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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死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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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辰将弓弦拉的极满,然后羽箭飞射出去,钉入很远处的大树上。然后她又搭起一箭,再次拉弓,如此反复。那弓弦已在她手指上留下血痕,将她皮肤磨烂,她却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苏辰。”聂非去拦她,那手力气出奇大,只管僵硬的再次开弓,聂非心疼道“苏辰,你冷静点。遇人不淑不是你的错,你与左烨相识才几日,不该如此自残。”

    苏辰眼神空洞,也不管手指烂成什么样子,也不管冷风冻的她全身已麻木。她只是空洞的看着远处,淡淡道“本该如此。若我在他那个处境,或许也会做一样的选择。什么情爱,哪有利益重要。”

    “苏辰,还记得你师父如何教你的吗?身为女儿,首先应学自爱。”聂非废了好大力气,才把苏辰手中弓箭拿掉,将她拽回了屋里,给她上药包扎。

    火炉烘烤,苏辰渐渐暖和过来,她又开始哭“大叔,我好难过啊。”

    聂非轻轻拍她的背,却无计可施,有一瞬间,他想告诉苏辰真相,却怕她再冲动。如果是十年之前,聂非会毫不犹豫的去将左烨带出来,可这些年见了太多生死,他只想让苏辰平安。至于其他人,与他无关。

    过了一会苏辰睡着了,只是在梦里,她还是哭着。聂非套了马车,把苏辰放在里面盖了被子,驾车往邺安城去。

    富丽堂皇的金殿之中,那把纯金的交椅独自在正中间,一个身形不大的少年着皂靴金袍,围着金椅爱不释手的抚摸。

    少年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扶手之上,正了正身,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众爱卿,平身。”

    殿内并无其他人,只有几个守在外面的小太监,听到声音向里面看,又马上回头站直了。小太监对来人行礼“摄政王安好。”

    “皇上可在里面?”

    “在。”

    盖曦未叫人通传,推开门径直进去,坐在金椅上的人已经下来了,吊儿郎当的坐在台阶上,手中拿着一个竹蜻蜓玩。看见盖曦,左蒔露出一副终于有人来,快无聊死了的表情拉住盖曦“爱卿快来,陪我玩竹蜻蜓。”

    “皇上,北疆传来加急快报。说北边的大食国与鞑靼来犯,十万火急。”

    “什么?”左蒔跳了起来,抓住了盖曦的衣袖,“怎么办?要不……叫左烨去边疆?”

    盖曦笑的秾艳“要不,陛下御驾亲征?”

    听见“御驾亲征”四字,如听了判官索命一般,左蒔顿时哀求道“爱卿,你要帮我!”

    “开玩笑的。”盖曦收回了笑容,又如一座冰山般冷傲“质子左琰已然平定祸乱,击退了来犯之人。只不过……质子左琰拥兵自重,似乎已然建立了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他给这支军队起名为北府军。”

    “哦”左蒔松了口气,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那……那爱卿意思是?”

    “左琰平乱有功,应封赏。”

    “对对对,必须封赏。当年四哥离开的憋屈,如今就封他……”左蒔看看身旁之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盖曦道“就封为北疆王如何?”

    “好好好,北……北什么?”左蒔怀疑自己听错了,封他为王不是给自己平添对手“爱卿你认真的?”

    盖曦斜眼看了看左蒔“陛下不知,北疆王和东周王,二王相争,乃是君王制衡之道。”

    左蒔贼溜溜笑,“那还有南安王呢?”

    “很快就没有了。”

    左蒔拿着竹蜻蜓在玉阶上站了良久,盖曦身影早已经离开。左蒔脑袋里还在回味那句话“很快就不在了”,打了个哆嗦。

    南安王府修的很好,前身是那个和老皇帝斗到最后的贤王府邸。墙上朱红涂漆,门上铁叶镶边,府内门门楼飞檐凌空,双龙滚脊,门前,长条青石砌成台阶,两侧石狮雄踞,正中,一道影壁横贯东西。可谓布局严谨,气势恢宏。

    院内除了宏大的布置外,也有藏在假山后面,连廊之间的巧妙心思。比如那一排清翠竹林,一带兰花,一院白梅。春夏秋冬四时景色不同,水光山色自有雅意。

    左烨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冰雪初融的时候,缩在自己的梅园之中,将小屋内烤的火热,然后打开窗子坐在窗边,看屋顶的冰棱化成春水,滴答滴答打在旁边的竹叶上。看书、品茗、发呆,偶尔抬眼,白梅与雪花分不清楚,只闻到些许梅香。

    左烨还依旧坐在窗边,只是他眼睛已经看不见梅花,耳朵也听不见水滴声,连梅香也闻不到了。那三昧蛊如一条粗壮的蛇,在他身上盘踞,似乎要把他筋骨和皮肉都撕裂。

    左烨拿了一颗话梅放在鼻尖细嗅,淡淡的酸甜味道沁人心脾。他放一颗含在嘴里,又犯起困。他其实好几日未合眼了,一睡着,就被身体里的疼痛吵醒。

    “殿下。”灵衣敲门,而后轻轻进来又将门虚掩。在他身边跪下行礼,左烨微微抬手,算是示意他起来。

    灵衣一直低着头,虽然嘴角的伤口已经涂了脂粉,还是能看见。幸好,左烨并没有睁开眼睛看他。灵衣暗暗松口气,也不需要再措辞向左烨解释着伤口的由来了。

    其实左烨一定会猜到,是胡启干的。胡启那老东西是个变态,旁人都希望能和宫女结对食,他却惦记上了灵衣。灵衣同他打了一架,未曾受辱,却吃了亏。

    左烨问“院判怎么说?”

    “院判大人说,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灵衣双手捧出一个小盒子,一粒药丸静静躺在那。

    沉默。

    院判是神农冢的人,十年前就已经叛变,除了石素心,没人知道。左烨也不知道,虽然他怀疑过,可如今这关头,谁真谁假已经不重要了。能够帮他的人,就是真。

    左烨说“那也够了,搏一搏吧。”

    左烨捂着厚厚的皮毛衣服,歪在塌上,雍容美丽,如宫廷画卷上的美丽妇人。他面色苍白,嘴唇却越发粉红艳丽,他嘴角又渗出血。灵衣痛苦的闭上眼,才让眼中的热泪不至于流下来。“殿下,我帮你逃吧。灵衣虽不才,但一定能杀出一条路来。”

    “呵。谢谢你,灵衣。”左烨何尝没想过这个办法,但是他还有母亲和苏辰,冒险不得。左烨也想过抛弃一切狠辣到底,可他终究不是那样的人。

    生在帝王之家,心慈是罪过。

    “灵衣,若我死了,去找左琰或者左煜。其他人不在盖曦的棋盘之上,都不是他的对手。”

    “殿下……”灵衣声音已经有些抖,他又咬了咬牙“四殿下在北方拥兵自重,已经被新帝封了北疆王。”

    “不亏是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提起左琰,左烨竟露出了些许笑容。“若我死了,有二哥和四哥在,也能够平定山海盟。我……无憾了。”

    “殿下别这么说,万分之一都机会也是机会,或许此法可行呢。”灵衣安慰他,自己却都不信。

    “嗯。”左烨吐出一口气,却看不见吸气,似睡着了。很久后,他才伸出手拿起药丸,吞了下去。

    片刻后,他狰狞着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已经看不见眼白,紫色占据了全部,黑紫发红,毛骨悚然。左烨在床上打滚,身上的痛增强了百倍不止。时而如每一根骨头都不是自己的,像烧的火红的铁棍硬生生插入体内。有时候又如将外面的冰雪塞入了骨髓和血管,每一根寒毛都在颤抖。

    药似乎起了作用,体内的蛊虫在拼命逃窜,跌跌撞撞搅的全身如被撕碎。左烨疼的闷哼出声,手指撕扯塌上的锦布,将一切抓得到的东西都撕碎了。

    灵衣想帮他,可什么都做不了,探过去的双手被左烨狠狠攥住,撕咬,留下了道道血痕。

    “啧啧,堂堂南安王也会落得这模样。”门推开,身着华丽白袍的盖曦走进来。

    灵衣大惊,抽出剑与他对上,盖曦微笑着推剑回鞘,没有要和他打架的意思。盖曦笑着走到左烨身边,输入了一股内力,左烨居然缓和不少。

    他模糊的看见盖曦的面容,还是一样吊儿郎当,一样邪魅的笑容。左烨声音嘶哑如老人,“你知道我和院判要了这药?”

    “岂止知道,我让他给的。”

    “你说什么?”灵衣方寸大乱,如果真是如此,岂非每一步都在盖曦的计算之中?从头至尾,左烨就没有活路。

    盖曦笑容依旧,似在嘲讽“想要登上那个位置,仁善是原罪。”

    “看来,我并没有活路。无论选那一条,都是错的。”左烨感觉眼中的光圈慢慢消失,最后变成黑白,那个白袍飘摇的贼子,笑吟吟的送他最后一程。

    终于身上一点都不疼了,只觉得安详平静,他觉得很累很累,便合上了眼睛。灵衣泪洒衣衫,愤怒的拔剑,盖曦却还是在笑“哎呀呀,灵衣谋害亲王,还不拿下。”

    外面胡启带着人进来,灵衣很快被制服了。灵衣被押着跪在地上,看见盖曦抱起了左烨的尸身,丢在了门外的一辆破烂的车子上。

    “你要干什么?”灵衣奋力反抗着压住他的人,又再一次被摁在地上。

    “当然是丟去乱葬岗。”盖曦居高临下的看着车上的左烨,车上的人再没有痛苦,那张脸温和平静如睡着了。盖曦仔细端详半天,忽然撤下了身上的披风,盖住了他的面容。

    雍和元年,正月二十二,南安王左烨薨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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