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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高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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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老家到姑姑家,坐大巴车需要一个多小时,而从姑姑家到临夏县第三中学,只需步行二十分钟。全县三所高中,这是最靠近郊区的一所,像是不受宠的皇子被随手安排了一个边远苦寒之地落脚,显然不是什么重点高中,甚至可以说全县中考生中的学渣都被筛在了这里,因此这所中学里问题少年也就比较集中。

    在它的建校史中,曾有不下五个少年死于校园群殴,而最近几年跳楼自杀的学生也有那么几个。每年高考全凭文化课成绩考进一、二本高校的学生寥寥无几。

    但这所高中并非一无是处,每年还是有不少学生凭借艺术特长或者体育特长考进全省甚至全国知名的高等院校。这完全得益于校领导重视发展学生特长。平心而论,进入这所学校的学生大多文化课底子薄,与县另外两所高中拼文化课成绩显然是不自量力,所以该校校长独辟蹊径,鼓励发展学生特长,美其名曰素质教育。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该校的一大特色,有的家长甚至特意把成绩还不错的孩子送进来,期望在这里能够激发出一技之长,未来更有把握考个好大学。

    而许梦娇进入这里学习完全是母亲出于离姑姑家近。

    上高中的第一天,许梦娇早早被姑姑叫起床来吃早饭,她简单吃了几口,就手插马裤兜出门去了。在胡同里转了几个弯,走出俨然屋舍,迎面是一条南北向的宽阔马路,往北二百米处有个十字路口,西北角坐落着一处小公园,此时里面的花木有些还在洋洋洒洒地绽放着。穿过马路再往前走,远远地,就能看到右前方林立的黄色教学楼,不一会儿第三中学的大门便左右敞开着映入眼帘了。许梦娇看去,校门口正中间两米多高四米多长的大理石上蔓延着一行潦草的大字,不用猜就知道写的是“临夏县第三中学”。许梦娇还没欣赏完草书运笔的艺术美,便被身后不断涌来的报道的新生簇拥着往前走去。

    进入校园,一座高大雄伟的不锈钢雕塑迎面挡在办公楼前。许梦娇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这在他们小镇上那所寒酸的初中校园里可是没有的。许梦娇迎着朝阳,识别出那是一对少男少女面对面伸展着健美身姿共同托举着太阳的形象,少年另一只健壮的手臂揽在少女纤细的腰上,而少女的另一只手臂则向后尽力伸展着。雕塑下的少女一下子脸红了,这样一种亲密的姿态居然青天白日展示在一所高中校园里,他们贴身的健美服凸显着发育了的身材简直像裸着身子。

    其实,这座雕塑是为迎奥运特意修建的,主题是:青春、阳光、蓬勃的艺术美。

    时间还早,她不愿傻愣愣地坐在教室里干等,没有忙着去找她的教室,而是先在校园里游荡一番。一个早晨的时间,她就把校园楼宇的布局弄清楚了。校园很大,大约有五分之一是操场,占据着校园东侧一大片土地。校门口正对的是办公楼,教学楼围绕在它的两侧,北面1号教学楼与办公楼后错一两米相连,对称着,南面3号教学楼后错一两米与办公楼相连,1号教学楼后连接着2号教学楼,走廊都是互通的。在校门口的东面有一座与办公楼一样封闭式的楼,许梦娇猜里面应该是实验室、微机室、图书馆之类的。另外西北角坐落着食堂、茶水间,东北坐落着宿舍楼。临近操场的地方还坐落着一座教学楼,上面静得出奇,许梦娇一时猜不出是作何教学用途。

    一番巡游之后,她才缓缓向2号教学楼高一六班走去。从后门走进教室,发现讲台上已经站着一位中等身材的男老师,许梦娇心想这肯定是班主任了,得知是英语老师,这让她非常苦恼,这下英语课是不敢逃课了。接着她发现后几排居然一个空位都没有,只得往前走,放眼一望整个教室只剩下第一排中间还有两个空位子。老师示意她到前来,问她叫什么名字。同学们窃窃私语声中一时兴起一阵哄笑,许梦娇将近1米7的个头,一落座便挡住了老师整个身体,以致后面的同学只能看见黑板上班主任的一颗脑袋。她为自己的姗姗来迟有些后悔莫及,望了眼不苟言笑的班主任弓起了身子。班主任依旧板着脸对同学们说:“现在就先这么坐着,待会儿我们点完名就按高矮个排位。”许梦娇这才松了口气。

    最终,许梦娇如愿坐在了最后一排。课间,许梦娇趴在一桌子的教科书上放空,一个刚来报道的男生走过来,想和她换位子,因为有人告诉他这个女生大概喜欢坐前排。许梦娇直起腰上下打量着眼前戴着眼镜的瘦小男生,缓缓站起来说:“我凭本事排在最后一排,你凭什么?”那个小男生站在许梦娇前整整比她矮了一头,早就等着看好戏的同学们哄然大笑,小男生仰着头看了会儿许梦娇低下羞红的脸灰溜溜坐回前排去了。

    意想不到的是,不少同学因此喜欢上了她,他们一致认为她直率可爱又很幽默。他们围过来和她搭讪,做自我介绍。许梦娇被自己突然受欢迎起来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初中时几乎所有同学都不愿和她玩,当然她也更喜欢独来独往。很久之后,许梦娇才意识到高一是人生重启的时刻,在这里大家同样是一张白纸,他们不知道你的过去,你也不知道他们的过去。这群成绩大多一塌糊涂的孩子,在初中时,也许比她还要叛逆,而上了高中,是该成熟点了。男孩把无处释放的能量挥洒在体育运动中,而女孩也把青春期的美好幻想转变为化妆爱美和恋爱。就这样,一群叛逆空虚的灵魂凑到一起,试图开启新的人生阶段,接纳每一个陌生人,反倒觉得彼此有趣起来。

    高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课程多了,书本也更大了,仿佛昭示着面临的世界也更大了。为了给班主任留下一个良好印象而又不至于听得昏昏欲睡,许梦娇在英语课上疯狂做起数学习题,半学期下来,数学练习册已经快被她写到头。但练习册并不是密密麻麻写得很完整,她只做有难度的题目。很快,许梦娇的数学练习册就在班里传开了,同学们疯狂传抄,后来甚至被传到别的班里。许梦娇和同学们做成了一个交易:给他们抄数学练习册,但必须帮她给老师请假。他们很团结,交易一直很顺畅,只要许梦娇没有在课堂上出现,同学们一致向老师报告:她身体不舒服。

    许梦娇就这样延续着逃课的习惯,但比初中时收敛很多,一周也就逃个两三次。高中的校园比初中大了很多,楼宇也多了很多,在校园里游逛,常常会有不同的发现,有一次她走进靠近操场的那座教学楼,发现上面所有教室全都废弃,一间间教室堆放着陈旧的桌椅和各种废弃的器材,有些教室里墙壁上还张贴着许多画作。许梦娇猜测以前这里曾经是艺术生上课练习的地方,至于为何落得荒废起来,很快她便在贴吧里找到了答案。

    原来就在前年,一对少男少女先后从这座楼的阳台上跳楼自杀了。贴吧里有很多爆料,有的说男生和女生都是艺术生,谈恋爱被家长知道后,因家长批评羞辱殉情自杀的;也有的说男生和女生根本不认识,一个是高二的一个是高一的,他们都是单亲家庭,男生跳楼后,女生是跟风跳下去的。许梦娇不知道哪种说法是真实的版本。她来到五楼通往阳台的地方,这里早已被铁丝网隔离了起来。但铁丝网的高度对许梦娇来说并不是什么阻碍。阳台小小的只有几十平方米,她站在上面四处眺望,楼下东北侧那棵参天大树,高度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向南能望见被围墙围起来的整个操场,围墙外是田野和大片树林。许梦娇站在阳台边缘往下看去,久久凝视着地面,想象那对少男少女跳楼之前的心理活动。是站在边缘狠心一跃跳下还是思量许多之后视死如归?

    望着望着,地上的沙粒清晰起来,浮动起来,她的心猛地一惊,往后退了几步便离开了。之后再也没有涉足此地。虽然她也有个不幸福的家庭,虽然她也觉得生活乏味得很,但“自杀”她是万万没有想过的。她读过《海子的诗》那些歌颂死亡的壮美诗篇,但她知道那是诗人的浪漫和纯真,现实中的死亡远没有那么诗意,反而给这世界增添了许多流言蜚语和一丝阴霾。

    参观过“死亡阳台”不久,许梦娇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深陷一座孤城,四周是黑不见底的深渊,她只能蜷缩在小小的城中央,世界是那般寂静,听不到任何声音,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但她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一切都是麻木的。许梦娇在梦中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但她想不起来自己因何而死,她没有任何痛苦,甚至连恐惧都没有;她又怀疑自己或许没死,她会一直活着,像这样没有知觉孤零零永恒地活着。

    当她从被子里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呼吸到清冷的空气,瞬间感受到自己猛烈的心跳,那一刻她觉得:心跳的声音原来也如此动听。扑通!扑通!那一声声不甘心被压抑的心跳敲击着她空虚又胆怯的灵魂。她知道自己对生命其实有着深深的敬畏之心。

    许梦娇偶尔游荡在那座偏僻的废旧教学楼里,这里安静得像是被所有人遗忘的一片荒芜之地,她透过一间间教室的窗户看里面的陈设,似乎在看某种历史展览,每一间教室的杂乱都不一样,因而透露出的历史气息也不一样。偶然间她发现五楼最里的一间教室一扇窗户微微开着,她便顺着窗户爬进去得以有机会近距离欣赏墙壁上的画作。她有些兴奋,感觉发现了一处秘密花园。望着墙壁上张贴的画作,许梦娇知道应该是美术生曾经的习作或是比赛获奖的作品,如今它们都已蒙了尘,许梦娇拿纸巾一一拂去上面的尘土,便展现出它们往日七八分的光彩。有些是人物素描,有些是水彩静物写生,也有的是非常逼真的工笔画和油画。

    除了这些沉默的画作,在这间略显幽暗的教室里,一些残损的画架和桌椅被凌乱地堆放在一起,显得有些落寞荒芜。而墙壁上无论是铅笔素描还是色彩斑斓的水彩,都显得那样庄重,像是铭记着一段凝重的历史。许梦娇感觉这间旧教室本身就是一幅充满叙事性的素描。她不知道那对少男少女曾经是否同在这里描绘,而墙壁上是否留有他们的遗迹——他们留在这世上永恒的一瞬。

    看着这些画作,许梦娇想起了十五岁的人生中唯一的热爱。那是在她十岁的时候,她的画常常得到老师的表扬,美术老师甚至对她说你很有绘画天赋。一天,她将一幅画作拿给母亲看,她画的是:蓝天白云下,他们的家。母亲在灶台前忙碌,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在天空中巧妙地化作几朵云,女孩趴在云层之上望着院子微笑,父亲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听着收音机,弟弟蹲在门口抚摸着躺在地上打呼噜的猫咪。许梦娇把每个家人都画得惟妙惟肖,受到了老师的表扬以及许多同学的赞美。但刚把饭菜端上桌的母亲只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你们一个个诗情画意就我是保姆操劳的命!”

    弟弟的哭声尖锐地响起来,母亲连忙走到屋门外,原来弟弟逗猫玩儿被挠着了,母亲愤怒的声音响彻院落,“你就知道玩儿!也不知道照看下弟弟!整个家里里外外的活儿都是我一个人的!”父亲洗了手正准备吃饭,呼噜着嗓子,咳了几声说:“她能管好自己别欺负小的就不错了!”突然又想起什么:“别指桑骂槐啊!”许梦娇本想得到母亲的夸奖,却不想,成了父母争吵的导火索。她拿了一个馒头跑了出去。这时她已经可以很娴熟地爬上那棵碗口粗的香椿树,虽然树身上常常流有黏胶,但她不怕。等到第二天出门上学,许梦娇刚走进院子就看见父亲猛烈地咳着,院子里有些微风,一张揉皱破碎的五彩画纸,在地上微微震颤着,像是一只小鸟试探着飞翔,随着父亲重重的啐痰声,那团欲飞的“小鸟”被一口老痰黏住了“翅膀”,在地上再也飞不起来。

    如今她似乎早已释然,只是对绘画再也喜欢不起来。她欣赏着墙壁上的画作,心底涌起无限的敬意,心灵也得到了片刻的净化,她相信作画者一定有着一颗至真至纯的心。

    喜欢游荡的她,也关注着校园里的一草一木。她发现校园里的月季花真是无处不在,就连通往操场的小路两侧也盛开着各色月季。一天许梦娇走在3号教学楼下的小路上,被阵阵花香吸引住了脚步,她转身欣赏着花坛里开得如火如荼的红月季和白月季,其中有一株孤零零的月季,它枝叶繁茂,却没有一朵花开,在红白花朵怒放的花丛中它似乎不太懂得开花是什么事情。许梦娇仔细看去,发现它的枝叶丛中其实是有一个花骨朵的,再走近一些细细审视,才发现那居然是一朵绿色的月季花,它隐秘地破开一些花蕾,正待舒展开奇异颜色的花瓣。

    自此之后,许梦娇一天几次来看它。很快它便毫不含蓄地绽放开来,花瓣层层包裹,丰满而亭亭玉立。它在那些红白花朵中遗世独立,静悄悄掩在绿叶之中顾自开着。

    在一个下午,许梦娇再次沉迷于绿色花朵的绝色中,一时见“色”起意,她慢慢穿过冬青丛的阻拦,鬼使神差地走近那株满绿丛中的惊鸿一瞥。她直勾勾地盯着它,清新怡人纯粹美好,却又妖冶般让她沦陷。当她听见有人叫喊时,那朵遗世独立的花朵已经握在她的右手中了。

    许梦娇寻声看去,教导主任正急切地走来,口中不断叨念着:“哎呀!怎么还是摘了!叫你不要摘嘛!你是聋了吗?怎么这么不听话?谁让你进去的!”许梦娇下意识把右手往后背藏去,心想: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摘花的人又不止我一个,至于那么呼天抢地嘛!

    刚想理论,一个年轻的男老师走过来,教导主任立马跟他倾诉起许梦娇的“罪状”,“哎!李老师你看,这个丫头把那么好的花给摘去了,这一株月季可是王校长花了不少钱从外地移植过来的,好几年不开花,今年好不容易开了一朵,就让这小丫头摘了去了!”李明微微抬起下颌向花丛中的女孩看去,女孩正不服气地斜眼瞥过来。他冲女孩微微一笑,吟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说完拍拍教导主任的后背便悠悠然走开了。

    许梦娇愣愣地望着远去的白色衬衣的背影,思索着他刚刚低吟的诗句的含义。她没想到有人会对她说上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叛逆的心,突然被安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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