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辰星稀微,如梦似幻。
一条黑影映在石墙之上,晨风吹得衣襟呼呼作响。
东皇焱环抱手臂等着人影开口,不一会一个黑色的袋子就扔在了他的脚边。
“药已经在这了。”黑影道。
东皇焱勾唇一笑:“改良的?上回你的药三次才能达到效果。”
黑影冷哼一声:“骊山的药自然非同一般。”
东皇焱挑眉问道:“在季雨声的药效上继续研究的?”
“废物只有这一点用处了。”
黑影提醒道:“这个药,第一次使用可以快速愈合伤口,第二次可以三个时辰内将功体提升两倍,第三次使用则会提升四倍。”
黑影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是第三次服用后会在一天之内器官衰竭而死,过量服用则会爆体而亡。”
东皇焱拿起黑色袋子,转身离去:“一群狗东西的贱命,无所谓。”
天光大亮。
渡世盟内一如既往的忙忙碌碌,血暗阁每天都有不同的动作,而渡世盟则需要每天应对不同的情况。
温离正急急忙忙跑向符昭序的书房,由于跑的太快甚至被绊了一跤,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的扶住了他,温离抬眼望去,符昭序却看见他眼里浸满的泪水,他忧心的问道:“阿离,发生什么事了?”
温离眼里泪水随着眨眼而掉落:“呜呜呜公子,有好几个弟兄不行了。”
符昭序的瞳孔瞬间收紧,眉头紧皱在一起,有些急迫道:“在哪?”
温离赶紧擦了擦泪水,跑着为符昭序引路。
几个兄弟躺在担架上,一旁的大夫手忙脚乱的诊治着,他们的身上被插了无数根针,但那小小的银针已经无法吊着他们的生命。
他们面色苍白,唇色发紫,本就微弱的呼吸在符昭序眼里正在迅速更加变弱。
符昭序胸口剧烈起伏,双手紧握成拳,缓步走向他们身边,符昭序认得他们。
他们是在问剑崖的那些侠士,因为被剑阵所伤而如今性命垂危。
其中一个年迈的老战士是曾经与符光晏并肩作战的战友,他看到符昭序的那一刻,目光向他聚去,符昭序感受到老战士的目光,他走到他的身边。
“彦卿……我来不及救出老盟主了……”老战士两泪纵横,符昭序紧紧握着他的手,似乎只要他不松手,就不会有人离开。
“您要活着,爹亲他还等着与你相见。”
老战士微微笑了笑,即使知道这只是安慰他的话,但他还是不自觉的期待起来。
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抓到。
就在他即将失去所有意识的时候,纪长潇拿着药风尘仆仆的踏进来:“我有药。”
符昭序转头看向他,只见纪长潇手握一瓶药,快速的倒出几颗黑色的药丸,将药丸塞进了几个病危弟兄的口中。
他又走到老战士的面前,想要把药喂给他,伸出的手被符昭序的手钳住,符昭序皱着眉:“先生这是做什么?”
纪长潇自然知道他这么做无疑是不对的:“盟主,在下未经允许擅自给兄弟们用药确实是不对,但如今人命关天,在下能确保此药可救众兄弟。”
符昭序抓住纪长潇的手不动,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旁边受伤垂危的兄弟们却好像恢复如初一般,惊呼道:“我居然痊愈了!”
听到这声惊呼,符昭序转头看向他们的情况,却看到他们的面色如常,气色红润,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更不必说有将死之人的表现。
在符昭序放松之际,纪长潇直接将药送入了老战士口中,那药入口即化,见效甚快,甚至能够起死回生。
老战士不一会身上致命伤便痊愈了,符昭序对眼前如梦一样的场景有点惊讶。
“我的伤居然好了!”
“我好像没事了!”
“天啊!我居然活下来了!”
一时间,屋子里充满喜悦的声音和死里逃生的惊喜。
“这是什么药,怎么有效!”
“这是神仙药,救命药啊!”
纪长潇站起身来,对着大家笑着说:“大家不用怕,这是我找神医炼制的独门秘药,有很强的疗愈效果。”
纪长潇安抚着众人的情绪。
符昭序站起身,看着纪长潇手中来历不明的药:“多谢纪兄,不知纪兄于何处得此神药?”
符昭序眼神盯着纪长潇,纪长潇则从容自若:“昔日江湖游历,遇见不少神医,得此良药,今正逢神医回到岐都,我便又求了不少。”
符昭序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这药来历不明,这背后怕是有什么目的,但纪长潇的身份隐藏的很好,没有证据揭穿他之前,只能牵制住他的行为。
“渡世盟有药师,这般神药不知纪兄可否让药师研究一番,如此便可大范围使用,有此等神药加持,想必血暗阁灭亡指日可待。”符昭序的语气已不像往日那般柔和。
纪长潇的算计已经摆到台面之上了。
“自然可以。”纪长潇笑着将药瓶给了符昭序,“盟主若是不够的话,在下这里还有很多。”
符昭序握着瓶身的手微微攥紧。
点红妆之事开始,符昭序就已经暗自怀疑纪长潇,所以点风门一事保密工作非常严密,让他一点消息也没收到,才使得死门重创,但血暗阁岂是无知之辈,从点风门开始,霁寒宵就知道这棵暗棋已经失效了,就让他变为明棋了。
符昭序找来段云锋,叮嘱他:“段叔,这段时间千万不要让众人吃下这药。”
段云锋看着案上的小小的黑色药丸:“就这东西能起死回生?”
符昭序神色沉重:“凡不可能之事,必有其代价。”
段云锋道:“他们之后肯定会有动作,你打算怎么办?”
符昭序道:“爹亲在江陵有个朋友,我想他们应该能帮上忙。”
段云锋从记忆里搜索了一下,才想起这位朋友指的是谁:“你是说,江陵云氏?”
江陵云氏,世代为医,以“云江银针”闻名于江湖之中,成为医道中四绝之一,享誉天下。
“也许确实可以帮上忙,我现在就联系江陵云氏。”
段云锋写好后,将纸条卷起,系在了信鸽腿上,看着信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云中下了一场雨,春寒料峭,春雨更显清冷,瑶星披着外裳坐在窗边看着微雨落在嫩绿的叶子上,压低了一树繁花。
院子中央有一棵梨树,那棵树的种子还是墨子霖几年前给她的,一转眼都已经快要参天,温景余就喜欢在这棵梨树下乘凉。
墨子霖本来想要把这棵树种在王宫里,但他王兄知道了这是梨树种子就死活不肯让他种,因为梨花的寓意是不祥的,王宫里规矩多,这棵种子就被安置在了云中。
因为墨子霖喜欢吃梨子,所以就拜托瑶星种了一棵,如今也快到开花的时候了。
她本来在托着腮看着景致,突然心血来潮拿起刀就往外走,提刀开始练上武了。
“瑶星大人好兴致。”温景余看了一眼瑶星的伤势没什么大碍了,调侃道。
瑶星唐刀一挥,斩断了梨树的一根枝丫,她捡起递给温景余:“陪我练。”
温景余抬眸看了看树枝,嘴角含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那日被司空颜玉压制性的打败,小姑娘要强得很,必定心中不甘。
“好好好……”温景余懂她,自然愿意陪她玩。
温景余手握树枝,但他似乎眉目间少了调笑的意味,反而很认真的观察着对手,虽握树枝,气势仍是不减半分。
瑶星握紧刀,一瞬不瞬地盯着温景余,寻找他周身可能出现的破绽,突然刀势一起,带起落花一片。
简单几招过后,温景余依然游刃有余,似是毫无压力,瑶星微微皱眉,嫌他不甚认真,温景余手臂一抬,树枝顶住她的肩膀:“手要直,脚要稳,气要沉,形要正。”
随后又点了她几处:“刀藏而不露,势猛而不钝,神凝而不散,力强而不悍。”
“这才是兵玉惊天卷刀法精髓。”
瑶星又按照他所指点的那样练了几遍,温景余则把树枝丢在一边继续躺在了躺椅上。
这家伙,真是呼吸一口气都嫌累。
不允许吃那神药的规定在渡世盟里迅速传开,段云锋下令如有违背者,逐出渡世盟。
一时间众人纷说不止。
“哎 你听说那个药了吗?”
“听说了,不是说那个药可以起死回生吗?为什么不让吃?”
“不知道啊,可能有什么副作用?”
“没听说过啊有什么不好的……”
“算了算了,不允许就不吃,现在也没受伤。”
一群侠士议论着走了过去。
纪长潇看着来来往往的众人议论纷纷,露出了一丝笑意,转头却见符昭序正看着他:“盟主大人。”
符昭序没有回答,而是与他擦肩而过。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纪长潇的话让符昭序停下了脚步。
“就赌人会相信来历不明的救命药,还是相信一直关心他们照顾他们的盟主。”
符昭序停步却没有转头:“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纪长潇笑着看符昭序离去的背影,他会赢,他会很漂亮的赢。
这场赌局,不仅是赌人性,更是赌符昭序的地位、名声和他的一切。
他不信,不信人会在要死的时候不相信药,而去相信所谓的情义和一个让他们去死的盟主。
“好戏要开始了。”
血暗阁内,光影跳动,霁寒宵正伏案提笔,良久他将写好的信封交于身边暗卫之手:“把这封信送去卧雪楼。”
他放下手中纸笔,抬眼便见东皇焱正悠哉的站在面前。
“东皇大人来休门可有要事?”
东皇焱冷声一笑:“霁大人何必如此见外呢?这一局可是你我联手布置的。”
霁寒宵闻言轻笑,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我并没有让你把季雨声交给骊山。”
“作为实验品,是他的命运。生时如此,死后亦然。”
“大人对下属这种态度,未免让人心寒。”
东皇焱道:“霁大人与其他人不同,霁大人是聪明人,有些事情自然不必我多言,我也相信大人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句句暗含警告。
霁寒宵失笑:“大人说的是,智者最会权衡利弊。”
瑶星依然在那练着刀法,一旁的温景余却闭目养神许久了,突然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温景余的思绪,他睁眼抬眸向声音传出的地方望去。
眼眸有些微微睁大,瑶星的刀扔在地上,她全身都蜷缩着瑟瑟发抖,似乎已经没了意识,眉头已经皱成一团,似乎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
温景余立刻向她走来,将她的身体环在怀中,抬手抚上她的脉搏,眉头微微皱起,是体内的蛊毒发作了。
许是练功出了差错,让刀气逆流,造成蛊毒紊乱。
瑶星自幼饲毒而生,常常因为剧毒侵蚀而痛苦,记忆也因为蛊毒而缺失。
温景余记得捡回她的时候,是一个深秋,小姑娘身子骨弱的不像话,一个八岁小孩看起来就像五六岁一样,那时候一群人追杀她,而保护她的人也已经死了。
家国不容。
那群杀她的人是这么说的。
温景余对救人是没什么兴趣的,只不过她出现的正好,他正好需要一个人,或者是工具。
她就这样被捡了回来。
墨子霖犹记得那年的秋天格外萧瑟,冷风凄凄卷。枯残,当时的温景余站在一片孤城之中,宽袍广袖随风动,背对着他,怀里抱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孩。
她或许是幸运的,因为他引起了温景余的注意,又或许是不幸的,因为被温景余感兴趣,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强者从来都是孤独的,空虚的,无敌且寂寞。旁人所谓的天才,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痴禺,他看到的视野无人可及,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人能够理解,所有事情都会按照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
这样的世界太无聊,不是吗。
所以需要趣味的游戏来调剂。
他在她身上种了蛊,他想看这只蛊能在他的手里创造什么样的奇迹,而她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宿主。
在温景余的治疗下,瑶星恢复得很理想。
如今蛊已经能被控制,虽然仍需定期服毒饲蛊,但发作的间隔越来越长,症状也渐。渐趋于稳定。特别是近两年,蛊毒发作时显得乖顺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疼得死去活来。
然而此刻,瑶星却感到了久违的痛苦。
尖锐的刺痛密密麻麻从四肢传遍全身,排山倒海向她袭来,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虫子在咬。这毒刁钻可怕,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所到之处剥皮抽筋似的痛。
心口一阵翻涌,五脏六腑似乎都欲倒转。
即使血液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因为痛苦而叫嚣,退却。她的身体有些发抖,长睫如蝶翼般颤个不停。
正当渐感体力不支,背后忽然一道真气注入,替她压住乱窜的剧毒。瑶星只觉得周身一麻,有只温暖的手轻轻抵在背后,瞬间缓解了所有疼痛
温景余扶住她的肩,真气从他掌心缓缓渡入,瑶星感觉自己被柔和的暖意团团包围,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自上而下地蔓延全身经脉,像初春细细的水流,源源不断传递过来,强硬又温柔,耐心引导着她体内的毒蛊平息。
疼痛感逐渐褪去,瑶星这才有力气对他笑了笑。
“兵玉惊天卷不适合你,下次不要练了。”轻柔的声音响在耳边。
瑶星咬了咬牙,挺直脊梁,“都练了这么久了,怎么能放弃……而且这是……义兄教给我的……”
她不是一个喜欢半途而废的人。
也在某些方面格外要强。
这不服输的性子,容易磕得头破血流。
但不可否认,越是带刺的玫瑰,越是美得惊心动魄。就像悬崖最高处从顽石中开出的花朵,历经风吹雨打,傲然绽放,坚韧不折。就像眼前倔强的少女,那么纤细单薄,世间却没有任何一种风,能将她吹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