物是人非。
夜姬看着手上的琵琶,轻抚其身,道:“所以我一直在为她保管着这把琵琶,我希望她有一日,能够亲手将这把琵琶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