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的法则21
下午两点半，日光愈发刺目。
湛茹仿佛变了一个人。双眼笃定，神情坚毅。
“我想争取现在居住这套房子的一半产权，小满的抚养权，齐军公司的30股权。”
“许律师，你是不是有事？我改日再来也可以。”
湛茹一眼就看出许忻的神情有些恍惚。
他摇了摇头，努力集中神志。
不能让私人情绪，影响工作。
“开始吧。”
他说。
“我跟齐军总共有三套房产。现在居住的别墅是婚房，大部分出资来自于他父母。”
“银行流水可以证明自他父母账户上划来。另一套虽然是婚后购置的，但写在了他姐姐名下，剩下一套……”
许忻突然发现齐小满正站在落地玻璃窗边，背着小手，聚精会神地俯瞰。
“我叫前台带小满出去玩一会儿吧。”
虽然齐小满支持妈妈离开爸爸，但，一点一点地分开爸爸和妈妈共有的一切，对七岁小女孩来说，还是太残忍了。
湛茹有点无奈：“小满不愿意跟我分开。”
许忻柔声问：“小满，我们隔壁有很多书，还有最新的漫画杂志呢，你想不想去看看？”
“不去，我要陪妈妈。”小满倔强。
“还有switch跟体感游戏。”
小满显然更喜欢游戏，两眼放光：“在哪里啊？”
叶婉进来把小满带走，湛茹有点惊讶：“许律师这里还有这么多玩的东西？”
许忻微微往后靠在沙发椅背上，他今天好像特别容易觉得累：
“是啊，很多当事人带了孩子，总要给孩子一个休息的地方。有些当事人比较年轻，情绪激动，我经常会让他们去玩玩游戏，放松一下，情绪好一些，可以更客观地讨论事情。”
而且，他自己——疲惫，压力很大的时候，也会进去玩游戏，让自己的心绪平静，感受力会提高。
他寻常的生活里，总是表现得很冷静。
他知道许多人说过，他像个ai。
其实这世上哪有人真的是个ai。
母亲说的对，他只是在硬撑。
那些他在白日里，堆积的冷静、自持、云淡风轻。
在他游戏里都消失了。
黄烨曾跟他一起打过游戏，很惊讶：“许律你打游戏好……狠！”
“这不算什么。”
他说。
“我的意见是，如果只从财产分配上来说，你确实是完全不占优势，想必结婚时他们家也料到了这些，所以我建议，先发制人。”
“先发制人？”
“根据我的观察，你丈夫的女友应该跟他保持相当时间的关系了，并且，她在我这里称呼是‘老公’。”
他略停顿，看了下湛茹，她的表情很平静。
“建议搜集证据，直接以重婚罪起诉他。
当然，重婚罪在实践中的认定很难。我们的证据未必十分充足，但至少可以让他感觉到压力，从而在经济上给予让步，他有社会地位，一定会有所忌惮，也许双方能达成和解。只是现在你丈夫可能已经提防，能够取得什么样的证据不好把握，所以我们要快，如果有人能证明他们以夫妻名义同居，那最好不过。”
湛茹垂下眼帘。
“当然，即使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他重婚，只要能证明他有出轨或者家暴行为，按照目前的法律规定，也是可以争取一部分赔偿。”
湛茹的表情微变。
“湛小姐，家暴对你来说可能是很痛苦的回忆，但这是你争取利益的重要筹码。”
湛茹苦笑：“但我没有办法证明啊……我没有去医院，都是一些皮肉伤，已经好了。”
“是否有证人？”
湛茹的嘴角痛苦地抿了抿。
“我女儿。”
“小满？”
“是的。她看见过齐军打我。”
“未成年人其年龄、智力和精神状况能够与待证事实相适应的，可以成为证人。但你可能不愿意她面对这样的局面。”
湛茹很缓慢很缓慢地颔首：
“我不会让小满出庭作证的。”
“这没得商量。”
她的电话响了。
“是湛小姐吗？”对面，一个看似很礼貌，却透着冷意的男人的声音响起。
“是我，你是哪位？”
“湛小姐你好，我是远大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张建文，现在有一份起诉书要送到你的手里，是你先生齐军的离婚起诉书。”
“离婚起诉书？”
“是的，请你做好准备。”
湛茹手里的玻璃杯坠落在地。
十年前的冬日，c城师范大学校内招聘会。
湛茹一身黑色职业装，抱着简历，游走在各个招聘单位的摊位。
她刚本科毕业，学中文，同学都考编制或者应聘各类大专院校了，母亲也叫她考编，稳定。
但是她一直有个成为白领丽人的梦。
她心仪的几家摊位前面都排着长龙，好不容易轮到了她，负责人一看见她简历写着“中文”就皱眉，扔到了一边。
她穿着高跟鞋，站得脚都痛了，心想再最后试一家。
最后一家企业收简历的是个年轻女hr，嗤一声：“中文系？中文系来我们公司做什么？搞文学吗？个个都搞文学我们公司怎么运转下去？”
湛茹鼓起勇气：“我英语很流利，口语也很好，ppt能力也很强，我——”
那hr没耐心地道：“下一个。”
“那个，我还考过了——”
还没说完，一只高跟鞋就踩在湛茹脚上。
乘她吃痛，排她后头那只鞋的主人一把将她往地上推：“别拦路。”
一双手将她扶起来，对着踩人的女生冷道：“你推别人，连对不起都不说？”
湛茹抬眼见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赶紧挣脱开他：“没事，我先走了。”
男人冷冰冰地吩咐hr：“这份简历就放到一边，当场撞人都不道歉，我们公司没有这样的企业文化。”
她就那样认识了齐军，当时他是这家她心仪企业人力资源部副总。
她虽然考上了研究生，没进这家公司，但是，他开始追求她，在她的宿舍楼底下，捧着一束玫瑰花等待。
向她表白的时候，他说，他从小有个文学梦，也喜欢学文学的女孩子，他会一辈子把她放在掌心，不让别人欺负她。
他是本地人，父母姐姐都经商，比她家境好太多。
母亲也很赞成这门婚事，跟她说，早点定下来吧，女人一过26岁就不值钱了。
其实她并不想那么早结婚，她还想读个博士，但妈妈说，女孩子不要读博士，读了会让男人压力很大，齐军也说，早点结婚吧，他太爱她了，想早点把她娶回家。
可妈妈提出，要彩礼20万。
湛茹很反对：“妈妈，你是什么意思，卖女儿吗？”
母亲委屈：“小茹，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这个是平雁的习俗，只是用来表示他们家对你的重视而已，妈妈又不用这个钱，等你生了孩子就会还给你的。”
齐家最后也答应了，但婆婆的脸色不太好看。
生了女儿小满，她坚决拒绝生二胎，夫妻俩的感情就越来越淡薄了，到了后来，她明知道齐军有外遇，也已经懒得管了。
是从什么时候走到这一步的呢？
十年前，那个把穿着高跟鞋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的自己扶起来的男人，是真的存在过吗？
他曾经说过要一辈子把自己捧在手掌心，而现在，自己还只是在找律师商谈，他却已经扔了起诉书过来。
他想和那个比自己年轻得多，妖娆得多的女人结婚了吧。
湛茹终于发觉，她的内心，还是不愿意接受他们夫妻的感情，早已走到了尽头这回事。
原来，自己一直都在逃避。
也许，她之所以不想离婚，也不只是为了小满。
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失去那个曾经将她扶起来的人，那双曾温暖过她的手。
即使，他早已变了。
作为c城实力最强，入选“alb亚洲最大50家”、“卓越律所大奖”的律所，“远大”坐落在cbd“未来大厦”的78层，整层都属于“远大”，共设50多间大小不等的办公室。
每一间办公室里都能俯瞰c城中央流过的宝江，视野可称王者。
许忻走出电梯就闻到那股熟悉的空气香氛，冷而腻，他微微皱起了眉。
湛茹紧随其后，没有把小满带来，她还在星则那边玩游戏。
“许律师，这里跟星则很不一样。”
“怎么？”
“富丽堂皇，但透着种无形的威压……你那边，却让人觉得很放松，好像一切事情都是有希望的，能够看得见未来的模样。”
许忻笑：
“谢谢。”
这是几日来，唯一能让他略微开心的话语。
对面走过来一名个头高挑的女律师。
记得她姓曾，当年对他很热情，还曾经给他办公桌里塞巧克力，他退了回去。
曾律师有点意外，挑起修得像把小弓的眉像拍x光般薄扫了他一眼：“原来是星则的许律师呀。”
“星则的”三个字着力强调。
他稍微颔了颔首：“你好。”
曾律师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又想回来干？现在远大可比以前要求高得多了，而且从不收叛徒。”
“我带当事人过来会见。”
曾律师一捋头发，露出闪闪发亮的镶钻耳坠：“去年c城的律所排行出来了，没看见你们星则啊。”
“我们是小所。”
“那倒也是，才十几个人。”曾律师精心涂抹的嘴唇一撇，“草台班子，没什么大客户吧？”
“还好。”
曾律师看了眼手腕上的卡地亚蓝气球：“王律在等我，一会儿我要陪他出去见客户，xxx（某著名）集团，直接见ceo。后会有期。”
一对男女亲密地坐在豪华长椅的正中央，女的正是任小姐任水儿，男的约莫三十六七岁，成功男子的锋芒，想必是齐军。
见湛茹过来，任水儿毫不避讳，水蛇似的手臂缠在齐军肩膀上，嬉笑道：“她来了耶，老公。”
齐军大力将胳膊从自己肩膀上卸下来，冷道：“注意点。”
任水儿哦了一声，很不高兴地拿出包包里的粉饼补妆，眼角余光恶狠狠地瞥向湛茹。
这个老女人，她去她学校门口偷偷跟过她。
长得不怎么样，脸上都有褶子了。
湛茹并没有看她，目光轻若无物地落在齐军脸上。
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齐军脸色一僵，冷冰冰地盯着对面的墙壁。
张建文走了进来，名牌西装，皮带上点缀大大的logo，有点夸张地打招呼：
“许师弟，你来了啊，哦哟哟，怪不得今天下雨，还听说台风要来……啊哈，真的是，有风有雨遇贵人啊！”
“张师兄。”许忻语气如常。
张建文又跟沙发上那对男女笑道：“这位许律师嘛，是我师弟，之前也在远大工作过，后来呀，嫌我们这里小庙容不下他这尊大菩萨——不干了，自个儿开了家律所，总共15个人，小而美，哈哈……”
“张师兄，说正题。”
“哦，对，说正题。”张建文笑得更加用力，扶了扶眼镜框，志得意满地开口：“你们请坐。”
湛茹与许忻在齐军两人的对面坐下。
张建文道：“我的当事人齐先生认为他和湛女士的感情已经完全破裂，婚姻不可延续。基于之前湛女士表示不同意离婚，我的当事人不愿意浪费时间，所以已经撰写好起诉书，预备提交法院。正好你们这边也已经有相熟的律师了，大家不妨先摊开说一下……”
湛茹突然笑了，语速很快：“说什么？”
她不是冲着张建文，而是冲着她对面的齐军说的。
齐军将十指交叉，似乎是下了决心似地，静静地看着她：“湛茹，其实我也不一定要起诉的。我已经把条件整理完毕拿给张律师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就算是和解成功，毕竟夫妻一场，最好不要上到法院为好。
但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只有起诉离婚了。”
湛茹冷冷一笑：“很急？你？还是这位小姐？”
齐军不出声，任水儿翻了个白眼，美瞳都要翻了出来。
张建文洋洋得意地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湛茹扫了一眼，似乎早有预料，微微笑道：“齐先生真是除了孩子不要，什么都想要。”
齐军皱起眉：“我已经分给你不少了，抚养费给的也不低。”
湛茹点了点头：“赏我的剩饭？”
齐军的脸色更加难看。
张建文咳嗽一声：“湛小姐，这个条件已经算很不错的了，按照你们目前的财产状况，走正常起诉程序，你拿不到这么多的。”
许忻站起身：“很遗憾，我的当事人表示，按照现行法律，齐先生现在无法提起离婚诉讼。”
任水儿尖叫：“凭什么？”
齐军黑着脸：“湛茹，你到底想搞什么鬼？老子今天就是要跟你离婚了，这日子老子可是一点也过不下去了！”
“齐先生，您请冷静，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八十二条规定,女方中止妊娠6个月内,男方不得提出离婚。”
齐军的脸色失血般白。
他瞪大满是血丝的眼，似乎不认识这个跟他同床共枕十年的女人。
任水儿大张着花瓣唇无言以对。
湛茹一字一句地：
“齐军，我一个半月前做了流产手术，有医院证明。你想要提出离婚诉讼，还有四个半月，不急。”
齐军野兽一般猛冲了过来，恶狠狠地抓住湛茹的衣领，怒不可遏地吼道：“你怀孕了？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是你老公！！！你竟然自己去把孩子打掉了，那是我的儿子！！！你这女人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