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怡红楼
“结账！”客人将银子放在柜台上，等着账房给他找钱，干等了半天，账房先生不知道在想什么，傻愣愣的发着呆。
“喂！”
“啊？”第五卿终于回过神，将几枚铜板找给客人，还找多了。客人和第五卿对视两三秒，拿着多出来的铜板出了门。
“还在想那天的事情？”苏辰过来收好银子，将第五卿手中的毛笔拿了下来，笔尖的墨汁已浸湿了好几页纸。
“我只是在想，父亲是不是真的……”真的误杀了太子殿下。
“昨天中午吃的什么？”苏辰忽然问道，第五卿愣了愣，回答道“盐水鸭，怎么了？”
“顾伊，昨天中午咱们吃的什么？”
顾伊正忙着，头也没抬的回答“酒酿圆子呀。”
苏辰点点头，冲第五卿笑道“明白了吗？”
苏辰她们每天吃饭都有四个菜一个汤，两个主食。这四道菜都是她们四人分别爱吃的，所以她们回答的时候，也都说了自己爱吃的那道菜。
“每个人因为喜好、立场的不同，看待同一件事的角度也不一样。就算是描述一件事，也会有出入。所以在审讯之时，需要衙差刻意引导，才能刚好将一件事还原，相互佐证。”
第五卿恍然大悟道“韩鸣章和苏伯父的回答，的确是太相似了些。”
“没错。而且韩鸣章拼命逃出来，他应该很想活下去才对，可他却轻易的死了。”
一个想活着的人寻死，肯定有比生命还重要的理由。苏辰那天便察觉了不对，本想带韩鸣章回来慢慢问，却不想他自杀了。
“那天我想躲，却没能躲开。他受了伤，速度武功都不如往日，可以见得他实力很强。你说，一个实力如此强的人，不好好做官，也不去做逍遥侠客，却跑来当土匪，还是在这邺安城当土匪，不觉得有问题吗？”
“如果他说的是假的，那么苏伯父说的也是假的？”可如果苏丙成说的也是假的，那他们为什么能如此出奇的一致。
看来，这事情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我听石前辈说，瘟神庙是邺安城中江湖人的联络之地。”第五卿不明白苏辰的意思，便听苏辰继续道“我已将韩鸣章的尸体放在了瘟神庙里，若邺安城还有他的同伙，肯定会看见。”
那不就是暴尸？
怎么觉得有点变态呢。
不过她喜欢。
窗户叮当响了几声，外面的风似乎格外大，一个小二正准备去关窗子，就看见老板的一张帅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面前。
“老板。”
苏辰笑着点点头，先小二一步去关上了窗子，她冲两个小二道“今天辛苦你们了，晚上就不营业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好嘞，谢谢老板。”小二喜笑颜开的擦完桌子，顺便叫上后厨的两个人一起回家。
归海文州锅里还炒着菜，他应了一声“马上就来”，仍是一点不马虎的做菜。凤兮笑着走进来，道“早点回去吧，这菜我来炒。”
“啊？师娘你还会炒菜？”归海文州有些不太放心，一面叮嘱道“这菜不能炒老，出锅的时候放一点葱花提味，然后淋一两滴香油。还有……”
“你师娘让你走你就走，废话真多！”第五卿不耐烦的走进来，将他一脚踢出去“赶紧滚。”
店内的其他人都离开，天色也正好暗下来。屋子里没点灯，但却很亮。外面幽幽烛火晃动，似无数萤火虫在外面盘旋。
苏辰坐在厅堂中的桌子上，为自己倒了一杯温茶。顾伊坐在旁边，凳子有些高，她的脚够不到地面，两条腿在空中晃来晃去。第五卿坐在对面，她夹了一口菜，然后面露难色。
“你做的菜还真是不太好吃。”
“好意思说我嘛！”凤兮努嘴道，说着也夹了一筷子菜，吃完之后她默默放下了筷子——什么不好吃，明明就是难吃。
第五卿也为自己倒了杯茶，她们悠哉悠哉的喝着，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凤兮打了个饱嗝。顾伊忍不住问“他们好像不敢进来。”
苏辰也放下了茶杯“他们不敢进来，咱们出去便是。”
顾伊问“去哪去哪？”
“青楼。”
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青楼成了每个城市的必备。就像城中的府衙、庙宇一样，还被冠以风流名号，象征城市的繁华。
大历国中最有名的青楼，一是华京城的仙乐楼，二是天都城的烟雨河。前者金堆银砌，朱楼之中有天下最华丽的布置、最风流的诗、最漂亮的美人、最豪放的嫖客、最传奇的故事，而后者神斧天成，烟雨河上有世间最凄迷的烟雨、最悱恻的情肠、最浓艳的骨肉、最缠绵的韵事。
与之相比，邺安城的怡红楼只能算是破烂肮脏之地。这里一靠近，就有浓烈刺鼻的脂粉味道，熏的人头疼。凤兮同苏辰等人只是站在怡红楼下，心中就生出很多恨意。她有多恨自己是妓女，便有多恨青楼。
凤兮提醒道“一定要来这吗？这不适合你们。”
苏辰看了一眼凤兮，道“无妨。”
她们便这样踏入了怡红楼，两个姑娘和两个少年，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姑娘们盯着她们看，所有的嫖客也盯着她们看，目光都落在她们身上的长刀与利剑上。
热闹的地方顿时鸦雀无声，老鸨面露难色，还是来迎接她们。
“客官……”
“店主不必开口，我们等人。”苏辰扬手止住了老鸨的话，就在一楼的大堂最显眼的地方，寻了桌子坐下。
很快，许多人便涌入了怡红楼中。
有瘦的如猴子，身高不过六尺，人称“猴爷”的人口贩子。有瞎了一只眼睛，长着花白胡子，身后跟着百十来人的赌坊老板。有膘肥体壮、满脸横肉，一只手上十个玉扳指的商运头子。当然，还有姗姗来迟，从怡红楼中慢慢走下来，面目猥琐的青楼老板。
怡红楼中人越聚越多，围着苏辰她们落座。他们身后跟着的人也将怡红楼渐渐围住，楼上楼下，前门后门，全部塞满了人。几乎邺安城中专管下九流生意的人全部聚集于此，在几日之前，他们都还是胡斌的手下。
苏辰道“店主。”
老鸨愣了一下，才凑过来问“有……有什么吩咐。”
“这么多客人，怎么不上酒？没有酒，我们如何谈？”
老鸨瞟了眼青楼老板，老板笑道“这位小兄弟说的对，没救谈不成生意，上好酒！今日的酒，我请客。”
“老板倒是个爽快人。”
老板笑笑“我只是一个生意人罢了。”
“巧了，我也是生意人。”却见顾伊站起来，爽朗道。
老板面露一丝鄙夷，随即又掩盖过去，他笑道“既然是生意人，那咱们便谈一谈生意。我想问你个问题，你可知道这邺安城中下九流的人有多少？又有多少人指着胡斌吃一碗饭？”
顾伊道“这你可问对人了，我还真知道。邺安城因为地方封闭，又在大历边疆，所以鱼龙混杂，许多江湖恶人都混在这里。很多见不得人的生意，还恰恰就是邺安城的命脉。我说的对吗？”
“哈哈哈，老板娘说的对。”青楼老板继续道“那老板娘肯定也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们如果愿意和我们合作，我们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如果你一定要和我们这些人较真，我们也只能拼了一条老命罢了。”
“可生意不是这么做的！”顾伊正色道“真正的生意人是靠物品的质量赢得市场，靠巧思创意赢得喜欢，靠诚信品质赢得尊重，至于你们口中是那些杀人放火，那些不是生意，是你们贪婪又没本事！”
“说的对！”凤兮赞道“因为你们没本事，吃不了苦，所以平常人的生计你们做不了。因为贪婪，所以总想走捷径，靠斗狠争利。说到底，你们不过是一群败类而已。”
“你说什么！”那几人怒道，楼上楼下的人如巨浪朝她们袭来。
苏辰却没动，她不急不躁的喝着酒，慢条斯理的吃着菜。她一直好奇这青楼的酒菜是不是异常美味，以至于天下男子都想来这一遭。可是这菜实在不好吃，比不上华京的家里的菜肴美味，也不比归海文州做的菜干净。
她不喜欢这地方。
凤兮的鞭子挥舞，她脚尖点在屋子中间的一只巨大花瓶上，双脚踩在薄薄的瓶口上，轻盈如飞。她的鞭子像黑色的水袖，像狂舞的毒蛇，美丽又危险。
“叮叮叮！”袭来的刀剑被弹飞出去，钉在朱楼的柱子上，插在那些人的胸口上。他们的奋力反击，似乎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楼里又静下来，比刚才更安静，头发落下都能听得见声音。
青楼老板死了。没人看清他怎么死的，他身上连一处外伤都没有。
其实他们如果仔细看，就会马上发现，那么多人之中只有一个人死了。
可没人有这样的心思，所有人都在打颤。
“我知道，诸位混了一辈子黑道，现在改行有些困难。但若真心想改，真心投靠，我能保证各位争都银子不比从前少。如果有人执意与无盐堂对着干，在下恐怕不会留情。”
顿了顿，苏辰继续道“杀人、抢掠、拐卖、残杀、欺诈、闹事、狎妓……杀无赦。”
沉默，许久之后，有人开口“我们可以不做这些勾当，可你说能够带我们赚银子，我们又凭什么信你？”
“就是，邺安城这破地方，种麦子都难活！我们这么多人，你都能给安排了？”
“一个月。”苏辰起身看着这些人，沉声道“一个月为期，如果诚心投靠无盐堂的人一个月后还没办法维持生计，我便不再多管闲事。”
“好！那我们就等着！”
怡红楼中的人一波一波的退去，老鸨却不知所措了，老板已经死了，她这店还开不开？
“大侠——”老鸨还没碰到苏辰，青衣少年的剑已挥舞出去，穿过老鸨的耳根，刺向了后面的蜡烛。
只一点烛芯躺在剑上，微弱却没被剑气熄灭，烛火跳跃间，屋内上百根蜡烛的烛心都被斩了下来。
再一剑，那些烛火如飞花洒落，落到了楼中的帘幔之上，顿时火光四起，熊熊燃烧起来。
“这这这……”楼里的姑娘惊恐的跑到大厅之中，缩成一团。
苏辰问“你们都是如何来这的？”
“我……我是被卖来的……”
“我是被骗来的……”
“我、我活不下去了，所以就、就来了……”
苏辰又问“有没有活得下去，还主动来的？”
大家都看向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便走了出来“我是自愿来的，怎么了？”
“很好。”苏辰话音落下，第五卿便一剑扫过，那女子便成了秃子。她反应过来，吓的号啕大哭。
苏辰道“你们以后自由了。若是没地方去，可以跟我走。若是有家可归，明日去瘟神庙领新的户籍。”
说完，苏辰几人便并肩离开了怡红楼。北风吹动大火，火势冲天，楼顶小青瓦、楼中漆红柱、锦绣玉屏风、五色真丝帘，还有那些胭脂水粉、金银细软、美酒佳肴全部都被大火点燃了。
楼中女子叫声一片，片刻哭喊后，各色裙摆飞扬，跟上了她们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