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呈堂证供3
后来，许忻怎么都想不起那天早上，他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
他被黄烨扶上救护车，送往医院这一过程中，他也没什么记忆。
他的时间概念好像模糊了。
人生中的很多画面，就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一帧一帧闪过，只是没有任何声音。
听人说，人死之前，就会这样。
大脑皮层会把经过的一生，装订成一套幻灯片，算是总结。
难道他就要死了？不至于吧？
在像是开了滤镜的金黄的柔光中，他看见多年前那个人来疯的小丫头，她咯咯地笑着，天塌下来都不会怕的得意模样。
那个最会讨大人喜欢，小嘴比蜜甜的孩子王。
那个被父母宠爱到无法无天，令他其实内心十分羡慕的野丫头……
是的，他其实，是羡慕她的。
虽然他从来不曾说出来过。
虽然她家只住着一套八十多平方，很老旧的普通宿舍楼，虽然她父亲是个著名的老好人，事儿干得多，还得不到领导的重视提拔。
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羡慕她，羡慕她得到了父母无条件地，唯一的爱。
那是他，没有得到过的珍贵。
少年时，多少人说他像个小王子。
可他觉得，她才是个小公主。
公主从来不是由物质堆砌起来的。
可是，在岁月之中，她又失去了那份珍贵。
她从父母宠爱，无忧无虑，天马行空的小公主，落入了尘埃。
从那以后，她直接面对全世界的冷与硬。
她那点小把戏，小伎俩，都是爱她的人，才会让着她的啊。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在这一过程中间，他都不在她身边。
他现在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总归能，为她做点什么吧……
鼻端仿佛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味道，他嗓子里好像有一团火，他像头猛兽爬起来，有人大力按住了他，把他用层层叠叠的软管包围，变成了一个蛹。
他还在重复着什么，不，他还没有做完笔记，他还没有给她找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陈落，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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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许忻说了那些话之后，陈落累得精疲力竭，全身肌肉都疼，像跑了全马。
她不知不觉地想到一个说法，人体内每分钟就有1亿的细胞死亡，所有细胞7年就会轮换一次。
等于说，7年前和7年后，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那她早就不是认识许忻时候那个黄毛丫头了，那些记忆，可能只是大脑皮层里的信息碎片复制，其实不是真的。
其实不是真的。
这么想，自己会好受那么一点点吧。
她说了那些话，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那很好，说明他接受她的理由，这是最好的结局。
以后他应该不会再给她打过来了，他的自尊不会允许。
若是他再要纠缠，那倒是令她看轻。
所以也没必要再关机了。
她都不知道时间过了几天。
反正白天就在看书，上网课。
林淼淼每到收档时间就会打个语音给她，告诉她今天生意怎么样。
已经有学生一批批地来报道，生意慢慢好了起来。
林淼淼夸张地抱怨：“资本家，再这样下去我就忙不过来了，小心过劳shi！”
陈落思考了下：“我还是……再请一个人吧……”
“算了，你看今天谁来帮忙了？”林淼淼将语音通话转成视频，就看见莎莎穿着一套小衬衫藏青色背带围裙在旁边冲她比耶：“我来了我来了！”
“！”陈落一惊，“莎莎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哎呀，我们莎莎小姐姐说要保密呢，她现在每天都在店里学怎么配奶茶，我没时间的时候她就自己在看视频学，你说你怎么这么招女人喜欢啊，就没见男人对你这么好……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螺丝起子？……诶诶诶，你放开我放开我！”
莎莎一把拎住林淼淼的后领子，别看她个子瘦小，力气还不小，横眉怒目：“你不准说落落的坏话！”
“小姐姐，我没说你落落姐的坏话，我这是夸她呢！“
“反正你不准乱说。我可是在社会上混过多年的，想当年我手拿两把…”
“好好好，得了得了，吹牛到此为止，有客人来了！”
有时候没客人的时候，林淼淼就会揉着他那头黄毛问莎莎：
“诶，你怎么对落姐这么好？你是她家亲戚？”
莎莎认真地说：“那是因为她对我好。”
“我从小成绩就不好，特别羡慕尖子生。
其实我很努力了，但是脑子就是笨，下课找老师问问题，老师根本不理我，成绩好的同学也不愿意跟我多说话。
我爸说我要是我能考上高中就给我念，可我没考上……
后来读了个职中，因为喜欢化妆，在学校被霸凌。
那些女同学说话可难听了，说我是做ji的，出去卖的，在厕所里把我的头往地上撞。
最后我干脆就出来工作，什么店员啊，服务员都做过，最后做了主播。
其实我一直想再念书的，只是没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落落一直都鼓励我，还告诉我怎么报成人教育班，她是我见过的最亲切的高材生了。”
“我在大城市做主播都不敢告诉我爸，我妈也说年纪轻轻地怎么不能干点正经事？
好像我做这个不正经一样。落落说工作没有高低贵贱，都是靠自己劳动赚钱。
落落也说这个工作是吃青春饭不能一直做下去，叫我考虑转型。”
林淼淼看着莎莎说个没完，眼神中有一丝温柔：“好了好了，干活了！”
看着一头黄毛的林淼淼和女仆装的莎莎埋头忙碌，陈落的鼻子有点酸。
她真的是个幸运儿。
遇到了许多风浪，但也总能绝处逢生。
总有愿意帮她一把，不计较付出多少的朋友，像阳光一样照射在自己身上。
林芷然，湛茹姐姐，莎莎，她们自己也有自己的苦恼，也有自己的挫折和风浪。
可是只要努力去面对，一切总归会越来越好，对吧？
总要这样想，才能鼓足干劲，迎接明天的太阳。
莎莎干脆直接在奶茶店里开直播，她说老在家里播粉丝也看烦了，看着她怎么学着做奶茶，那些粉丝们还挺有新鲜感，有的还想去奶茶店偶遇她，定外卖的也越来越多。
生意真的越来越好。
陈落提出要给莎莎开工资，莎莎坚决拒绝：“是你开拓了我的直播新思路，我怎么还能收你工资呢？你赚到了钱请我吃饭就好，上次吃小龙虾太贵了，吃个便宜点的就好！”
“……那，谢谢你。”
“不谢不谢！”
“对了……”陈落想了想还是说，“莎莎你见粉丝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一点，最好不要晚上单独见，毕竟……”
“哎呀！你看你年纪轻轻的说话跟我妈一样。”
莎莎笑着说完这句话，眼眶却有点儿红：
“谢谢你提醒我。”
的确，主播见粉丝出事的，时有发生。
刑事案件也不少。
那些网上甜言蜜语的id，线下也不知道是什么。
莎莎当然也知道。
挣钱太难了，主播必须带着笑，提供情绪价值。
可在这个社会里，又有几个人是容易的呢？
有时候陈落会问林淼淼：“那位教物理的老教授或者他太太来过吗？”
答案总是没有。
而许忻，也真的没有再联系过她了。
不论是微信，短信，或者电话，都没有。
记得那通用尽所有力气的电话的最后，他只说了一个字：
“好。”
的确，他还是足够有自己的尊严，尊重自己，也尊重她。
不愧是她爱过的人。
在夜间，他是熠熠星辰。
在白日，他是朗朗乾坤。
她有点欣慰，也有点难过。
那天早上，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个没见过的号码。
八成是办贷款，她挂掉了。
结果又打。
铃声吵得她很烦，她有第六感，不是什么好事。
她皱起眉，接起，对面传来一个男人油腔滑调的嗓音：“哟，老妹儿，在忙什么呢，你哥的电话都不接？”
她还思考这是谁，那人又开口了：“老妹儿，你哥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附近呢，不出来吃个饭太不够意思了呗？”
是她表哥陈小刚。
陈小刚读书时候成绩不好，后来砸了不少钱上了个民办大学，吹得高档，但其实文凭一看就不硬。毕业后陈小刚在电脑公司上过班，后来跟客户差点打起来，被炒掉了。
也开过餐馆、卖过电脑配件，无一例外都赔了钱。
上次听大伯母说他要准备结婚了，要买大婚房。
毕竟他是自己的表哥，更重要的是，虽然大伯和大伯母欠钱不还，目前爸爸住的房子还是大伯名下。
前阵子，她给爸爸找了个护工，通过微信视频过，是个踏实可靠的大姐，脸庞黑红，给她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但即使有护工，总也要大伯和大伯母看着些。
“小刚哥，你过来旅游？还是办事？”
“我老婆非说要来大城市买首饰和婚纱，突然想到你在c大读大学，咱们这些学渣还没进过重点大学呢，看看这名牌大学到底有啥不一样？是不是进去都会沾点仙气？”
“小刚哥，我已经毕业了。”
“毕业了也没事，回来带我们瞧瞧呗？这点小忙可以帮吧？不就进个学校吗？难不成还得给钱？”
“不用，我看看吧。”陈落并不想回学校，特别是这段时间。
但如果陈小刚实在要去看看，她尽量试试校园卡还能不能进去吧。
“得嘞，哥就知道咱妹最义气，带咱转转，你嫂子要发朋友圈呢！让她那些小姐妹儿羡慕羡慕！”
对面传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哼声。
“我现在有点事，那我办完事再过来，路上有点远，咱们一起吃晚饭？”
“那行吧，你快点啊！我带我老婆再在旁边逛逛！看看有没有打折的衣服！”
“好的，你们先逛。”
“啊对了，老妹儿，问你哈，你现在交了男朋友？”
“没有。”陈小刚以前没这么关心自己啊。
“哦，没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找了对象呢，就一起带来吃饭，哈哈哈。”
“没有，我现在是单身。”
“行，那我就放心了。”
“？”陈落也没心情跟他多说，挂完电话抬头看了看日程表，突然发现自己之前跟林芷然约的也是今天。
她发了个微信问林芷然：
“林老师，我表哥来c城了，晚上约了我在学校附近吃饭，我们改天成吗？”
“我现在刚好也住在学校，你吃完联系我，如果早的话咱们就一起在学校散散步怎么样？”
“林老师，你什么时候住学校了？你搬家了？”
“嗯，我现在没住自己家。”
陈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段时间没见到林老师发朋友圈，也总不回微信。
“你先陪你表哥吃饭，没事，人家难得来一趟，我反正都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