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沉默的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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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蓝色的天幕还泛着几分雾气,几朵零散的云镶上了黄色的金边,随风轻飘。
热闹的街区因为刚下过雨人很少,过往汽车的鸣笛不断,夹杂着大小声的商场广告。
路边有些坑洼不平的人行道上,有一位被雨水淋湿的少年。大概十四岁,脚步拖沓的在路面上行走。
人行道上,雨水混合着坑洼下的泥巴变成了脏脏的灰色,少年一头自然卷湿哒哒的耷拉在眉毛下,盖住了一侧眼睛。
少年穿着朴素,身材清瘦,眼底透着几分和年纪不符的稳重。一手揣在兜里,好似紧紧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手握着甩在肩膀后头的旧书包。
少年的脚下出现一处积水,他停下了,盯着那滩积水好似若有所思。
许久,揣在裤兜里的手抽了出来,握着空拳的手心是一团皱巴巴的纸条。
已经有些掉屑的纸张证明了它曾被反复展开又折起。
上面写着非常简短的一句话:12月31日晚,火葬场见。
12月31日,正是今天的日期。
少年思考了两天两夜,依旧没能在记忆里寻找到这张字条的给予者。就像是被谁施了魔术,凭空出现在了自己的枕头旁边。
具体的时间,具体的地点,让少年隐隐觉得这应该会是一件重要的事。
自己的房间没有窗户,发现字条时特地仔细检查了房间的门锁。没有开过的痕迹,这更是加重了少年心中的疑虑。
少年小心摩挲着字条上的一笔一划,试图想在笔迹上找到些什么线索。
在少年沉思之间,一辆汽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停在了离他不远处老巷的拐角。
少年一怔,心理上传来的不适感涌上心头。
那是一辆见过几次的黑车,隔着好几米都能听见那辆车里打情骂俏的声音。
少年不为所动,重新把纸条揣进了兜里,面无表情的从那辆车旁边经过。
“哟,这不是你儿子林默吗…”车里出现一个男嗓音。
“别理他,晦气的东西。”在男嗓音之后紧接着的是林默再熟悉不过的女性声音。
林默对二人的交谈充耳不闻,若无其事地继续行走,好像外界所有的声音都与自己无关。
即使没往车里瞧上一眼,林默依然能感受到一束不怀好意的目光。
那目光让少年心生厌恶,利落地转身,消失在了老巷子的拐角。
这是一座两极分化的城市,如果要说它穷,却也不缺和大城市相同的商业区;要说它是一座繁华都市,破烂老旧的老街小巷也都随处可见。
快速进到老巷,确保身后没有脚步声后,少年又放慢了脚步,脑子里全是字条的一笔一划。
就算是走得再慢,进入老巷之后也就那两百米的路程,就到家了。
林默重重的叹了口气,推开了家门。
因为房子老旧的原因,推开门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你小子动作就不能轻点?”躺在地上睡觉的男人眯着眼朝林默的方向甩了个空酒瓶子,“老子tm欠你的了?”
林默侧身一躲,酒瓶狠狠砸在了摇曳的木门上,玻璃渣碎了一地。
“还敢躲,”男人继续破口大骂,“谁知道你妈是跟哪个野狗才生出你这废玩意儿……”
林默站在原地,安静的听着男人骂人的声音慢慢变得小声,最后变成沉闷的鼾声。
林默静静地站在那儿,他的心里吹过一场海啸,可他只是静静站着,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好像早已习惯了这样压抑的生活。
安静了许久,他抬腿跨过地上的男人,拾起了地上的空酒瓶,搬到楼下。
老巷巷尾有一户收破烂的人家,林默把空酒瓶搬到了那户人家门前。
林默:“阿姨,给。”
“谢谢你啊,孩子。”收破烂的阿姨把酒瓶子抱进屋子,“拿些菜回去吃吧,我这有很多,都是我儿子给我送来的。”
“不用了,”林默轻轻推开阿姨递过来的一大袋青菜,“举手之劳,阿姨的好意我心领了。”
收破烂的阿姨嘴唇微张,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目送林默消失在巷子尾。
“这孩子真乖,可惜了…”
收破烂阿姨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悯。
在林默还小的时候,就常抱着父亲喝剩下的酒瓶来这换青菜。
出于怜悯,不管空酒瓶的多少,收破烂的阿姨每次都会让林默去摊位上拿把青菜回家。
这样的生活从林默六岁时持续到了前段时间,林默开始在夜宵摊赚取生活费。
从那以后每次酒瓶子都是直接赠予阿姨,这些年如果不是阿姨给林默隔三差五的送菜,林默也许早就饿死在了那间冰冷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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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的地板跟着脚步发出“嗒,嗒”的水声,林默往巷子深处的另一条小路绕出了小巷,特意避开了那辆汽车。
“今天这么早啊,孩子。”夜宵摊的老板还没出摊,见林默早早就到了,从自己的包里拿出自己的盒饭。
“先坐会,你等一下,叔给你先热个饭。”
“不用了叔,”林默拆开叠在一起的塑料凳子,“我今天吃过了。”
老板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这样啊……”
最终还是停下手里的动作了。
林默从小就是被这些巷子里的叔叔阿姨一把菜一口饭喂大的,这些叔叔阿姨没有什么文化,但从来都在细心呵护着林默的起居和身为少年的自尊心。
老板擦了擦手,刚要和林默一起卸下桌椅,“城管来了!”旁边的同行压低声音,和老板打了个手势,蹬着破三轮跑了。
等老板和林默反应过来,警车已经到了二人跟前。
“又是你们…”警车上穿着警服的男子揉了揉眉心,“你们今天别摆了,晚点上面的领导会来查。”
这名城管和林默二人也算是老熟人了,每次都会对老板收十四岁少年打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会在巡查到这的时候放慢警车速度。
“谢谢你啊,陈警官…”宵夜摊老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林默听完,默默地把刚卸下的桌椅再次收了起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今天的伙食费要没有着落了。
“孩子,今天先给你预支明天的工资吧,”宵夜摊的老板从腰包掏出一张二十元人民币,“你还在长身体,吃饭要紧!”
林默头也不回的继续收拾着手边的桌椅:“不用了叔,我说过了,我今天是吃了才来的。”
只有一直低着头,才没人能看到他因为逞强而有些颤抖的嘴角。
收完最后一张凳子,林默和老板打了声招呼,转头离去。
老巷安静的沉睡在闹市缝隙之间,夜色渲染着整条老巷,就犹如恐怕片里闹鬼的胡同。
林默缓慢地行走在这条阴森的小路上,这点小氛围对从小在阴暗里长大的林默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肚子发出微弱的咕咕声,林默回头想了想,上一次进食还是在昨天晚上。
他本可以伸手接下收破烂阿姨的菜,也可以接受宵夜摊叔叔的预支金额,但正值青春期的少年怎会好意思漏出自己的窘迫呢。
老旧的小巷里不会有路灯,家家户户也因为要省钱,所以选择在天还没完全被黑暗笼罩的时候摸黑生活。
林默咽了咽口水,清瘦的面孔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再次伸手捏了捏兜里的字条,火葬场在离这里十几公里的郊区。
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到什么人会以火葬场这样的地方作为见面地点,林默是不怕,但去往火葬场的十几公里路对于身无分文的林默来说,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林默猛然回头,大步走回刚才的位置,祈祷着夜宵摊老板还没走远。
脚步越来越快,直到大步跑起来。
大步踏出巷口拐角,夜宵摊老板的身影已经消失,包括那辆破三轮。
林默不甘心,用尽全力往平时老板回家的方向跑了好几百米,结果显然不尽人意。
黑色的夜如潮水般袭来,把林默包裹得严严实实。
凭着走了十几年的记忆,他慢吞吞地走到了自己家门前。
突然脚边碰到了一个不明物体,原本应该没有东西的地方,发出了塑料袋的窸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