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们回去吧
再次回到魔界,甚至还是自己主动回来的,裴枍觉得自己现在的感觉有点微妙,心情有些怅然。
魔市依旧很热闹,却是他第一次亲眼所见,看起来倒是有趣的很,若不是时机不对,他倒真的想逛上一逛。
这一次,即便没有使者的牵引,他也不必担心自己一脚踏进熔浆中。
那灼热的长阶他也可以不必再一级一级的踏上,不用卑微的跪在那儿一遍一遍的清洗。
不会有人看不起他,一路上见到的,不论是谁,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廊下——又或者说是忆兮廊,承载了他大部分痛苦的地方,如今已是个普普通通的长廊了。
没了那些雕梁画栋,寒木也被撤去,换上了最普通的木材,如今的廊下,再没了曾经那彻骨的寒冷。
有点可惜。
裴枍想。
一直听说这廊下很漂亮,如今倒是无缘再见了。
裴枍轻车熟路的走到了魔界主殿,虽是魔界重地,一路上却畅通无阻,并没有人敢拦他。
裴枍只觉得有些好笑。
此时傅柃正在大殿上议事。
眼睛上蒙了一层绷带,隐隐还在渗血,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慵懒的支着头坐于上首,静静的听着底下人的汇报。
卫承正在汇报补天的情况,察觉到有人来,回头看清是谁后,微微一愣,顿时变得无措起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怎么停了?”
傅柃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轻咳了一声。
卫承只当傅柃的意思是不必避着裴枍,脑海中闪过的一丝异样感便这样消失了,只是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傅柃又在催促,他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汇报下去。
陌缘却不似卫承那般神经大条,清楚地察觉到了异状,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她突然有了一种……很可怕的猜想。
——魔尊大人根本没有察觉到裴枍来了!
思及此处,她也顾不上了规矩,抬起头直视傅柃的面容。
她的目光可以说称得上是放肆。
十分的露骨,黏腻的游走在傅柃的身上。
换作平时,她怕是早就被打了出去。
他也会露出十分厌恶的神色。
可是——都没有。
居然伤的这么重吗?
再想到傅柃每天还要花出大部分的精力去补天,陌缘只觉鼻头发酸,倏的低下了头,死死咬住了下唇,才没有让自己呜咽出声。
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个份上?
大概是气氛过于诡异,傅柃也觉出不对来,把手放下,坐正了身子,神情也变得严肃。
没有贸然开口询问,正打算放出神识探查一番,只听见一人开口。
“傅柃。”
淡淡的一句,听不出情绪来。
却是让傅柃当场僵住了,心脏猛的颤了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将他瞬间淹没。
裴枍什么时候来的?!
裴枍只淡淡瞥了一眼,没有继续说什么,不顾他的紧张,径直走向傅柃,一步步踏上王座,走到他的身边。
一站一坐,一低头一俯视。
时过境迁,当年那个跪在脚边的人,如今站着俯视,端坐于王座之上的人却低下了头。
尽管已经看不见了,傅柃还是不敢抬头面对裴枍,而裴枍,也只是静静的看着。
谁也没有说话。
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空气都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的压着肺,挤满了整个胸膛,有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陌缘抹了把泪,知趣的把卫承给拉走了,沉重的大门关上,大殿暗了下来。
“傅柃。”
“看看我,你看看我。”
语气中甚至没有什么起伏,甚至有些含混不清,像是在舌尖绕了几转后,迷迷糊糊的就旋了出来。
傅柃抿了抿唇,终于抬起了头。
大殿中光线昏暗,只幽幽的燃着几盏烛光,轻轻跳动着,散着柔和的光。
烛光泛着暖意,整个大殿上也同样暖烘烘的,可周围再暖,总有捂不热的东西。
在烛光的映衬下,傅柃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绷带上泛着的血丝使之显得可怖起来。
裴枍情不自禁的抚了上去,动作极尽的温柔怜惜,让傅柃几乎有了落泪的冲动。
“疼吗?”
喉结上下滚动,嘴唇颤动着,声音嘶哑:“……不疼。”
“骗子,我知道的,很疼。”
“很疼。”
裴枍的声音也哑了几分,他俯下身,轻轻地抱住了傅柃,脸颊贴在他的鬓边。
傅柃整个人一颤,身体前所未有的僵硬。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这偏偏是他从未预料过的一种。
又或者说……是他不敢想的一种。
“还能回去吗?”
刹那间,巨大的喜悦一时齐齐涌向傅柃的大脑,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烟花,几乎要将魂魄炸里体外。
回去……
回去……
真的……可以回去吗?
“傅柃,说话。”
“可以!”陡然拔高嗓音,不知牵扯到了身上何处的伤,剧烈的咳了起来,喉间满是血腥味。
裴枍没有说话,只是帮他顺着背。
眼神空空的落在椅背上,没有焦点,动作中都带着几分机械。
但正在剧烈咳嗽的傅柃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气息实在是不稳,周围甚至逸散了些魔气出来,费力将它们收回,终于平了气息。
若是换做旁人,碰上如此大的转变,定是还要怀疑一番。
可偏偏,一个是傅柃,一个是裴枍。
傅柃知道,裴枍根本不屑于做欺骗这种事。
裴枍永远也不会骗他。
所以他信了。
他相信他。
而他也同样信任他。
所以他并不会问“你为什么就这样相信我”这种话。
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的默契。
他们是这样的熟悉彼此。
天作之合。
“会回去的,会回去的……玄,我们、我们可以回去的。”
“相信我。”
裴枍的手指蜷了一下,很快又松开,脸上是个如释重负般的笑。
两人稍稍分开,裴枍捧起了傅柃的脸,却没有看着傅柃,眼神终于有了些焦距,这还是散散的落在远方。
那个方向,有一条走廊。
收回视线,裴枍轻声笑了笑:“好,我相信你。”
话音刚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傅柃将他拽了下去,坐在了王座上。
傅柃把头埋进了裴枍的颈窝里,像溺水之人汲取那来之不易的空气一般,挣扎着想要活下去,大口呼吸着。
对傅柃来说,裴枍是他唯一的灵丹妙药,离了裴枍,他断然不可能再活下去。
从前的种种行为确实傻的可笑,无异于自断性命。
断了唯一的生路。
感受着怀中人的顺从,感受着落在背上轻柔的力道。
傅柃想。
还好,为时未晚。
不同于傅柃的狂喜,裴枍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并不能察觉出多少喜悦来。
“好了,我帮你换个绷带吧,都渗血了,怎的这般照顾不好自己。”
“好。”
唤人取了新的绷带来,将傅柃脸上的一点一点解下,打湿帕子,一点点擦去眼眶边的血。
终于,这个血肉模糊的伤口完整的展现在了他面前。
裴枍只觉得手都在颤。
神情终于有了变。
是悲伤,是疑惑不解,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又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
烛光昏暗,却足够隐秘。
用了药,换上新的绷带,裴枍的神情也恢复如常。
他愣愣的看着傅柃的笑容,耳边已是嗡嗡一片,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嘴唇蠕动着,最后却只吐出无声的几个字来。
骗子。
——所以,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