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明霞仙子
顾伊是被馋醒的，一觉起来，日上三竿，已经中午。凤兮拿了一些吃的过来，火盆上煮着牛奶，饭菜香和奶香混合在空气中，十分诱人。
“为什么不叫我？”顾伊睡的不太好，整个人恹恹的，喉咙还有点疼。她做了个梦，梦见了小时候，醒来发现自己早已长大，忽然有点失落。
苏辰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温声道“又没什么事，多睡会。”
顾伊难掩失落，抱着腿将脑袋放在膝上，歪着头嘟囔“这都中午了。”
第五卿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鸡鸣就起？”
“因为……”顾伊想起自己的梦，小时候父亲很严格，教她学各样事情。因为商人装货总是起很早，便是那个时候养成了鸡鸣便起的习惯。可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兄长从没早起过。
“算了，都已经过去了。倒是苏辰你，衣服怎么脏了。”
苏辰仔细瞧自己的衣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泥土。凤兮笑道“还不是弄了太多假的秋水剑，差点被追杀。”
“嗯。刚刚场面是有点失控。”苏辰耸耸肩，并不在意，她盛了碗牛奶给顾伊，顺便将周子轩古怪举动说了。
第五卿道“他为什么这么在意秋水剑？据我所知，当年是他不顾门内长老反对，执意要将秋水剑送入皇宫的。当年既送出去，如今又何必这么执着。”
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凤兮，凤兮不禁失笑道“我的确知道这故事。不过我有一点想问，苏辰，秋水剑会回到落霞派吗？”
苏辰浅笑，笑容万年不变的虚伪“落霞派那么多人，你不相信他们吗？”
“少来。”凤兮嗔道“你也在打秋水剑的主意不是吗？”
“错了。”第五卿从容的吃着饭，插声道“苏辰要把秋水抢过来，恰恰是为了还回去。”
顾伊皱眉道“不懂。”
凤兮也是摊手，顺便夹了个大鸡腿，还没等夹起来，就被第五卿抢走送到了顾伊碗里。
第五卿“你不是吃过来的？”
凤兮“……”
苏辰看凤兮委屈的小表情，将碗里的鸡翅夹到了凤兮碗里，她垂眸道“可以讲故事了吗？”
凤兮脸上一嗔一笑，又手舞足蹈的吃起鸡翅，实在比顾伊还像个小孩。她认真嗦着鸡翅，囫囵道“看在鸡翅的面子。不过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吧？”
“可以。”
“成交！”凤兮清了清嗓子，将一根胡萝卜当做惊堂木拍在腿上，煞有其事道“话说十年前……”
话说十年前，落霞派中出了两个天才。一个叫周子轩，一个叫玉明霞。周子轩十七岁，玉明霞十六岁，就都已经达到了天权境。江湖十大门派，侠门百家，内门弟子加上外门弟子少说有十几万人，能够在这个年纪达到天权路的人也不超过十个。落霞派一下子出了两个，简直是祖坟冒青烟，全派上下欢呼雀跃，长老对掌门说，不如与周家结个亲家。
周子轩是庆州周家的长子，玉明霞是落霞派玉峰的长女，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她们订了亲。
交换名贴，相互拜见了高堂，算是礼成。江湖人不比官宦人家，向来没有男女的忌讳。所以这天，定完亲，周子轩和玉明霞便约定出门游乐。
春风得意，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两个人说要行千里路，看尽山河景色，兴尽而归。
那天是个市集，很热闹。玉明霞难得穿了一件漂亮的群衫，为了好看，她戴了满头的珠花首饰，为了好看，她没拿配剑。
可偏偏，他们遇见了马贼。
察觉气氛不对，两个人很默契的跳上了草垛，两个人手上还拿着大包小包的食物。开始，周子轩还开玩笑，说“幸好咱们买了很多好吃的，藏在这里几天都没事。”
“就知道吃！”少女哼了少年一声，两个人便不再说话，静静的观察外面的情况。起初，他们以为是一些门派之间混战。
门派之间相互打架是很常见的事情，其他门派的人最忌讳掺和其中了。他们想，如果被对方知道落霞派大师兄和掌门之女都在这，很容易有嘴说不清。
可观察一阵，发现来的人是一伙马贼。他们闯进小村庄进行劫掠，实在可恶。
两个人藏身的人家是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丈夫，婆婆，妻子。看样子，夫妻似乎新婚不久，因为窗子上还能看见一个双喜，虽然那双喜已经掉色成了灰色。
妻子和婆婆躲在了水缸里，丈夫嘱咐她别出声，然后盖上了水缸的盖子。
玉明霞和周子轩看见丈夫出去求饶，听见一阵杂乱，马贼便冲进了后院。很快，马贼就发现了那妻子和婆婆。
“这小媳妇挺漂亮，正好给爷们开开荤！”
“二爷，您要这个年轻的，把这个老的赏小的们吧。”
丈夫怒吼着冲过去，却一脚就被踹倒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和母亲就要被凌辱了。
“住手！”玉明霞和周子轩站了出来。
马贼并不害怕，“呦呵，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妞，给我上！”
他们和马贼打了起来，那对夫妻趁着乱扶着婆婆跑了。其实以玉明霞和周子轩的武功，他们是可以赢的。可马贼劫道，杀人放火，不讲输赢。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看见他们，都觉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纷纷拼命哭喊求助。
他们去帮别人，就顾不上自己了。而且，马贼人数太多了。他们一开始还想着不要随便伤人性命，到后来战到脱力，心里就剩下一个念头——杀。
那天玉明霞毁了容，周子轩失去了双眼。
周家人与玉家人心疼自己的孩子，都觉得是对方拖累了自己的孩子，吵的不可开交，最后不欢而散。
周母以死相逼“她就是个桃花劫！若你再去见她，就……就杀了我！”
玉夫人气的大病一场，将玉明霞锁在了山上，让她不得踏出门半步。
四年后，天子选秀，官员上奏皇帝，说玉家有女大龄未嫁，有忠勇之心，可纳入后宫为妃，以安定武林人心。
三人听完，一阵唏嘘，顾伊不禁道“你好像还是没说周大侠和秋水剑的事情。”
“咳咳，容我卖个关子。苏辰，你记得十里红妆的事情吗？”
“你是说那一次。”
“什么？”顾伊和第五卿面面相觑，不知道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迷。
苏辰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六年前，关于她师父年花染有关的事情，她本来已经尘封不愿提起了。可是被凤兮这样一说，像河堤破了个洞，往事就如水袭来。
六年前，天子选秀。
皇帝已经半百，除了个别贪名图利的家族，其他人数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进宫做嫔妃的。可这种事，爹娘说了不算，只看运气。
“那个凤扬！真是个小人。”年花染说这话时，苏辰就在旁边。记忆里，聂府后院有很多漂亮的花木，都是年花染精心栽种的，但最漂亮的花，当属院子正中的一棵合欢树。
那棵树是年花染落地时她母亲为她栽下的，后来年花染嫁到聂家，就将树连根移植过来。
几乎大部分时间，苏辰都和年花染坐在这棵合欢树下，陪她等着聂非归来。
苏辰彼时十一岁，她双眼纯真，疑惑道“凤学士吗？我听过他，文章写的最工整，学术最厉害，是太学学子都崇拜的老师。”
“你说的也不错，可是人不能只看才能，不看品德。辰辰啊，你可知道他为了自己所谓的真理，向皇帝进言，让皇帝纳一个二十岁都女子入宫。”
苏辰难掩嫌弃“可……若未记错，东周王殿下已经二十二了。”
“你记得不错，圣上已经五十五了。”
“为什么？他为何要举荐这女子入宫？”
“因为……唉。”年花染没有回答，只是连声叹气。
后来，又过了几日，苏辰去找母亲，却看见母亲和年花染正在谋划什么。苏母将府内上下一通乱翻，颇有抢劫的架势，她将珠宝清点一遍，都丟进了大箱子里送去了聂府。
母亲和师父似乎都不想惊动苏辰，苏辰好奇，就在假山后面偷偷看。
苏母一个个打开箱子，指着里面的金银珠宝豪气道“这些够了吗？不够的话我把苏辰那丫头的陪嫁拿出来先给你。
年花染带着身边的丫头逐一整理，点点头“够了，等此事结束，我一定悉数奉还。”
“还什么！尽管拿去用。”苏母却眉头不展“只是金银财宝易得，逝去光阴难买。入了宫，什么都没了。”
年花染峨眉倒蹙，本就清冷的面容愁云惨淡“听说，他去求秋水剑了。”
“所以，后来呢？”苏辰讲完自己的回忆，问凤兮。
“后来……”
“秋水剑是落霞派的宝物！怎么能随便拿出去！”
“孽徒！你可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徒儿知道，求师父师伯成全。”少年的脑袋重重敲在地板上，一下、两下、三下，落霞派的长老和掌门坐在高台之上紧闭双眼，静静听着。
凤兮……不，应该还叫娇娘，她在一旁看着，无言相伴。
“师父要不同意，徒儿就长跪不起。”外面下了很大的雨，雨将少年浇透了。他的声音也淹没在雨中，流出的鲜血也被雨水冲刷干净。
他跪了很久，娇娘在旁边撑伞，陪着他跪了很久。后来，娇娘也看不过去了“周公子，你这样做法，不等求得剑，自己已经没命了。而且，已经没时间了。”
从落霞派骑最快的马赶去京城，也要四天。离玉明霞入宫的日子，也只剩下四天了。
“你说的对，娇娘姑娘，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跪在这……我知道这很过分……”
“好。”少年有些惊讶于女子答应的痛快，他对女子谢了又谢。娇娘换了一身男装，替周子轩跪着，而少年已经偷偷潜入了落霞派的藏宝阁。
数百名弟子都未能拦下他，那时候，他一瞬间踏入了天璇境。
周子轩和娇娘赶到京都驿馆时，宫中的仪仗来迎人，偌大队伍悄无声息的从一个门出又从另一个门进。
街上等着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感慨，今年的选秀如此冷清。也有人夸皇后贤德，说天家体谅百姓，节俭有度。凑了一会，没有热闹可看，众人纷纷散去。
“哎？这是哪家贵人结婚？”顺着一人指的方向去看，看见京中最宽敞的正街大道上一队人马穿的喜气洋洋的红衣，敲锣打鼓，抬着琳琅物品，排了几里开外。
雕着百花喜鹊的楠木千工床，绣着鸾鸟的金丝镂空蜀锦，大大小小十来个一套的楠木镶金的箱子柜子，色泽青翠似玉的汝瓷花瓶，焕彩琉璃八角宫灯，红木珐琅的山水挂屏，五福同寿的鎏金西洋自鸣钟……
如此丰厚的嫁妆，看的围观百姓嗔目结舌，心道：也没听说那家王爷公侯送妹嫁女？
“你看——那是什么？”
“好像是一柄剑？”
是一柄剑，一柄通体碧色的剑——秋水剑！
跟在马车后面的男人，脸上生了胡茬来不及刮。他眼皮在打架，也来不及合上歇一歇。他远远的跟着马车，那双空洞的眸子远远的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玉明霞坐在轿子里，半个身子已经踏入了宫门，听得后面唢呐声，回头望……
周子扬停在队伍的后面，探头听……
他最后一次喊她的名字，可惜唢呐震天响，她最后应他的呼喊，可惜锣鼓震耳聋。
时间不等人，抬轿的也不等人，人已入宫门。玉明霞忽然止了泪，低头笑了“师兄……谢啦……”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周郎是路人。”凤兮缓缓的将故事讲完“玉峰掌门其实很疼玉明霞，所以后来秋水剑之事不了了之了。”
第五卿感慨道“怪不得，我虽然知道玉明霞剑法超群，却不知道秋水剑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凤兮道“我的故事讲完了，苏辰，你是不是该坦白从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