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做白月光（六）
最早知道荣亲王府上种种动向的外人，是奚玉堂。
他考中进士后，又参加了殿试。虽然很遗憾，因为他开始读书的时间有些晚了、又没有天资过人这种加成，没能考上前三名，却意外地合了皇帝的眼缘，被皇帝除为翰林、带在身边。
现在奚玉堂每日的工作都很灵活，早上去翰林院点过卯，接下来就只需要按皇帝口头给他下的命令行事。他接到的第一项指令，是彻查荣亲王府。
皇帝看在荣亲王是他一母同胞亲兄弟的份上，已经忍他许多年，对他仗着亲王身份干出的糊涂事，基本秉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谁料荣亲王非但不自省，反倒愈加为所欲为。
时至今日，皇帝总算忍无可忍，所以将这一任务交予奚玉堂，只待他查出什么把柄，就对荣亲王加以处置。
第一次从皇帝那里得到任务，奚玉堂还是有些紧张的，他下定决心要把皇帝交付的第一件事做好，一查之下却发现，荣亲王新找回来的儿子……似乎是旧识？
回想起解宁与妹妹的纠葛后，他办事的动力当场便拔高了三个度。
结果这一查，果然就被奚玉堂发现了问题。
荣亲王这家大业大的，出门时排场就没小过，他自己对此很满意，奚玉堂也觉得不错。
这成百上千的家仆给了奚玉堂发挥的余地，不管是安插人手，还是策反他人，都成了轻而易举的事。
在荣亲王不曾注意到时，奚玉堂的人手已经王府上下渗透了个七七八八，王府中的风吹草动，他都能知悉。
他没想到，荣亲王为了自己儿子的名声好听些，竟然会找个无辜之人冒充解宁，替解宁背锅。
那人本该死在牢中，好在他及时插手，在未被荣亲王发现的情况下将人救了出来。
他将此人交到了皇帝手中，交代清楚前因后果，转头又继续盯着王府去了。就是在这时，知道他每日任务的十样过来问了一句，能不能帮她在王府中随便传几句话。
对着迟疑的奚玉堂，十样温和一笑，劝道：“我想让你传的也不是假话，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比如解宁此人曾经欺骗偷盗一条龙。只是让府上的人警惕一点，这难道是坏事吗？”
“如果是其他人，我可以相信他只是好意提醒，但是你的话——”奚玉堂语气一顿，顾自摇摇头，忍住多言的欲望：“我试试。”
皇帝明显是希望能尽早将自己这不省心的弟弟处理了，他有预感，若按照十样的建议行事，皇帝的期望定然能更早地实现。
此后事情的发展就有些超脱奚玉堂的意料了。先是越来越奇怪的流言，再是荣亲王父子反目的传闻，到最后，解宁竟然真的做出偷他爹一笔就跑的事！还没跑成！
府中被奚玉堂策反的仆人为了及时传递有关解宁的消息，自然会对其投以全天候的关注，他一消失，半个时辰之内，就惊动了王府上下几乎所有的人。
他不跑还好，这一跑，不就坐实了他冒充的罪名么？
深感受到欺骗的荣亲王被愤怒的情绪所支配，当场下令：定要捉住解宁，生死不论！
这下可就引发了大问题。
没个分寸的仆从为捉住解宁，伤到了他也没顾上，待看到他血刺呼啦的脸时才意识到大事不好，自己似乎搞坏了他一只眼睛。
听到解宁的哀嚎声，匆匆赶来的荣亲王没有半分怜悯，反倒冲上去补了一脚后才冷哼一声，吩咐其他人将他关进私牢中。
天亮之前，奚玉堂便得知了这场发生在荣亲王府的闹剧，他不敢耽搁，立刻将此事原模原样地禀报给皇帝。
天亮之后，他到皇帝跟前侍奉时，皇帝很自然地问起了他：“小奚，你说这解宁，到底是不是荣亲王的亲生儿子？”
奚玉堂向着皇帝施以一礼，思索片刻后答道：“以解宁的身份，不大可能撒下这种弥天大谎，所谓妖怪流言更是无稽之谈，依微臣看，解宁应当是荣亲王的亲生儿子。”
“作孽作孽，好好一对父子，却处成了这样。”皇帝一边表示感叹，一边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朕想着，还是得让朕那没脑子的弟弟知道真相，指不定这段父子情还有修复的可能性。小奚，你说呢？”
名为修复感情，实为让他们父子彻底反目。
皇帝专门点名了奚玉堂，那就是要奚玉堂去办的意思。
奚玉堂低首应下，当天晚上便有“忠仆”向着气消了大半的荣亲王忠言逆耳，将解宁可能是他亲儿子的种种理由都给分析了一遍。
在这一过程中，荣亲王消下去的怒火再次噌噌噌往上冒，忠仆愣是顶着怒火给他分析完了，完全是一副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一颗衷心天地可鉴。
荣亲王都有些被他感动了，冷静下来后向着他问道：“那你说，此事该如何办才是？”
“这个简单，”忠仆向着荣亲王一拱手，“滴血验亲，一验便知。”
荣亲王心念一动。
昨晚事发过后，他已隐隐约约有所感觉，认为自己可能误了什么，但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问题。忠仆的话，其实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他不好亲自去私牢处理这事，所以是让忠仆替他去取的血。这就导致了，不管解宁与他有没有关系，他们的血都会融在一起。
对着那碗中几乎已完全融合在一起的两滴血，荣亲王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亦是噩耗。
想到儿子在自己手中瞎了一只眼睛，他便悔不当初。这和自断命根又有什么区别？
回过神来的他赶紧派人，将解宁从私牢中请了出来。
重新回到荣亲王府的解宁比过去更加阴沉。
看着父亲满脸愧疚地向着自己承认错误，他沉默半晌，挤出一个阴冷的笑容：“既然如此，父王会补偿儿子的吧？”
待荣亲王点头答应后，解宁嘴角的弧度愈发扩大，却也愈加阴冷。
奚玉堂一直在努力收集荣亲王的罪证，眼瞧着就要有个结果时，却听到一个让他猝不及防的消息——
荣亲王府上竟然请来一位京中有名的冰人，已到了奚府，正式替解宁向他妹妹奚听岚求亲！
他一时顾不上其他的，向着皇帝告假后，急急忙忙便往家中赶去。
在奚玉堂赶回家的同时，奚夫人正在努力同那冰人周旋。同样在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的奚听岚领了十样和青黛，躲在屏风后偷听。
冰人与奚夫人说的，那简直是有来有往。
冰人：“奚夫人，我是见过那允宁公子的，实在是一表人才。”
奚夫人：“哇——一表人才。”
冰人：“荣亲王府的实力，夫人想必也知道，不说富可敌国吧，至少也是腰缠万贯。”
奚夫人：“好欸，腰缠万贯。”
冰人：“若是有姑娘能嫁到亲王府上，必然能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奚夫人：“老天爷呀，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奚听岚听得都有些着急了，总觉得她母亲这是要同意的意思。她连解宁都快忘了，自然也不知道这允宁是谁，但十样一给她解释，她就有了印象。
这不就是偷了王姐姐的家、让她从此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那个小贼么！他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为亲王之子？
奚听岚一时有些激动，眼看着就要冲出去，好在十样牢牢按住了她。十样给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
冰人听奚夫人如此应和她，总觉得此事有门儿。
早在一个月前，她就被荣亲王找了过去，要她帮他儿子允宁说媒。那时她还想，这可是件大单子，做好了可不得了。
真正见过允宁后，她才知道这件事有多难办。这允宁，从内到外，从长相到性格，就没有一处是过得去的。就算她跑断腿、磨烂嘴，也没有哪户高门贵女肯点头，同意这门婚事。
允宁说奚家的小姐一定愿意嫁给他时，冰人是不相信的。
笑话，你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能称其为“奚家小姐”，哪儿来的勇气说人家喜欢你？
今日听奚夫人如此配合自己的说辞，冰人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变得真诚起来，眼前似乎有希望之花绽放：“奚夫人，既然您对允宁公子如此满意，那这门婚事……？”
奚夫人柔柔一笑：“这门婚事啊……那自然是不行。”
冰人：？
“这是为何？”
“允公子优秀是优秀，我女儿不愿意嫁是不愿意嫁，”奚夫人将茶盏一盖，摆出送客的架势，“这算两回事。您还是请回吧。”
十样向着奚听岚眨了眨眼睛。
她知道解宁早晚会向奚府求亲，认认真真教了奚夫人应付敷衍之法。奚夫人虽不解其意，但还是抓住了精髓，这时候不就用上了。
奚听岚回以一笑，一颗心慢慢落回肚子里。
冰人没料到奚夫人会给她来这么个态度转变。
想到允宁在她出门前对她说的那番威胁之言，她咬咬牙，试图将这种压力转移到奚夫人身上使她妥协：“夫人，允宁公子可说，他与您的女儿是旧识。看他如此笃定，要么是他们二人之间真有些什么，要么他能让此话成真，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