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冬日繁花
苏辰已经走了快两个月，再有十多天，就该过年了。凡尘客栈的气氛有些浮躁，店里的小二都不敢大声喧哗，怕不小心被第五卿瞪一眼，魂飞魄散。
天空挂着上弦月，似有若无，好在月光皎洁，照亮夜行之路。
十个人，十个皮肤黑黢黢的人，还有二十个骆驼，停在了邺安城的北门。顾伊欢呼大叫“终于回来了！”
是，她们跋涉五千里，终于满载而归。苏辰按耐激动，灌了半壶水进肚子，她不喜欢喝酒，但这一刻，她特别希望壶里的是烈酒。
只有烈酒，才能抚慰风尘。
展霜保持冷漠，哼道“要不是走错路，跑到北面的余城，早就回家了。”
陈奇听了，有些不好意思，苏辰帮着说话“陈奇已经很厉害了，要不是他在，恐怕更偏。”
“哎呀，别纠结这些了，赶紧回家吧！”顾伊猛掐了一下骆驼，虽然骆驼还是走不快，但没关系，她心情好，不与骆驼计较。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城，夜中的城市分外安静，驼铃声变得动人悦耳。可是到了南街的家门口，他们找不到家了。
“这是……凡尘客栈吗？”
连苏辰都不确定了，“应该是吧。总不能咱们离开几个月，她们把店转手卖了吧。”
“可是……”
面前的客栈，和离开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客栈的周围，房顶瓦片上、青石墙边上、黄花梨的窗户上，都被花堆满了。
无数朵绚丽开放的花，有火红的虞美人，有白如雪的绣球花，有橙黄色铺开满墙的蔷薇，有三瓣一朵红如晚霞的簕杜鹃，更多的是牡丹。魏紫、姚黄、赵粉、豆绿、洛阳红、玉楼春色，贵妃插醉，全是十分名贵的牡丹品种。
在极北苦寒的小城市，在凛冬腊月的午夜，这些花朵在开的最美丽的时候被人剪下，用冰封存，跨过迢迢千里路，放在了凡尘客栈，入了她们的眸子。
冰块中的不止有花，还有无数支细小的蜡烛，烛火跳跃，将整个客栈照的璀璨。饶是苏辰，也为这突如其来的繁花惊喜和感动。
这是谁做的？
“可还喜欢？”声音在繁花深处传来，苏辰抬头看见了左烨。
他穿着一身绛紫色狐裘，翘着腿坐在花海之中的房梁上，双手缩在袖子里，整个人懒洋洋的如一只晒太阳的大猫。少年脸上笑意如虹，双眸本沉沉无光，看见苏辰刹那，顿时光彩逼人。
他优雅的跳了下来，落在了苏辰对面“有些晚了，不过……生辰快乐。”
苏辰生日，腊月初十，两天前。所以恰恰好，他千里迢迢来为她过生日？她不在，他便在等着她？
苏辰心中闪过很多情绪，却是自卑占据了上风，随即下意识的捂住了脸，她的脸被风沙吹的很黑很糙，很不好看。
“怎么了？”苏辰将脸捂着埋的很低，左烨微微靠近，想要看她为何捂脸。他凑来，苏辰弯腰侧头去躲，左烨也弯腰侧头去看。两颗头一个比一个低，若中间再牵着红绸子，便像夫妻对拜时，新郎想去偷看帘子下的新娘。
左烨温柔伸手，扶着她的手不许她再躲，少女娇羞着不好意思的露出了脸。少年看清，明白她为什么捂脸，便不由的浅笑出声。
那笑容如冬天的炉火，如沙漠中的清泉，如此刻照亮夜晚的烛光。温暖、清澈、温柔，没有一点嫌弃，却有十足的宠溺，像是在说：傻姑娘，这有什么好躲的？
对上这笑容，苏辰心中的担心一扫而光，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想笑。两人相顾无言，只有真诚且灿烂的笑容。
“啊湫！”顾伊打了个喷嚏，她其实忍了半天，但夜里的风太冷了，她没忍住。
左烨收敛了笑意，道“夜里风冷，快进去说话。”
大家忙着卸货，凤兮很贴心的牵走了苏辰手中的骆驼，苏辰和左烨便先进屋。顾伊开心的和两人说一路上的经历，顺便拆开一个驼背上的包裹，露出里面满满一大盒子红宝石。
左烨和苏辰坐在客栈里的桌子上，左烨倒了好几杯茶，因为茶太热，所以多倒些晾着。再拿了一个空杯子来回倒水，让茶水微凉，才递给苏辰。
苏辰手中捧着一个暖手炉子，是左烨随身带着的手炉。左烨又起身去找了个大一些的暖炉放在椅子下镂空的地方，用来给苏辰暖脚。
然后，他才整了下衣服，坐在苏辰对面，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辰摇摇头，她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这些花很漂亮，我很喜欢。不过……大冬天的，你哪里弄来这么多花？”
“是我暖阁中栽种的花。”
“什么！”苏辰惊讶不已，左烨在京城的王府里有一个暖阁，这是华京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暖阁中的花金贵异常，就是皇帝生日，也不过送去十株花用做贺寿。当年有外国公主求花，只得一株牡丹，便缔结了两国友好盟约。
如今这么多的花，岂不是要把整个花房搬空了？
左烨有些心虚，怕自己太过热烈吓到苏辰，又怕苏辰怪她辣手摧花。他问“你不是喜欢牡丹吗？”
苏辰含笑点头“喜欢的。不过王爷如何得知，我好像没有说过。”家里几个丫头绝不可能随便向人透露她的喜好，苏辰也想不到能够知道的其他人。
“太子寿宴，你簪了一只牡丹，很漂亮。”
“我们那时候见过？”
“见过。”
惠成太子寿宴时，左烨还不是南安王，苏辰对它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她只记得当时自己最主要的两支珠钗被有心人毁了，大抵想看她于众人面前出丑，苏辰便去花园中找了几朵鲜花戴在头上，其中一支是牡丹。
牡丹太富贵太俗气，苏辰当时才十二岁，戴上牡丹多少有些庸俗之感。可是百花之中，唯有牡丹能够压住头上其他的珠翠，她挑了一枝半开未开的牡丹，出乎意料的好看又大气。
“这个给你。生辰礼。”左烨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盒子，苏辰收下，却没有打开。左烨却有些期待她看见盒子里东西的表情，边道“不打开看看吗？”
直接打开，不失礼吗？不过好像，他不在乎。苏辰轻轻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张折叠很整齐的纸。
左烨含笑着示意她展开看看，苏辰怀着好奇，将纸张铺平，细看。上面画的是一个机器，应该是什么机器的构造图。
“这是？”
“这是一种新的纺织工具，能够用更短的时间织布。还能更好的配色、错纱、综线、挈花，我想如果这种机器能够广泛使用和推广，不但能够便利于民，更能够让普通女子凭借自己的手艺改善生活。”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苏辰差点激动的扑进左烨怀里，她都激动的不会说话了“谢谢你，这是我收到过最特别的礼物。”
左烨眉目皆笑“喜欢就好。”
要是能亲他一下作为回礼就更好了。
“对了，还没问你，你跑到邺安城赖没事吗？”
“没事，我不算太忙，正好等你一起回家。”
门外小厮心道：王爷你确定不忙吗？是谁刚刚还在熬夜批公文啊！
“回家？”临近年节，父亲也回家，她确实应该回去。之前和父亲呕气，但总不能一直别扭下去。
“若是还和苏将军生气，可以悄悄来我这，绝对是离家出走的好地方。”左烨打趣着，却摘下了身上的腰牌，有这个腰牌，便可以随便出入王府了。
“不用了，若是真没地方去，我去找你就是。”苏辰笑笑拒绝，毕竟不明不白的去王府躲着，实在不像话，她又不是没有其他亲人了。
“也好。”
“苏辰，我有事情找你。”第五卿站在门口，觉得进退都不大合适，只能喊了她出去。
“来了。”第五卿神色凝重的将她猜想的事情说了，苏辰点点头，只道“和我想的一样。”
“王爷，我恐怕要晚几天回去。”
“有事？”
“嗯。”
“那我等你几日。”
“若你忙的话……”
“不忙。”
左烨笑容悠闲，眉毛轻挑，倒看不出忙的样子。苏辰知道左烨自有分寸，便不再多说。
将骆驼上的货物理好，喂了粮草。捧着水壶喝到饱，然后将全是沙尘的衣服丟在一边。凤兮烧好了热水，备了干净衣物放在大家房间，又将冬日里难得的瓜果也洗净摆好。大家各自去了屋子里，好好洗个热水澡。
苏辰在温暖的热气中快要睡着了，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踏实的感觉了。捻一颗葡萄轻吮，葡萄的果肉从皮囊滑入口中，清新鲜甜的汁液熨慰口舌和心田。在热水中泡到疲乏，随便裹了锦布出来，身心清爽。对着镜子慢慢梳理已经有些打结的发丝，等青丝再如水般光滑，坐在窗子边上支开一点缝隙，让冷风和屋内的热气对冲，烘烤水汽。
合上窗子，一头栽倒在软乎乎的床上，一觉到日头高照。
归海文州早上来的很早，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少年们已抱着肘子啃的不亦乐乎，苏辰才起床梳妆。
她挑了半天衣服，哪件都不合心。粉色显黑，紫色太老，黑色太闷，红色太艳，白色太素……苏辰从来没这么纠结过。
凤兮敲她的门，给她一件很随便的七彩碎布做成的衣服，乍看起来十分粗糙，里面却是绸缎内衬。外面的碎布排布规整，窄袖的袖口加了一些流苏，灰色做大面积打底，朴素又十分有活力。
衣服是凤兮自己缝制的，是送给苏辰的生辰礼。“就知道你从沙漠回来会晒黑，特意为你做的。对了，她们送你的什么？”
苏辰扬了扬手上的戒指，上面蓝宝石夺目。是顾伊从异域小国淘澄来的，沙漠之中就送给她了。
第五卿送的礼物更加实用，她在苏辰离开的这段时间，与乔武通谈妥了修路之事。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便会动工。
衣服穿好，从镜中窥见自己，和曾经的样子完全不同，不是什么淑女闺秀，只是沙漠里来的一个爱笑的明媚姑娘。配上银饰，竟然出乎意料的好看。
苏辰吃了饭，先去找乔武通，鲁麒元已经先回了江南。她从凡尘客栈的街上走过，临街是左烨的房间。左烨正批公文批的头昏脑胀，抬头看见苏辰。
苏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挥手，像方圆百里只有黄沙的沙漠里恣意开放的一株红花。
左烨嘴角上扬，忘了收起。旁边小厮赶紧垂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