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呈堂证供7
是贺诞坐在沙发上的一张自拍。
铁直男的自拍风格自然是说不上有任何美感——他买了个自己喜欢的手办,大长腿大熊二次元小姐姐——举着那个手办龇牙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但镜头露出了一个身影——具体说起来是大半个。
那人明显并不知道贺诞在骚包地自拍,只是默默地从他身后走过,来去如风。
虽然只露出了半个侧面——但那眉骨到鼻梁的弧度,那鼻脊骨处凸起的轻微驼峰,如绕指柔中的一点刚,画龙点睛的矜贵——
她忍不住将照片放大,仔细观看。
的确,是他。
她怎么会认错呢,那是她心中最亲爱和熟悉的轮廓。
不论多少次看,不论她十八岁还是八十岁,他都是她的光。
即使,是她决定要远离的光。
——贺诞认识他?
对了,贺诞说过他的室友是法学院的。
陈落心中酸涩——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难道,是他们之前还有莫名的牵扯,冥冥中无法割裂吗?
啊,怎么会这样。
林芷然心细:“怎么了?看得呆呆的眼睛一眨都不眨。”
明思楼宿舍内。
贺诞老哥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旁边好几瓶啤酒,都喝得只剩白沫子。
自然贺诞老哥的脸早就红透了,他深情地抱着手机,那劲儿就像抱着他最爱的天价键盘。
微信又响了。
贺诞激动地打开,只看见对方发过来一条:“睡了。”
“哦……这么早就睡了啊……”
贺诞瞬间失望透顶——林老师跟自己聊天这么没乐趣,一下子就困了?
他还想抢救一下:“林老师你喜欢吃什么?”
他今天竟然能认识自己暗恋了近一年的心中女神,也难怪连续灌了几大瓶啤酒,现在已是半醉,胃里吐泡泡,智商完全下线急需充值。
那次校庆活动,他导师——计算机系主任给了他一张vip票,在第二排,他本来想着有啥好看的,还不如回家去看二次元小姐姐。
但当那个纤细的栗色长卷发身影走到离他只有不到3米远的地方,贺诞的心脏突然宕机了。
她好美啊。
贺诞平时对三次元的女人没有太大分辨能力,感觉是高是矮,是圆是扁都差不多。
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嘲笑过无数次,读中学就好多人笑他:“以后你去跟电脑结婚睡觉生猴子去吧!”
他哼一声:生就生。
面前这个女孩,好像他少年时玩过的一部他至今早已想不起名字的游戏女主角。
虽然已经想不起具体剧情,但他总还记得最后结局处,女主角为了保护地球牺牲的那一刻,栗色微卷的长发在风中飘扬,纤细的身形穿着一条淡绿色的长裙。
对,就很像她。
他呆呆地看着她,旁边一个其他专业的博士生笑他:“哟?看得眼都直了?”
贺诞赶紧咳嗽:“哪有。”
“她姓林,是法学院的,做行政,你如果想认识的话……”
感觉自己的小秘密被无情地公之于众,面子扫地,大吼一声:“没有,哥是这种人吗?”
那之后,他其实有点儿后悔。
怎么就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只是认识个朋友嘛。
虽然他贺诞本来也没几个朋友,朋友要不就是长方形的(电脑),要不就是纸片里的(二次元)……
后来,偶尔他会在校园里遇见她。
她总是微微蹙着眉,看起来有心事,他向她走近几步,却不好意思打破她独自徘徊的梦境。
有时候她和同事走在一起,他更不好意思上前去搭讪了。
后来他突然一拍脑袋想到,咦,他的室友许博士不就是法学院的吗?
他有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许忻,我想跟你打听个法学院的人。姓林,是个女孩子,大概……跟我差不多大年纪吧?”
“具体名字呢?”
“……不知道。”
“你只知道姓林,那不太好查,法学院所有的教师、博士生、助教加在一起快一百人,姓林的我记得有好几个。”
“……那算了。”
许忻挑眉看了他一眼,他慌了,赶紧解释道:“也是有人拜托我的,你可别多想。”
但那之后,他就养成了情不自禁动不动在法学院门口转一转的习惯。
倒也不是为了一定要遇见她。
只是……自从她似有若无地吹进了他的心中,他就好像觉得法学院大楼对他来说是一个亲切的所在。
每当想起她会从这里走过,他就感觉心口似乎被一阵轻柔的风吹过,暖暖的。
——贺诞是理科标准直男,这已经是他搜肠刮肚憋出来最有文采的话了。
今天他从医院骑共享单车回来,原本不需要经过法学院的。
但他还是宁愿多包了一个圈,从法学院大楼旁边经过。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可谁知,奇迹发生了!
贺诞感动地简直要流泪,看来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还加到了她的微信。
她的名字好好听,一看就是文科生才会取这么动人的名字。
虽然她的朋友圈只设置了三天可见,什么都没有。
但,迟早他会越来越了解她的。
什么叫做幸福!他贺诞现在不姓贺就姓福!
就在此时,林芷然的微信却回了过来:
“你的室友,叫什么名字?”
贺诞握着手机,一时愣住。
林老师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难道,聊了大半天,她只是对自己的室友有兴趣吗?
他原本晕晕沉沉,陶醉地好像坐上火箭,漫步在月球表面,脚下都是软绵绵的棉花加弹簧。
突然间就一下子直直重力加速度从宇宙中坠落到了地面。
“我室友?”
“对。”
回答很快。
“……林老师……你也想认识他?”贺诞心里那叫打翻了五味瓶。
抬头看着天花板,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唉,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宇宙的中心,其他人天生就是为了陪衬他存在的。
哪怕他贺诞代码写得再好有什么用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简直想大哭一场,但还是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唉,大家都想认识他,从我跟他一个宿舍起,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打听他了……”
他越写越是心酸。
呜呜呜。
明明是两个人的宿舍。
他也想有自己的姓名。
他不想永远只是校草的室友啊……
林芷然只回了两个字:
“许忻?”
“你认识他啊!”贺诞一想也是,怎么可能不认识呢?谁不认识许校草。
“嗯。”
“没别的事儿了?”
贺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什么情况?既然认识,还特意问他做什么?
她没回。
过了会儿微信又跳了出来。
“我说,贺诞啊,有个事儿……想麻烦你一下。”
————
“陈落,真的是他。”
陈落头都没有抬,怔怔地看着桌面,指甲下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滑动。
林芷然心里有数,故意打趣道:“这么巧,算是太有缘分了吧!许忻不是你的老乡吗?下次可以叫上他和这个挨踢男,我们一起去后街吃烧烤?”
“他不喜欢吃这个。”
陈落头埋得更深,暖黄色的灯影下,她水滴形状的双眼皮漾着似乎要滴出水的海棠红。
艳丽,妩媚,又刻骨的伤。
林芷然想了想,什么也没有问。
她如果想说,自己会说的。
她了解自己这个学生,她总像个小太阳般元气满满地鼓励别人,却很少谈及自己的伤痕。
就这样沉默了好久。
陈落站起身来:
“林老师,晚了,我要回家了。”
“你别回了吧?”林芷然看了看快12点了,“太晚了,你住的远,不安全的,我这里虽然只有一张床,但咱俩睡没有问题的,你这么瘦。”
“我认床的,睡不好影响林老师你休息,我叫个网约车,现在有监控,很安全的。”
林芷然明白陈落有心事,也不好强留她。
只能用app叫了车:“到了家记得发微信给我。”
“好。”陈落扬起小脸儿,“林老师,你正式辞职前咱们再聚一次,到时候再好好地祝贺你!”
看着网约车远去,林芷然就给贺诞发了那条微信。
贺诞半天没回。
林芷然咬了咬嘴唇,心一横干脆给贺诞打了个语音过去。
此时贺诞因为没等到回音,正在闭着眼很投入地刷牙……
手机在洗脸池旁边疯狂地震动着。
贺诞老哥满嘴都是牙膏沫子。
手指上也全是牙膏沫子。
眼镜还取了下来放在一边。
所以他看不见屏幕上的字。
手机还在震动。
这是他刚换的苹果最新款手机maxpro,才到货三天,膜都没贴。
实在不忍心用这样的手去摸,贺诞心里那个纠结啊。
算了,他横下心,牙也不刷了。
一把摸过眼镜戴上,惊见是女神打过来的,赶紧不管三七二十一,捧起手机准备接。
结果因为手太滑……
手机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
贺诞赶紧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上的牙膏沫,大气也不敢出地捡起手机,一看屏幕摔了一条龇牙咧嘴的缝,还好不影响使用。
“林老师,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贺诞激动得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你在忙?”
“没有没有,走开了,什么事呀?”
“我想问问你,许忻现在在宿舍吗?”
“他?他生病住院了,我今天才去看他来着。”
夜间行路车很少,也就用了20多分钟,就快到家了。
车开到高架桥下,陈落问:“师傅我想提前下车,还是按照原来的终点结算可以吗?”
师傅是个三十来岁的大哥,有点困了,也急着回家陪孩子:“你注意安全。”
陈落一个人慢慢走上高架桥。
这里正是那天她拍下血色晚霞的那座桥。
也是她从店里走回家的必经之路。
最近都没怎么去店里,也很久没走这座桥了,不知为什么,她有点想念它。
每次心里有事的时候,这里是她稍作停留的驿站。
也许是因为从这个角度,刚好能遥望鳞次栉比的大厦楼顶所形成的天际线。
让她在内心郁结的时候,总能感受到人类和城市的渺小。
不论发生过什么,天空永远是那般的博大,遥遥无际。
她想汲取一点力量。
一个瘦小的女孩子正蹲在栏杆边收摊。
这个女孩子经常在这座桥上摆摊卖毛绒公仔,不过一般十点多就回去了。
女孩刚好也抬起头目光和她对撞,也觉得眼熟,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这么晚才收摊啊?”陈落忍不住开口。
女孩吐了吐舌头:“是啊,哎,我室友最近老把男朋友带回家来,我在家里也是尴尬的很,倒不如多摆摆摊呢!小姐姐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我三折卖给你!”
这小姑娘真会做生意。
支持支持她也好,就低头找了下,突然看到一只长毛小猫。
“小姐姐,你眼光好好哦,这个小猫我才做了两只,之前有只卖了,你都不知道买了它的那个帅哥有多帅,简直帅绝人寰,我在这里摆摊摆了大半年从没看见这么帅的……”
陈落心想小姑娘真太能说了,比莎莎还能说啊。
而且……有“帅绝人寰”这个词吗?现在年轻人真能发明新词儿。
“小姐姐你别不信啊,公仔你可以不买,但不能质疑我的审美,你不知道,那天他站在这里,我的生意就是平时三倍,好多女孩子过来买,其实都是为了瞧他,我那天本来有点感冒鼻塞流鼻涕,看了他几眼都好了,美颜是真的治愈人心。”
小姑娘硬是将手机塞到陈落面前,上面播放着个视频:
“你看我那天直播的视频,他就站在我身后等人,应该是等他女朋友,但他一直没等到,我都收摊走人了,他还站在那里等,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可怜啊。说起来也奇怪了,这么帅的男朋友怎么会舍得让人家一直在那等……”
陈落的视线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好像一直没调好焦距。
她想,这大概是做梦吧?可能她来到这座桥上是梦,遇见这个卖公仔的女孩也是梦,看到这个直播视频更是梦。
不然,她怎么会又看见了他。
这是今晚第二次,她在别人的世界里,看见了他的路过。
他四面八方,凶狠席卷,她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