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最是无情着红装（番外一）
蒙蒙细雨，沙沙地下，像一根根透明的银针，从天上掉下来，装点千山万壑，又似璀璨的珍珠，纷纷而落，镶嵌着绿野大地。
烦闷的感觉从心底传来，点红妆不知怎地这些日一直梦见那些不愿提及的过去。
她以为漫长无尽的岁月中，这些不堪的记忆会逐渐被遗忘。
那年，烟雨蒙蒙，彼时正值年少，点红妆与所有豆蔻少女一样，笑语盈盈，眼波流转。
她如千千万万个普通女子一样，有着平稳的生活，靠自己的双手活于这片江湖之中，有着心仪之人，想要与其共度一生。
她白嫩的双手正做着女红，一对鸳鸯正栩栩如生的出现在手帕之上，她想象着书生收到时脸上的欣喜，便也随着高兴的微笑。
正当她绣完最后一针时，一个白面书生推门而来，点红妆放下针线，将手帕拿给书生看，书生小心翼翼的收好后，将她搂在怀里，温柔道:“阿赋，等我此次考入仕途，名满天下，我便回来娶你可好？”
书生眼中带着炽热和对未来无尽的希望，少时总有凌云志，携手抱月揽星河。
点红妆看着书生眼光灼灼，以为这就是她一生所求的生活，她想，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成功的。”
点红妆握着书生的双手，满眼都是他。
但是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太多，无法掌控的事情更多，第一年书生没有考中。
第二年，第三年亦是如此。
连续的失败，让书生不再相信自己前途一片光明，他眸中当年的意气风发也已经消失不见。
点红妆忧心，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陪伴在他身边，想着就这样平凡一辈子也好。
书生放弃了考举的道路，失去了目标之后他变得浑浑噩噩，每天都颓丧度日，点红妆怕他伤心甚至将一切有关的东西都保存了起来。
此后每一天书生一天比一天归来的晚，回来时满身酒气，点红妆以为这只是他一时发泄的做法，每次在他喝的不省人事时都细致入微的照顾着他。
直到那天，讨债的人都聚到了家门口，将他揍得浑身是血，差点残废，点红妆才知道他在外吃喝嫖赌，已经成了赌徒，并且欠下了大量的债务。
点红妆越来越心急，一心想将他拉入正途，但换来的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冷言冷语。
点红妆看见他这副样子，从前那个彬彬有礼，意气风发的书生模样就越在她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那是她的爱人。
她选好的，要彼此扶持度过一生的人。
她从未放弃过他。
直到后来，书生的母亲知道了他整日嫖赌，一怒之下急火攻心，生了重病，点红妆日日夜夜照顾着他的母亲，但家中的钱早已经被书生赌的一干二净，点红妆不忍，把自己全部的首饰和值钱的东西全部当掉，为书生的母亲治病。
但钱很快就用完了，书生再一次踏入赌坊时满脸愁容，那帮朋友们看到他的模样问起了他。
他将事情告诉朋友们之后，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兄弟，你那个爱人生的那么好看……”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赌场内一片笑声，所有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天不欢而散，见这帮人把主意打到点红妆身上，书生气的满脸通红，一怒之下离开了赌场。
此后，书生再也没来过赌场。
但母亲的病越来越重，点红妆也渐感力不从心。
突然有一日，书生拿着最后的几枚铜钱拉着点红妆去了一个酒楼，书生眼神温柔:“照顾母亲你辛苦了，这些日都瘦了许多，今日是我对你的感谢。”
点红妆看着眼前书生一举一动皆是温柔，让她想起了当年的他，她眼眶红肿，以为是那个他回来了。
“我明日就去找个工作，我们一起照顾母亲。”书生眼中也闪着泪光。
点红妆点点头。
她以为终于挨过那些黑暗的日子，以为终于可以离当年的那个美好愿景又进一步。
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是当她醒来的时候却仿佛掉入了冰窖，心上爆发出尖锐的疼痛，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撕心裂肺。
当她看到周围的环境中满是灯红酒绿，就明白了一切，只觉周身血液完全凝固。
她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了。
而书生拿着青楼付给的钱再也杳无音信，说好要白头偕老的人，后来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走散了，曾经那些誓言，如今想起来却是一把又一把的无情利刃，在她的心上划开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书生带走的，更是一个女孩对爱情全部的热情和真心。
在青楼的日子里，是点红妆一生最黑暗的时候，一开始她抗拒这里的一切，但那只能换来满身伤痕，和无法改变的结果。
渐渐地，她麻木了。
便顺从了。
那些客人逼着她做所有她不想做的事情，她无法拒绝，只能承受。
点红妆认识赋儿的时候她已是青楼中小有名气的人了，赋儿是被自己重男轻女的父母卖到了青楼。
那天点红妆听见外面有人喊叫，便出门询问，就看见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正被老鸨打的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她出声制止：“我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个侍女，让她来服侍我吧。”
老鸨见她年纪也尚小，便同意了。
点红妆问她的名字。
女孩唯唯诺诺的答了一句
“赋儿”
正在对镜梳妆的点红妆顿了一下，随后轻声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赋儿十六岁那年，被人硬生生的要拉过去接客，是点红妆为赋儿挡下了所有嫖客。
青楼规定，侍女只要过了十六岁，便要接客，因为这件事老鸨一直对她俩冷眼，
虽日子艰辛，但两个人互相依靠，再孤独的日子也有了些光。
赋儿替点红妆梳妆，点红妆看着镜中因为妆容而显得妩媚的自己。
寻常姑娘的十五岁到十八岁正是最美好的年纪，而她的青春早早便已凋落在这黑暗的地方。
十八岁那年，点红妆遇见了第二个男人。
那时点红妆已是青楼中鼎鼎有名的人物了，生活也渐渐的好了起来，她开始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当年被出卖的事情在她心里渐渐的也开始被治愈，直到她遇见了血暗阁的暗部的前任首领——谢秦。
谢秦是江湖中人，每次来都会给点红妆讲一些江湖中的俗事，那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她也开始对外面的世界开始感到好奇，慢慢的，两个人的感情开始渐渐亲密，点红妆以为这是上天弥补她的幸运，谢秦口口声声的说着爱她，会带她离开，十八岁的姑娘依然对外面美好的世界有着向往与留恋，她不想一辈子待在这样肮脏丑陋的地方，她认为谢秦一定就是这个人。
她满心欢喜的相信着谢秦。
如果要有客人去赎青楼的姑娘，需要在所有人面前进行卖身契的交换。
点红妆记得那天，谢秦抱着她，对她承诺，他会带她离开。
她满心欢喜的期待着那一天，但谢秦却在那一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撕掉了她的卖身契，
没有了卖身契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这里。
她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甚至觉得这只不过是一个梦境。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明明说过要带我走的！
都是假的吗？那些温柔的话语，那些坚定的誓言，那么多说不完的话题，都是假的吗？
点红妆不信，可是她突然想起再坚定的誓言也不会有人兑现，再温柔的话语也都可以成为出卖自己的利刃。
她明明已经遍体鳞伤，为什么还要相信这些话。
她轻轻的笑了，沉浸在甜言蜜语中久了，就会忘记那些伤痛，便以为是真的了。
她听见谢秦用着极其鄙夷的语气道:我是血暗阁三部首领怎么可能去赎一个妓女？像你这种女人只配待在这里，还想着做我的女人？你配吗？
从一刻开始点红妆的心不再跳动了。
没有人知道最后点红妆用了什么样的办法从青楼中跑了出来，点红妆离开了青楼便为了报仇加入了血暗阁，女帝看中她身上的狠厉与决绝便让她留了下来，她勾结东皇焱，杀掉了谢秦。
从那之后，她便担任了八门中伤门的队长。
曾经她珍视的东西，也被她亲手打碎。
而赋儿也被她带出了青楼，赋儿在她的保护下没有被染上一丝肮脏又丑陋的杂陈。
点红妆看着赋儿，总是能在她身上看见自己曾经的影子。
其实当年如果有人能朝她伸一把手，她便不会做这么多年的噩梦。她帮赋儿，也只是想帮帮曾经的自己。让她日后深夜惊醒，不会如她一般，身后空无一人。
点红妆在血暗阁的日子早已褪去了当年的样子，变得残忍无情，心中唯一一点光亮就是赋儿，那个曾经的自己。
最是无情着红妆，一寸相思一寸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