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大典
傅柃发现裴枍这几天心情很好。
尽管在外人看来根本就没有区别，仍然是端着，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气质清冷。
可傅柃就是能感觉得出来。
没有理由。
就连金柝也没有感觉出来，这种独一份的熟悉感，竟让傅柃有些窃喜。
交易也许可以结束了。
但金柝还是不太信的。
“哥哥，你很开心吗？”
这一次，裴枍没有说话。
但是，金柝见到了，最幸福的笑容。
交易结束。
——
青淮在仇幽离开后便睁开了眼。
坐起身靠在床头，细细抚摸着尚余的温暖，半垂着眼睑，心中泛了些苦涩。
他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骗子。
只是啊，他也是有私心的，他们过去的日子太苦了，而现在的每时每刻，也不过是天帝的施舍罢了。
天帝不可能放他们自由。
雷声轰鸣，闷闷的在地宫中回响，风中带着些凉意，烛火摇曳，映出一片残影。
青淮冷笑一声。
这几天雷雨连绵不断，明明是夏日，却总泛着凉意。
如此反常，不过是天帝给的一点小小的警告罢了。
他出来的时间太久了。
天帝不会放过他们，不，起码他不会杀了自己，自己对他来说还有点用处，而仇幽……定然是要赶尽杀绝的了。
他不允许。
他想保住仇幽，代价便是要永远放弃裴枍。
爱人和朋友，他选择的终究是前者。
“对不起，我真的很想杀掉天帝。”
然后躺下装睡，在仇幽回来之后再假装刚醒来，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然后还是像往常一样，一起坐在水境前，看着好戏。
“果然渣男就是渣男，什么时候都改变不了他渣的本性，都要和别人结为道侣了，还吊着前道侣，我家小裴裴怎么就那么可怜？”
虽然青淮知道这是一场交易，但这并不耽误他贬傅柃。
“他动心了，不可能放得下的。”
傅柃身为局中人，看不清自己的心，这局外的两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哪怕一次又一次的抹去他的爱意，抹去和所爱之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哪怕让他恨之入骨，可最终，他还是会动心。
永远是这个结局。
这是真的爱到了骨子里，融进了魂魄中。
“是啊，又动心了……”
青淮看着水镜中裴枍幸福而满怀期待的样子，不禁想到，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俩人应该很幸福吧。
怎么就会变成如今这样呢？
青淮往仇幽怀里缩了缩，贪恋着那人的体温，有力的心跳声环绕在耳畔。
天道使然。
天道使然……
——
按理说交易结束，傅柃已经没有必要再哄着裴枍了，于是他试着冷落裴枍一天，但仅仅一天，他就已经不习惯了。
此时傅柃也不得不承认，他对裴枍起兴趣了。
既如此，留着玩玩也不错，就当解闷了，等什么时候玩够了，杀了就是。
傅柃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对木兮不忠的行为。
甚至在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站在婚房内，红绸轻挂，囍字在烛光摇曳中红得夺目，雕梁画栋，处处透着华贵之气。
一切皆是最上乘的用料，无一不显示着主人的用心和珍视。
此情此景，却在主人的无意之中，变成了最讽刺的一幕。
在众人纷杂的心情中，初五便这么到了。
这天，整个魔界都陷入了狂欢之中，有为魔尊终于从情伤中走出来了而高兴的，但大多数只是随乐而乐而已，大典不过是个由头。
但不管怎样，魔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欢呼哄笑声如浪潮般起伏。
羊羔美酒琵琶舞，珍珠红粉鸳鸯行。
尽开颜。
八方来贺庆，霞光万道迷。
可谓盛典。
可这场盛典的主角却没有如外人所想的那样高兴。
魔界中没有四季，可魔界之外却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日头不大，微风习习，一切都刚刚好。
明明是这样好的日子，傅柃的心却随着良展的一步步接近而愈发的沉，眼皮直跳，心神不宁。
明明是他期盼已久的日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明白。
想不明白。
那便不想了吧。
傅柃执起木兮的手，看着那人泛红的脸颊和溢满笑意的眼神，心里一片柔软。
许是被感染了，又或许是真真切切的高兴，傅柃的脸上荡开了笑意，一举一动一转眸，皆是郑重温柔，令人惊羡。
原来魔尊大人也可以如此温柔。
万众瞩目之下，两人十指相扣，道出誓言：
“我傅柃，今与木兮结为道侣，万古同心，不离不弃，天地为证。”
“我木兮，今与君结，碧落黄泉不相离。”
九道钟响，幽幽荡于天地，庄严肃穆，余音久平。
——礼成。
如此圆满。
本该如此圆满。
如若合卺酒没有洒。
礼成的那一刻，木兮神色突变，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瞳孔骤缩，面色瞬间变得煞白，躯体都颤抖起来。
接过的酒杯没有拿稳，手抖得厉害，一杯酒洒了大半。
傅柃想知道他看见了什么，看向之前木兮视线所及之处，那里空无一人。
“怎么了？”
没有回答，又或许是无法回答。
木兮看向傅柃的眼神变得复杂。
他刚才看见裴枍了。
那个“已经死亡”的裴枍。
那个傅柃亲口说的已经死亡的裴枍。
他很想问傅柃，你为什么要骗我？又想问裴枍为什么还活着？裴枍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典上？
想问的太多，一时竟语塞。
也不敢。
他害怕最后问题的答案是傅柃再次爱上了裴枍。
也害怕刚才看到的那个眼神。
那是极致的绝望和痛苦。
见木兮这个样子，傅柃不祥的感觉更强烈了。
木兮的不言语，让他无端生出一股烦躁，莫名的恐慌从心底蔓延而上，爬满了心房。
洞房花烛，本该是良辰美景温馨时，突来的异变却让婚房内气压低沉，无人语，唯烛火摇曳，散落下一片阴影。
红烛帐暖，道侣在侧，大喜之日，不该如此僵持，傅柃将木兮压倒在床上，率先打破了僵局。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木兮颈侧，柔情中藏不住欲火，火势蔓延，焚了身，动了情。
沉醉之中，倒是让人忘却了心中所思。
已是含苞欲放之时。
傅柃却停了下来。
给木兮整顿好衣裳，低声说了“抱歉”，但逃似的离开了。
魔界的风一如既往地卷着热浪，却还是让傅柃冷静了下来。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需要冷静。
情动的只有木兮一人。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对木兮完全没有欲望。
甚至于，在他吻下去时，脑子里都是裴枍的脸。
明明今天都没有见过。
找到了症结所在，傅柃还是决定去见见裴枍。
轻车熟路地走到裴枍的住所，见房内暗着，以为人早已息灯睡下，便放轻了动作，推门而入。
黑暗之中，可见裴枍正对门坐在桌边，神情不明。
“怎么坐在这儿？金柝呢？”顺手燃了灯，傅柃在裴枍身边坐下，习惯性的去牵裴枍的手。
却被避开了。
傅柃一怔，却听见裴枍喊了一句：“傅柃。”
没有任何感情的一句，傅柃却明白，这是压抑到了极致。
心里咯噔一下。
瞬间慌了神，压下不安，强颜欢笑：“怎么了？怎么这么叫我？”
裴枍转了头，一双眼黑得深沉。
“眼睛？！你……”
又想到金柝不在，看来是变作眼睛了，对于裴枍重见光明的喜悦尚未显露，巨大的恐惧之感便将他吞噬。
裴枍看见了！
不等傅柃说话，裴枍先开口了：“傅柃，我不欠你的了。”
没有怨恨，没有乞求，不过简简单单一句。
前所未有的冷静。
裴枍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男人，心底泛起嘲意。
这副样子，又是做给谁看呢。
到底是自己太傻。
傻傻地相信了他，傻傻地期待了几天，高兴了几天，自作多情地跑去大典现场。
傻傻地以为，可以拥有一场盛典。
多可笑啊，忍受着被金柝反噬之痛，忍受着噬骨之痛，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大典现场。
他以为可以看见心上人会穿着喜服来迎接他，他以为一切的痛都是值得的。
可是，没有……
什么也没有。
只看见心上人与别人山盟海誓。
当时是怎样的感觉呢？
他不知道，他只觉得一下子跌入了深渊，被深渊里的怪物撕成碎片。
一寸一寸，剥皮碎骨，连魂魄都嚼得粉碎。
痛到无法忍受。
又好像根本没有感觉，意识仿佛脱离了躯壳，飘荡在混沌天地中，无所依，无所感。
所有的记忆争先恐后的扎入脑海，不留一点情面，扎得鲜血淋漓。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切不过一场骗局罢了。
给他编织了一场美梦，又狠狠的将他打入深渊。
难过到了极致大概就没有感觉了吧。
毕竟，心死了，何从难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来的。
万般思绪在脑中翻涌，混乱不堪，唯一个想法愈发清晰。
他以为他会不争气的哭出来，可是没有，他平静极了。
直视着傅柃的眼睛，见那人眼中透着惊恐，裴枍忽的笑了。
他说：“放我走吧，给彼此最后一点情面。”
“从此，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