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河车案2
老妇呲牙狞笑,声音又尖又刺耳,眼见她顶着满头的蓬发,挤着满脸的褶子就要扑咬来。
云引惊怕不已,她修行没多久,哪里见过这么可怖的妖怪,加上来云和是买琴的,也没料到竟这么凶险,身上并没带什么护身的东西,一想到即将被吃,心中好生悔恨,早知道刚刚就不好奇跟来了。
正惊惶,云引无意间摸到右臂上年初一给系的却鬼丸,那是用封妖蜡调合武都雄黄制成的,说是可以却妖鬼杀毒虫。眼前这个老妇虽不知是个什么,但死马且当活马医,当即扯下却鬼丸就朝老妇面门砸去。
正正砸中!
这却鬼丸居然如火灼一般烫伤了老妇的脸皮,一阵哇哇乱叫,往后连退了几步。
云引庆幸,赶紧起身,接着向山下跑,然而奔走一路,又满腹惊慌,一个脚软,竟又失了重心,重重跌滚下坡。
好在,这滚倒也比跑快些。
混乱中,云引瞥见路旁有个小竹林,赶紧顺势滚入,顾不得疼,立即往竹林深处一气奔去,期望找个避身之所。耳旁传来老妇的厉声奸笑,竹枝呼啦不断,阵阵竹叶乱飞,却无鸟兽被惊之声。
正闷头跑着,发现前面没路了,竹林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小土丘,云引抬头一看,差点崩溃!
绕了个圈,居然跑回了那小茅棚侧面下方!
造化弄人!
赶紧慌张回头,却发现那老妇已经蹿至身前不远了,不禁心中更是绝望。
老妇也发现了云引无路可逃,干脆不追了,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咧着灰黄的缺牙,慢慢向云引走来,似乎在享受这猎物的恐惧带来的快感。
云引心中颤栗,退无可退,正要闭眼受死。
一道掌劲破空劈向了老妇胸口,随即青光卷闪,在妖妇脖子一绕,伴着一声惨叫,她的脑袋骨碌滚落地上,顿时鲜血四溅。
突来惊喜!
云引赶忙四下张望,不远处人影落地,一身青衣,竟是仙乐大会上的那个宁先生!
劫后余生,云引心中千恩万谢,可未及喘匀气息,就听耳旁训道:“修为差,就乖乖跟好你家兄长,炼士之城,妖物聚集,比不得你们云阿!”
云引赶紧点头受教,惊魂未定,她舌头尚不听使唤,未及开口道谢,只见一团黑影从茅棚旁闪过,原来是刚刚那个卜人,正抱着那可怜的孕妇往山上逃去。
宁先生起身便追。
云引不敢一个人待着,也赶紧跟在他后面往山上跑。
刚爬上山坡,两人就都不见了身影,孕妇却被扔在道旁,云引心急想赶紧跟上宁先生,却又怕这孕妇再遭毒手,一时左右为难。
正在这时那卜人居然又折回出现在云引面前,森森狞笑,右手掏出了一把利刃。
云引见状扭头就跑,宁先生也已冲来,一道掌劲直劈胸口,那卜人受了掌,吐出一口黑血,却乘着掌风,后退了十数步,转身就跑。
宁先生腾身要追,一满脸麻子的瘦高道人,突然拦在了他面前,手一扬,黄绿色的粉末撒了一大把,顿时看不清他二人身形。
宁先生掩住口鼻,将袍袖拂了两拂,才恢复视物,可两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惊魂乍定,云引稳了稳心神,终于开口问道:“宁先生,咱们还追么?”
宁先生目光深邃,看了会儿四周山势,道:“不追了,再往上就是鸟绝岭,峻岭环绕,迷雾重重,纵是飞鸟也难渡。这妖道听见妖妇的惨叫很快就来了,说明他们的巢穴就在附近,冒然寻去,易陷入对方陷阱,也容易打草惊蛇,不如等他们稍微放松了警惕再寻过去。”
云引乖乖点头,又帮着宁先生把那失了舌头的孕妇送回家,受了这番惊吓,这孕妇能捡回条命已是福分,她家人虽抱头痛哭,却也千恩万谢。
安顿好孕妇,宁先生在这家的门口廊柱上刻了石交二字,便领着云引往另一座山头走了。
石交洞建在一处绝壁上,洞口书有篆体的“石交”二字。洞内倒是十分明亮,只是陈设甚为简陋,仅有一张石榻,一鼎丹炉和一盏油灯。
云引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地问:“炼士都吃人么?”
“那些妖孽不配称炼士!你家长辈没教过你么?修士、炼士和祭士都是一样的修行之人,只是法门不同,并无高低好坏之分。”
云引想起来之前云晏似乎的确说过善恶与法门无关,便赶紧答道:“也说过一点的。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吃人?”
宁先生盘腿坐下道:“无非是获取能量,增加修为罢了。修、炼和祭都是获取力量的方法,无错对之分,只在乎修者的心意。炼化可以将对方的力量最大限度地为我所用,何乐不为。”
云引又问道:“如果靠夺取别人的力量修行,岂不是很容易作恶?”问完有点后悔,宁先生也是炼士,这么问说不定他会不高兴。
谁料宁先生微微一笑:“有生便有死,有善就有恶,恶人总会有的。正道的炼士是不会炼化活物的,即使是死物也不会虐炼的。更何况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正说着话,忽然宁先生耳根一动,问道:“丫头,吃肉么?”
云引一愣,如实回答:“吃的。”
宁先生哈哈笑道:“够坦白,老夫喜欢!不似你家那些道学先生,酸腐冲天。一会儿有好东西给你吃。”
云引刚要道谢,看见宁先生的白豹不知从哪叼了一只猎物威风凛凛地进门来。
这猎物瞧着有点像兔子,但又分明比兔子大了许多,四肢长成蹄子样,全身皮毛灰白,颈部已被咬破,气息奄奄,怕是活不成了。
白豹把猎物扔在宁先生面前,便踱到一边舔毛皮上的鲜血去了。
云引看着猎物费力喘息,心中颇有些不忍,正思索要干点什么帮帮它,却见一道青光闪过,那动物登时咽了气。
宁先生突然问道:“草木禽畜皆有生机,牛羊啃草,虎豹吃肉,而人食众生。你说,谁善,谁恶?”
云引犹豫了一会儿道:“额,人什么都吃好像是比较可怕一点。”
宁先生嘴角一抿,起身拿起猎物,缓缓说道:“食而不虐为善,予而不夺为善,守而不弃为善。善恶,随人拣择罢了,神魔都做不了主。获取力量只是手段,要修的是控制这些手段的心念。”
说话间宁先生已经麻利处理好皮毛,还折了树枝架上火开始烤了。
绝对是个烧烤老手!
讲着这么深奥的玄学道理,居然一点不耽误手上的活······
火焰灼灼,不一会儿,肉香就充满了整个洞穴。
说来惭愧,云引刚刚还很同情那个猎物,可是当肉熟香味飘出来的时候,她居然不争气地饿了。于是赶紧自我安慰道:人吃众生也是天性,不是自己残忍,都怪这肉味太香。
宁先生把烤好的腿肉撕下来递给云引,剩下的连骨架一起丢给了白豹,自己却只是坐在一旁看着白豹大口吃肉。
云引捧着肉,犹豫了一下,闻了闻,又舔了一口,才大胆啃了起来。
唔,鲜美!好吃!
她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肌理分明,却柔软多汁,不柴不腻,明明什么调料都没放,却滋味俱全,回香四溢。
“真是太难吃了!”云引本想赞美一下肉味,但嘴巴却不受控制,于是又重新阐释一下:“我是说,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肉!”
“我,我的意思是这真是我吃过最难吃的肉了!”
云引急了,这是怎么了?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宁先生淡淡笑道:“莫急,这是讹兽肉,吃了就会不自主的说谎。”
“讹兽?”
“对,飞羽城外有许多讹兽,味道极为鲜美,不过吃了之后有三四个时辰会不停的说谎。”
“那怎么办?我好开心啊!”云引欲哭无泪。
宁先生狡黠一笑:“这可是个稀罕的本事,各城池的商贾们都争着买这讹兽肉呢!应酬之前吃一点,保准哄得各家仙首开开心心的。”
正说着,云穆他们看见宁先生留下的刻痕已经寻来了。
刚一进洞,看见地上兽血兽毛,狼藉不堪,火还没灭,云引正满手流油的抓着肉,眉毛顿时就蹙在一块了。
雷琰赶紧抢着代他骂道:“云引,你也太不像话了,石交洞乃是宁先生修炼之所,清净异常,平日里一尘不染,从不许外人打扰!你现在不仅搅扰先生清修,还敢把这弄得一片腥膻!”
云引很想解释,可是现在开口就是说谎,只怕越解释越糟,急的赶紧看向宁先生。
宁先生微微笑道:“这丫头哪有那个本事,是老夫烤的。可惜你们来晚了,剩下的肉都已经喂给小白了!你们就闻闻肉香吧!”
云穆听言这才眉毛稍微松了一些,对着宁先生躬身行礼,云赫和云朗则赶紧上前帮着收拾残余。
雷琰则岔开话题,把孕妇案的前因后果和这几日所查线索都汇报给宁先生,希望他能指点一二,好救出那可怜的母子。
宁先生听后略一沉吟,开口道:“这些妖孽是要用河炼法炼制天河车。”
云穆道:“请教先生,何为河炼法?”
宁先生道:“甲子日初孕男胎,养足八十一天活剖取出,于东流江河水中浸泡数日,剔除筋膜,再配以九光芝入鼎锻烘四十九日可成。”
看来是个十分费功夫的药。
云穆道:“那依先生看,该如何寻找呢?”
宁先生思考片刻后道:“飞羽江自西向东流,乃是云和山顶雪水顺着鸟绝岭和我这七子岩汇聚而成,水量充沛,水质好,妖孽必在这两崖之间。应该距离云引被救的那个茅棚不远。”
雷琰挠头道:“两座山这么大,迷雾重重,又险峻,也不确定是不是同一拨人,太难找了。”
宁先生道:“九光芝生于邻水石崖间,并蒂连缀,如有孔盘碗,光如星月,百步之内可见,可肉白骨可活死人。如此大张旗鼓诱拐孕妇,必定需要大量九光芝才能配炼,你们先找这九光芝的岩脉,顺着岩脉必能找到。”
雷琰一听来了劲:“这九光芝可是上品仙药啊,找到了,多挖一点,咱也补补。”
云朗道:“这么邪门的东西,服食不怕反噬么?”
雷琰道:“九光芝各家仙门都有服食的,不是只有这种妖孽才用的。”
白豹吃完肉,踱了过来,将头枕在宁先生手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宁先生轻轻搔着它的下巴道:“但凡修行的方式,都可能反噬本主,不独服食,也不独炼士,修士、祭士也一样。别以为修的是所谓的正道就能高枕无忧了,修行本就违背天道,不论是何法门,都无法逃脱磨砺。”
云引一听很绝望:“那岂不是没完没了了?!”
宁先生道:“所以才要省身守戒,时刻警醒。”
云引自然不能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不过云穆却起身行礼道:“受教。”
宁先生突然想起刚刚妖妇追云引时,她几乎没什么东西护身,便把身上的一支洞冥草给了她,据说这东西夜如金灯,可照鬼物,关键时刻服下还可以履水不沉。
云穆也赶紧反省自己的疏忽,把贴身的匕首和几张符咒给了云引,以防万一。
这匕首云穆从不离身,从小到大雷琰好几次想摸摸,但都被云穆拦开了。
现在看见他居然轻易就给了云引,雷琰颇为不满,于是醋道:“那不是你娘留给你的么?”
云赫解释道:“云引是神惠君的妹妹,得到重华夫人的遗物很正常。”
雷琰撇撇嘴,显然不开心。
宁先生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伸个懒腰轻松说道:“我走了,回头要是需要就来风氏找我。”说罢准备坐着白豹出洞。
云引一听就急了:“您不跟我们一起去么?”
宁先生道:“有凝寂就够了,何况尽松也去。”
云引还是觉得宁先生比较厉害,不甘心地问道:“您要没什么事,就跟我们一起去吧!”
宁先生顿了一会儿,突然老脸一红,嘿嘿笑道:“夫人明日过寿,我得赶紧回去好好表现表现!”
“你居然有夫人?”云引大吃一惊。
云朗和云赫也都瞪大了双眼。
场面一时安静而尴尬。
宁先生窘咳两声道:“我说,你们云氏的人怎么都这么不会聊天呐!”
云穆闻言眉起微澜,开始认真思考该如何措辞,好向宁先生解释这个问题,谁料雷琰嘿嘿一笑插嘴道:“祖传的!”
从石交洞出来云引才知道虽然当年诸城城主都竭力招揽宁先生,可惜由于他天生喜爱游历,在同一城池从来待不上三天,各城一直都未能得手。
直到有一年,他在飞羽城外遇见了一名叫玉珠的女子,那女子姓风,是风氏一族的旁支。据说自从遇见她后,宁先生就再也没能离开过飞羽城了。
雷琰一边走一边绘声绘色的说着:“而且,宁先生还惧内。一代玄门浪子为了夫人,居然定居在城里,还每月固定帮着风氏□□子弟。白白让现任的风氏家主捡了个大便宜,不知嫉妒死多少人呐!······”
好容易这个长长的故事讲完了,雷琰却还没有感慨完:“唉,浪子中的楷模,光棍中的典范,居然就这么堕落屈服于女色了!真可谓······”
云穆突然抬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