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飞羽江1
此时，城外飞羽江上风和日丽，微风徐徐，水波粼粼，行人不多。
褚清仪正穿着一领鲜色的孔雀裘与风姿卓对坐在画舫船头饮酒。
褚清仪道：“你父亲这两日过寿，不去帮忙尽尽孝么？”
风姿卓道：“不必，风氏就算忙到人仰马翻，也用不着我这个闲人。”
褚清仪放下酒杯道：“其实你姨娘也算性情中人······”
风姿卓抬头看着他，也将酒杯放在案上，岔开了话题：“对了，你弟弟有消息了么？”
褚清仪摇摇头叹了口气：“毫无音讯，我已经快要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和他一起流落街头的最后一晚，天好黑。”
风姿卓自斟一杯，黠笑道：“世人若是知道高高在上傲慢尊贵的褚清仪，其实是个流浪的弃儿，眼珠子恐怕都要瞪出来了吧？”
“恐怕不仅会瞪出来，还会争相嘲讽。”褚清仪突然铁青着脸从雀裘中探出右手，亮出那铮铮似铁的指甲，缓缓靠近风姿卓的胸口，冷冷说道：“此事我从未告诉过旁人，所以若有第三人知晓，便一定是你说的。似我这般虚荣又好面子，依你看，我要不要先掏了你的心好叫你永远不能再说出去。”
风姿卓慢慢将口中酒咽下，故作惊慌道：“这可难办了，我要是没了心，还怎么陪你喝酒呢？”
“想陪我喝酒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
“可是能带着心和你喝的怕是数不出来啊！”
褚清仪板着脸慢慢坐回原处：“谁说的，云氏就有。”
风姿卓笑道：“他家呀，除了祭祀基本不喝，一整年怕是都喝不完一壶，就差把禁欲两字写在脸上了！”
“我也可以找雷琰啊！”
“他家倒是可以，不过若是雷老二喝完了撒酒疯占你便宜怎么办？”
“不用你担心。”
“也是，彼时，我的心已经被你掏了去，自然无心可担。”风姿卓笑笑，又饮一杯，默了一会儿，突然正色道：“你弟弟身上可有胎记之类的，我回头着心腹帮着一起找。”
“你怀疑飞羽门？”
“飞羽门手眼通天，但找个小孩，居然这么些年都没有消息。按说不应该，是人是尸都总该见上了，搞不好是有人背后搞鬼。”
“师尊不会这样对我的！”
“也就你信他，这些年你为他干的事，有多少是出自本心？又有多少能拿上台面？防人之心······”风姿卓一扭头，看见褚清仪双唇紧闭，凛凛盯着自己，于是叹了一口，没再往下说，他了解褚清仪，换作旁人说这话，现在肯定已经是个死人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褚清仪缓缓开口道：“他背后有块伤，是当年我遭人强掳时，为了救我被烛台刮的。”
“难怪，你这些年什么都能忍，唯独对掳掠孩童的见一个杀一个，从不手软，甚至不惜得罪权贵和长老们。”
“别人的那些痛不在我身上，我自然能忍。要知道我能有今日可都是一点点忍出来的。”褚清仪喝了一杯，顿了一会儿，黯然说道，“其实，我宁可不要现在这些，也想他能回我身旁。你说，若那天夜里我不去找食物，会不会他现在······还在······”
风姿卓笑着端起酒杯：“得了吧，似你这般骄傲又虚荣，没了权位，不如死了算了。”
“也是。”褚清仪笑笑摇着头，觉得自己是在痴人说梦，于是又斟了一杯清醒清醒。
突然，船夫惊慌大叫：“撞船了！”
两人抬头，只见江道上游汹涌冲来一具棺材，那棺材吃水极深，顷刻间便已冲至船头，眼见就要撞上画舫。
风姿卓落杯腾身，迫出掌风将棺材打偏，谁料爆发的山洪涌紧随而下，将棺材转个儿又再次带劲冲向画舫，冲势更猛于前，画舫也受到水流震荡，倾斜欲翻！
船夫跌跌撞撞，仰头栽倒，更加惊慌，直吼着不要不要，手脚慌乱地爬起，拼命支顶竹篙，想推舟躲闪。
风姿卓再迫两掌，直劈棺材，伴着轰然声响，木屑水花飞溅好高！
见那口棺材已被震碎，风姿卓随即落于船顶，向四周急流连发数掌，击散水势，船身才得以稍稍恢复稳定。
以为躲过了一劫，船夫正要嘘口气。
忽而！船舷猝生一怪手，竟奇准无比地抓住他脚踝。
船夫惊骇，慌神尖叫，急急拔脚想要自救。还是慢了，挣脱不得，眼见就要被拖下水。
千钧一发之际，风姿卓手中搠出一杆银枪，顺着那怪手直刺水下，一声尖叫后，怪手松开了船夫。
银枪挑起，竟是具被炼化过的女尸！肤色黑青，口唇乌紫，披头散发，胸口已被魂停枪尖挑穿，污血混着江水滴落下来。
女尸的腹部膨隆极大，湿衣贴于其上，看轮廓似有许多小球像葡萄一般填塞其中。
船夫吓得面色铁青，连滚带爬躲进船舱。
刚将女尸甩至一旁。
风姿卓见上游突然又冲下一具棺材，棺材上还趴着一个痴肥的妖道，不禁心神一凛，立刻一抖魂停，使灵力入水，将船身斜摆开来以期躲过撞击。
谁料水势过急，棺材又因为江中礁石的阻碍竟橫了过来，立时就要扫撞上来！
云穆等人此时也已赶到江边。
只见江面水花四溅，木屑零落，一片狼藉。褚清仪却仍稳稳坐在船头，衣冠齐整，贵气逼人，指尖轻拈着一只酒杯，一脸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模样，那雀裘羽色蓝绿，阳光之下显出耀眼的光辉，似无数只眼睛又似无数个太阳。
眼见棺材就要靠撞船身，云穆掠身上前，迫出剑气拦腰就劈。
风姿卓也乘势将魂停立抡半周，以枪把狠狠盖砸下去，“叭！”的一声巨响，又是漫天水花木屑！
棺材内不知什么东西缓缓沉入了水底。
元婴此时已飞身掠至江心礁石上立定，口中念念有词，双手起印。
江中突然窜出四具女尸，其中就有刚刚被风姿卓甩开的那具，皆是一样的披头散发，双目蒙翳，爪甲长黑，腹部膨隆。
眼见女尸撂牙就要攻向众人！
云穆立刻射出琴弦缚住四具女尸的脚，将其拉住，但女尸力道极大，且向不同方向用力撕扯，颇难控制。
风姿卓腾身，枪尖光芒横涮一圈，四颗头颅瞬间扫落，如球般滚落江中。
雷氏的修士见状也纷纷亮出兵器扑杀上前，一时间尸块纷纷坠落，江水变色，腥臭异常。
元婴见状，狞笑一声，再次起咒。
风姿卓突觉背后腥味传来，回身便刺，居然只是一颗头颅！
明明已经是断碎的尸块，落入水中却又能再次腾起，这元婴果然是炼尸的高手。
被众人斩断的尸块此时纷纷蹿出水面，张牙舞爪，再次攻杀过来。
一个膨隆的腹部突然在画舫上空裂开，骨碌碌，许多肉球状的东西掉了出来，在甲板上如球一般到处乱滚。
一个肉球恰巧滚到了那个船夫的脚边，还没等他看清模样，肉球就突然炸起，亮出血盆大口向他的脑袋扑来。
船夫尖叫欲逃，但腿脚却慢了。
眼看为时已晚，这船夫的脑髓恐怕难保。
褚清仪一道指劲射去，顿时击得的血肉纷飞，突来惊变，船夫不禁愣住当场。
很快，甲板上的肉球纷纷变幻。
众人这才看清，这些肉球其实是一个个未成形的胎尸，瞪着红眼，张着比脑袋还大的嘴，龇着尖牙，一副吃人的模样，令人毛骨悚然。
正在此时，又有三个腹部也在空中裂开，密密麻麻的肉球纷纷滚落，看着众人是一阵头皮发紧。
再往前就是飞羽城城区了，若让这些妖孽流入城内，百姓必得遭殃。
热闹是没法继续看了，褚清仪终于抖落雀裘，冲霄而起！
半空中，他背后倏地展出了一双洁白羽翅，一丝不杂，长有丈余，紧接着一个盘旋俯冲下来，抓起船夫就往岸上抛去。
那些胎尸见状也纷纷扑向岸上的众人！
岸边原本不多的几个百姓刚刚被吓得一时呆立，现在回过神来，立刻大声乱叫，四散逃窜，东一撞，西一撞的，竟不知该往哪里躲。更有不幸被追上的，瞬间就被撕咬的血肉模糊，死状极惨。
看着被解落的雀裘，云引却突然心生疑惑：“这么多羽毛的衣服洗起来恐怕不容易吧。”
雷灿道：“洗衣服？褚清仪可从不穿浣濯后的衣服，不论多华贵都只穿一次！”
“这么奢侈，他家主神是财神吧？”
“那倒不是，他家主神是风神，不过听说还有一位上神也给了玉曜长老仙契，但不知道是谁。”
云引认真分析道：“那个肯定是财神，不然怎么可能这么有钱。”
雷灿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云朗不知何时赶了过来，挥剑打退两个胎尸后不满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快躲好，别添乱！”
雷灿赶紧拉着云引在岸边找了棵大树猫起来。
这胎尸十分凶悍，牙齿又尖又密，嘴巴还大，一口就能咬下人的胳膊，而且砍杀之后只要不碎，就继续发动攻击，十分难缠。
而且就在刚刚，大伙的周围不知怎么，又冒出了许多浑身湿漉漉的白毛走尸，不怕砍，不怕劈的，很是头疼，还有几个正陆续从江里爬出来。
混战之中，元婴突然啸出一声哨音，接着祭出四支魂幡，只见四周天光顿时暗了下来，乌云如团，仿佛陷入一片漆黑之中，不到片刻便阴风惨惨，云中还不时传来喑喑鬼声，万道萤火自远而近如绿蛇腾蹿而来，须臾便已至江上。
他竟然将方圆百里之内的阴魂都招了过来！
若让这些阴魂与凶尸合了体，恐怕今日这江边就要成为乱葬岗了。
见此情形，云穆正要将元神逼出体外，驱散阴魂，却听见耳畔褚清仪怒声喝道:“仗着几支魂幡就敢在本座面前卖弄！本座就教教你死字怎么写！”
抬眼望去，只见他已经开始凝神起咒，身上衣衫猎猎翻飞，只一刹那，琵琶声起，道道指劲应声而出，黑云之中冒出千万金丝光影，直射那万道萤火。
甫一交接，便听见呜呜哀鸣，紧接着阴魂嘶喊尖叫之声不绝于耳，再看金丝所触之处，萤火纷纷坠落，绿的金的，映在漆黑的云团中，好似烟花噗噗乱掉。
看着这掉落的萤火，褚清仪将头轻轻绕了半圈，口角微微翘起，竟露出了一种睥睨众生的神色，叫人看了既佩服又暗自有些心惊。
一盏茶的功夫，所有的萤火就都消失了，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
雷灿在一旁感叹道：“这褚清仪出手真是名不虚传的狠辣，这么一杀，这些阴魂怕是永生永世再无投胎的机会了！”
云引暗想：同样是歼敌，二哥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出这样视众生如草芥的神情。
正在此时，居然又有一口无盖的棺材冲下江来。
一声尖锐的哨音倏地从岸边的树林中传来，无盖棺中蓦地坐起了一具凶尸，竟是刚刚被云穆所杀的青玄！
元婴闻声，森森一笑。
风姿卓却神色大变，立刻搠枪赶往林中去追那发出哨音之人。
只不过在棺材里躺了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青玄竟已经被人炼化成了一具凶尸。
云引曾听云晏说过，与鬼族能直接招冤魂驱戾魄不同，炼士本质上是人，炼化凶尸需要各种药物和法器，同时也必须耗费时间。玄门内常用炼化凶尸所耗时间的长短来判断一个炼士的实力强弱，照这么看来，那个在树林中传出哨音的人实力恐怕较元婴更胜一筹。
那原本瘦高麻脸的青玄，成了凶尸后，脸色更加青黑，而且双目全黑了，一点眼白都看不见，两手的指甲也暴长数倍。
只听“嘭！”的一声棺木爆裂，青玄直立腾起，抓向空中的褚清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