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邺安城
苏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是那种病态的瘦。眼睛陷入眼窝，皮肤变得蜡黄，连头发都枯黄如草。
苏辰躺在随便一间屋子里，直直望着床榻上绣的多子多福的图案，她已经两天没下床了。距离那日过去了两天，她也消沉了两天。
顾伊在她身边安慰她“你别太伤心了，伯父就是一时冲动，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呀。你改天向他道个歉，就和好了。”
旁边的第五卿听到这话欲言又止，她实在不忍心告诉苏辰，苏将军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将苏辰的名字从族谱除名。虽然还没写信回华京，但是江湖上已经传开了。
沉默一阵，凤兮道“苏辰又不傻，瞒不住的。”
苏辰直直的眼睛斜过来，挤出一个坚强的笑容道“没关系，我明白。”
几人将目光都投向凤兮，凤兮将药罐子里的药倒在碗里，端到苏辰面前，递给她。“先喝药。”
苏辰还是没接药碗，她这几日不吃不喝，也不服药，似乎准备熬死自己。凤兮没说话，她的眼睛看着她，似乎在质问她：你准备一直这样下去吗？
“苏辰，我曾说你很像我的朋友凤竹。如今看来你们并不像，至少她不像你这么懦弱。当时她被拐卖至青楼，也没有像你一样自暴自弃。苏辰，族谱这东西有什么用，你在族谱之上有不过是四子长女苏氏而已，不是吗？”
这话说的过于直白，听得顾伊两人有些害怕，怕苏辰会更加想不开。第五卿瞪了凤兮好几次，凤兮仍继续道“苏辰，我没时间陪你伤心，要是你继续如此，我就先离开了。不过我们朋友一场，等清明那日，我会去你坟前敬你一杯酒。”
“哈哈哈。”苏辰自嘲笑起来，两天的时间，已经够了。
凤兮骂醒了她，从小到大她就是活的太顺遂，所以一点打击就撑不住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可不能就这么倒下。
她将眼泪在脸上抹匀，挣扎着起来。顾伊去扶她，有些扶不动，还是第五卿架着她才缓缓靠在被子上，勉强支撑着坐着。
苏辰接过药碗，咬着牙一口饮尽，那药还有些热，这么猛喝入空空无食的肠胃里，恐怕会苦的吐出来。
肠胃剧烈的不适让她极度想呕吐，胆汁混着药水已逆流回鼻腔和口腔，苏辰狰狞着一张脸，硬生生将药又吞了回去。
“辰辰。”第五卿有些心疼的看着她，苏辰吸了吸鼻子，咬牙道“我要吃东西。”
顾伊高兴的站起来道“我这就去给你找。”
苏辰又看了眼第五卿，道“帮我找些换洗衣服，我要洗澡。”
“你这样……”
“卿儿，我没事。”
没办法，第五卿只得顺着她。凤兮欲苏辰旁边坐下，将一点内力渡给她，护住她的经脉。有了这一点内力的帮助，苏辰感觉好多了。
第五卿和顾伊回来的时候，苏辰的气色也好了很多。吃过饭，休息一阵，苏辰对她们道“我刚刚想了一下，决定明日出发去邺安城。”
众人都吃了一惊，她刚刚才恢复一些，就开始盘算这些了。
第五卿道“你身体这样，不如再恢复几日。”
苏辰摇摇头，很坚定道“明日出发，我已经决定了，对于去邺安城的事情，你们觉得如何？”
顾伊想了想道“邺安城是不是太过偏僻了些？据我所知，那就是个不毛之地。”
凤兮道“邺安城乃是连接南北，横贯东西的重要关卡，只不过周围没有湖泊，又险山围绕，所以经济不发达。但有一点好处，就是邺安城没有任何大的门派，且山高……额，就是没人管。”
第五卿道“你猜猜他们为什么不去哪？”
苏辰笑了笑道“但凡好一点的地方，都已经有各样势力。玉台城暗影楼，苍云城落霞派，岳海城东岳山庄，明奉城太朴宫，静州城忘忧谷，华京城千秋门，宁桑城天一门，西遥城暮雪门，天都城玲珑阁，九延城般若寺，南诏千机城。所以，只能矬子里拔将军了。”
“等一等”顾伊忽然明白了什么，问“所以，咱们到底要干什么。”
剩下三人会心一笑，苏辰道“开宗立派。”
顾伊愣了半天，忽然觉得自己上了一艘好大的贼船。但也莫名有些兴奋，她高兴的举起手道“算、算我一个。”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几个人就起来套马车，准备赶路。苏辰身体还很弱，第五卿先将她扶进马车里，让她在里面休息。
将军府里只有几个下人起来干活，其他人还在梦里睡得正深。苏辰透过车帘子，望父亲所在的屋子，不觉又流下眼泪。
其实除了苏辰给苏将军买的东西，她们几个人并没有什么行李。东西很快装好，凤兮已坐在车沿儿上驱赶牵动缰绳。
车轮向东缓缓驶去，带起一路烟尘和黄沙，白茫茫天地尽头，开始飘下六角雪花。灰蒙蒙的天空中，隐约能看见云后的太阳，日光几净澄明，为冬日更添几分寒意。吐纳之间，热气氤氲成雾，落在了地上的草木上，凝结成霜。
马车还没离开西遥城的地界，忽然停了下来。
她们被人围住了。
顾伊伸头看，来人都着翻毛皮衣，虽然粗犷，却不像闲散流人。“这些人看起来是江湖中人，为何拦我们？”
苏辰的目光缓缓望向第五卿，向顾伊解释“还记得我说过的各门派吗？西遥城也是暮雪门的地界。第五卿的二叔第五恒与暮雪门的大小姐是夫妻。”
顾伊明白了，第五卿也是私自逃出来的，她二叔来抓她回去。
第五卿没什么表情，她拿上惊蛰剑下了车，恭敬的和二叔打了个招呼。
人群为首的是着白色狐裘的中年男就是第五恒，虽然已经四十岁，却还有少年般温文儒雅的气质，就是胡子添了些沧桑。
第五恒眉目温柔的走过来，伸手扶起行礼的第五卿，皱眉问道“怎么穿的这么单薄？”
“没想到西遥城这样冷。”
第五恒拍了拍第五卿的肩膀，脱下了自己的狐裘，为她披在了身上。他笑着看看后面的几个小姑娘，向她们笑着点点头，对后面的几个弟子说了几句，几个弟子也纷纷脱下翻毛斗篷。第五恒将斗篷递给第五卿，冲后面的人道道“别冻坏了。”
“多谢叔叔。”三人纷纷道谢，不客气的披上了，顿时暖和很多。
“走吧，随我回去好好聊聊。”
第五恒示意她们跟上来，几个人面面相视，却没有动。第五恒回头看她们，笑问“怎么，连喝杯茶都不行？”
第五卿又行礼道“二叔，我知道你的性子。若我们跟你走，怕就出不来了吧。”
“哈哈，孩子大了，还真是不好骗了。”第五恒脸上笑意仍是温柔，只是他手中的剑一直端着，随时都能出手。
“卿儿，你真的不喜欢明欢吗？若不喜欢，我去同老太太说就是了。离家出走实在不妥。”
第五卿摇摇头道“不是不喜欢明欢，是不喜欢嫁人。”
第五恒似乎已猜到她要说什么，笑问“那我问你，等到你五六十岁的时候，白发垂垂，行动不便，看灯火万家，人人有伴，儿女成群，膝下承欢，你不后悔？”
第五卿答“那也得五六十岁才知道，可现在我已经下了决心。二叔，我不是一时冲动。”
“好，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决心。”第五恒拔剑，身后都弟子跟着拔剑。苏辰眉头深皱，想去拿琨霆刀，可她的身体已支撑不住。
凤兮薄唇轻咬，想起第五恒的名号——凌霜君子。第五恒所修剑术属寒，若有风雪相助，功力还会更上一层楼。如今苏辰身体未愈，又有风雪相助，他可以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她们恐怕打不过。
“二叔，我们打不过你。”
“那就回去好好聊聊。”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第五卿平静的伸出剑，将剑柄一端递给了第五恒“二叔，你看看这把剑。”
第五恒谨慎的接过剑，不知道第五卿打的什么算盘。他仔细端详那把剑，剑身三尺，通体暗青色，剑柄处镶嵌三颗红色宝石，剑光夺目，不对……好像跑题了。第五恒问“你要我看什么？”
“二叔，我的医术是您教的，您应该看得出，上面的宝石并非宝石。”
第五恒仔细再看，其中一枚宝石发暗，还有淡淡香味，这是……红麝香！
“你！”
“没错，是红麝香。麝香本就是避孕之物，红麝香药力更甚，若佩戴十几年，再难生育。”
第五恒脑袋嗡嗡作响，他冲过来搭上了第五卿的脉搏，片刻之后，双眼通红，他痛心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第五卿收回手，面容平静道“二叔，小时候你给我讲梅妻鹤子的故事，当时听了就很向往，今生我虽为女子，但也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求二叔成全。”
“丫头，你随我回去，我为你找最好的医生医治，一定会有办法。”
“二叔，医治又能如何？明欢说对我用情至深，不如你回去问问他，如果我不能生育，他可还愿意娶我？就算有希望医治好，可有男子愿意陪我赌这一场？”
“丫头……”第五恒是讲道理的人，他知道第五卿说的句句在理，所以他没有再拦她的理由。
第五卿再拜，道“二叔，江湖儿女江湖老，我想去闯一闯，求二叔成全。若二叔再逼迫，我也只能以死明志。”
这样的话，好熟悉……一如他二十年前携内子的手，着龙凤喜袍跪在母亲面前。
“你今日要敢入赘，我就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那孩儿只能以死明志，求母亲成全。”
原来……当年是如此不孝，母亲的心是这样的感觉！
第五恒歪歪斜斜的往回走，走出几步，第五恒忽然回头道“丫头，家里人永远都在，记得回来。”
挡路的暮雪门弟子面面相觑，也三三两两的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第五卿回到马车上，众人用心疼、怜悯、佩服的目光看着她。
第五卿面无表情的环视一周，默默伸手扣下了那个红麝香。
“这……这是，假的？”顾伊目瞪口呆的看着第五卿将另一块红宝石按了回去。
“不然呢？你们真好骗。”
苏辰关切道“那脉相呢？”
第五卿挑眉道“青出于蓝罢了。我二叔这人，太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