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纯和泉深
云门四君中,云引已见过3位了,唯独这号称丹青妙手的丹鹤君却从未现过身,甚是神秘,于是早课结束后她乘机向云赫打听。
“额······丹鹤君啊,你以后就知道了。”云赫欲言又止。
担心云引会接着追问,云赫正想编个什么理由搪塞,结果一扭头却发现她的注意力已经被不远处的饭堂吸引过去了。
“好想和你们一起去饭堂吃饭啊!”云引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你没来过么?”
“早上晨省后朝食得陪着二叔吃,昏定后在大哥那也只能简单吃一点就得回去上晚课了。”云引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看她这副样子,云赫不禁好笑,安慰道:“长老们的饮食平日都是由家仆送至居所的,自然没什么机会过来了,不过饭菜都是一样,你也并没有漏了什么好吃的。”
云引眼睛痴痴的盯着饭堂,唉声抱怨道:“伙食只是一个方面,跟他们吃饭太不自由了,筷子怎么拿,碗怎么端,都要管!”说话间她悄悄强记了下去饭堂的路线。
云赫笑着直摇头。
晚间戌时,云板声响,云庭之境止静了。
估摸着琴庐里云穆差不多该睡着了,云引悄悄起身,依着白天的记忆摸到了饭堂附近。
云庭之境晚上夜不闭户,所以饭堂的门一推就开了。
云引心下大喜,蹑着手脚徐徐潜入,走过饭堂径直来到后厨的灶房,四处寻摸了一阵,才失望的发现这里居然什么吃的都没有。
“三小姐,您在这干嘛?”身后突然传来人声,云引吓了一大跳,扭头借着月色一看,原来是个甜甜的白净小姑娘。
“吓死我了,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云引压着嗓子,连声问道。
“我叫阿纯,我······”小姑娘刚要解释,门外传来了巡夜弟子的脚步声。
云引赶紧拉着阿纯躲在灶台下,待巡夜弟子走开后,才开口继续问道:“你肯定也是饿了,来找吃的吧?”
未等阿纯回复,云引又抱怨道:“收拾的这么干净,老鼠都要饿死了!不过我想他们一定还藏了一些吃的,你猜会在哪?咱们一起找找,然后平分!”
阿纯听明白了云引的来意,小声道:“止静后还不就寝,若被查出来,你可惨了。”
“我知道啊,可饿的睡不着!一天只有两顿饭,还没有肉,谁受得了!”云引皱着脸抱怨道,“我本来也不想来这里,但之前已经找过大一圈了,结果满山遍野种的全是些不能吃的花花草草,真是中看不中用!”
阿纯听后,笑着递过去一个小纸包。
打开一看居然是点心,云引立刻高兴起来,但转念一想,又说道:“这是你自己留着防饿的吧?算了,你自己吃吧!我再找找,肯定还有的。”
阿纯笑道:“没事,本来是准备下山带给哥哥的,可哥哥今日不回来,我也不下山了,况且我那还有呢!”
“那我就不客气啦!”云引一听,也不虚礼了,索性开心吃起来,“话说你这么晚在这干嘛呀?”
“我······不能说。”阿纯欲言又止。
“放心,我吃了你的点心,保证不会告诉别人的。”云引鼓着腮帮子边嚼边保证。
阿纯犹豫了下,小声贴着云引耳朵说道:“我呀,不记得傍晚离开时有没有将灶火保护好了,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悄悄过来查看一下。”
“你可真负责。”云引满不在乎继续嚼着点心。
等等,她刚刚是说保护灶火?
云引突然两眼放光,咽下嘴里的食物:“你在这里干活?”
“嗯。”阿纯点点头。
“咱们交个朋友吧!”云引赶忙握住阿纯的手,圆圆的小眼充满诚挚地看着她。
“?啊?我只是个家仆!”阿纯有点受宠若惊,想挣脱云引的手。
“交朋友还要看身份,那是没有见识的人才干的事,咱不学他们!我现在迫切地想要和你做朋友。”云引这话是绝对真心的,因为如果情况属实,那么她在厨房里就有熟人了。
“额······额,好吧,不过您先松开手,好痛。”阿纯尴尬的笑着。
······
回到床上,云引心中依旧美滋滋的,乐得合不拢嘴。
今天不仅找到了吃的,还找到了一条觅食之路,以后还怕没吃的么。
足足乐了好一会儿,她才心满意足地甜甜睡去。
吃饱了果然就是睡得香,等她再次睁眼时,却发现云穆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就站在她的榻旁,吓得她赶紧坐起来,都忘了反问男子怎么可以随便进女子的房间。
“开静已经一盏茶的时间了。”云穆冷冷说道,“盥洗后,先随我去早课晨省,回来再跪香。”
云氏每早寅时左右便会鸣钟击板,发出起床信号,谓之开静,弟子们闻声即起,不论寒暑均不得贪睡。盥洗后要先行早课,然后才可以吃饭。
由于前代家主过世时,云晏尚为弱冠,云穆尚未行冠礼,所以族中改令二长老抚养教导,故而他二人早课后需至藏书楼晨省问安,现在云引来了,自然也得跟随。
云引随云穆走到藏书楼,见云晏已经到了,问安后,家仆便将朝食端了进来。
平日里二长老不是在说教,就是在训斥,再不然就是在议事,总之脸都是板着的,但今天不同,整个朝食他都吃的喜气洋洋,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云引甚是奇怪却又不敢在吃饭时问。
饭后,二长老开口道:“云引现在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修行之事需加紧督课,凝萃你可有打算?”
“回二叔,我与凝寂已商议好,先为她改善体质,打下基础,再徐图后进。”云晏恭敬答道。
“嗯。”二叔点点头,脸上依旧笑盈盈的,似有什么喜事。
云引实在忍不住了,趁二长老转头和云穆说话档口,偷偷拉了拉云晏的衣角。
云晏答道:“泉深要来小住几日,二叔自是非常开心。”
“泉深是谁?”
“他叫林涧,是二叔的首徒,为人聪慧机敏,性格文静而又内敛,文章写得尤其好,很得二叔真传。他父亲曾经是祖父的门生,与咱们父亲和二叔都交好,可惜英年早逝,三子之中也仅他长成,故而二叔特别疼惜他。”
“既是咱家门生,那他为何不住在云庭之境啊?”
“他有旧疾,自幼体弱。他母亲不敢劳烦他人照料,便自己照顾,母慈子孝,平日里甚是呵护。”
“二伯,泉深是今日来么?”云弈带着书怀不知什么时候施礼踏了进来。
二长老眼睛一扫,恢复以往神色道:“上次那篇《养性赋》你两至今还没有交给我,莫非是想找他帮你们代笔?”
云弈脸色一宕,委屈道:“瞧二伯说的,我不过想请教请教他罢了。”
“他身子骨弱,你少劳动他!”
云弈小声抱怨道:“二伯最偏心泉深了!”
旁边的书怀居然奓着胆子点了点头,但很快反应过来,又赶紧摇了摇头,瞟了一眼二长老。
二长老眼睛一棱:“你们要都似泉深这样向学,我睡着了,都会笑醒的。《养性赋》最迟后天给我!再逾时,按规矩办!”
看着云弈和书怀的可怜样,云晏不禁笑道:“要论向学一事,咱家还真没有人比得上泉深,别的不说,就二叔这藏书楼里的书,他看过的就比咱们几个都多!”
云穆微微点了点头。
云弈笑着打趣道:“他前世呀,必定是一只经阁里的老鼠,身边全是经卷,可惜,看不懂!所以去神佛面前发了愿,等这辈子能看懂了,一定要全都看个遍!故而才如此好学。”
······
眼见他们聊的越来越起劲,云引却觉得越来越无聊,不禁抠起案几的边角来。
云穆突然想起来她该回去跪香了,便一挥手让她先回琴庐等自己。
从藏书楼出来,云引慢慢悠悠地往回溜达,春光明媚,晨雾微熹,园中的草木透出了嫩嫩的绿色,地上的青苗都吐了新芽,在柔风的微抚之下颤颤微微。
云引不禁驻足蹲下摸摸草芽,撩撩露水。
突然耳边传来了极为温和的男声,云引寻声抬头,只见一人逆着晨光徐徐走来,左手轻轻拂过草木,口中缓缓念着一首诗:“山涤余霭,宇暖微霄。有风自南,翼彼新苗。”
待走近时,云引才看清,是个面色稍白,形容清瘦的年轻男子,浅色的瞳仁,微白的口唇,温雅至极,口角似乎还有道淡淡的伤疤,不细看看不出来。
云引问道:“你是谁,平日里弟子们没事都不敢上这附近的。”
“在下林涧,想必你就是云引吧。”
“林~涧~”云引过了下脑子,“你就是林泉深吧,二叔的首徒。”
“正是。”
“诶呀,你们这的人都好麻烦,一会儿一个名字的,记起来真费劲!”
林泉深噗嗤一笑解释道:“泉深是我的字,成年后有了字,旁人便不再叫名了,否则便是蔑视。但自己称自己又不能称字,否则便是狂傲。若是有幸成名,则人们又会尊称封号或者名号,是麻烦一些的。”
云引也笑了:“难怪老觉得你们混叫的厉害。”
“慢慢来,习惯就好。”林泉深说罢笑得更开了,露出一口皓齿,那笑容好似冬春日的暖阳,和煦可爱。
“泉深呐,该吃药了。”一妇人衣着整洁,却不知从哪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一碗药汤,颤颤巍巍,看面色很是憔悴。
“娘亲,您怎么寻到这里来了?外面风大,咱们还是进屋吧。”
“你先喝药。”
“好。”林泉笑得更深了,端过药碗将药一饮而尽。
老妇人满眼慈爱的看着他,轻抚着他鬓角的发丝。
“我先扶您进屋,一会儿还得去见师尊。”林泉深说道,转身向云引颔首,便扶着妇人离开了。
果然是母慈子孝,呵护备至,如珠如宝啊!
云引正要继续溜达,突然听见两个不知谁家的家仆在说话:“公子早上不是喝过药了么?”“谁说不是呢,一早就喝了药,才上云庭来见云阳先生的,谁知夫人不依不饶,非得又端着一碗寻来。”“诶,这种喝法,好好的身体也得喝垮了。”“别乱说,小心让云氏的人听去了,夫人非扒了你的皮!”
看来这天下的父母都是放不开手的!
云引继续慢悠悠的溜达,回到琴庐时,发现云穆居然已经先她回来了,吃惊之余,只得老老实实跪香。所谓跪香就是一炷香燃尽之前,犯错之人须长跪反省不得起身,也不知这些古老的家族怎么就特别喜欢这些惩罚,还时不时加些花样。
由于早上未能及时起床,所以云引被罚于跪香时记诵家训,要说这云氏家训也实在太琐碎了,居然连摘花折草以及冬天挖蛰虫这种都不准,最奇葩的是居然还有不准自戕这种简直是废话的条目,但凡日子过的好好的,谁没事会寻短见啊!
正想着,云朗来请示云穆事情,云穆出至门外。
云引乘机松松筋骨,往前蹭了蹭,偷偷对着香头吹了几口好让它燃的更快些。
谁知这一切全被云穆看在眼里,但他不动声色,打发了云朗后,只是回屋淡淡说了一句:“跪香不恭,多罚一炷。”便又在席上打起了坐。
云引懊恼不已,难不成他背后有眼睛。
云庭之境位于半山上,背靠耸立的云顶峰,五座主峰如怀抱般环绕其侧,泉水自石中流出,一条飞瀑自云顶峰直流而下,绕云庭之境汇聚而下。只有一条从山脚通上来的山路,山路四周深林密布,颇为陡峭,有一段还位于悬崖上,两侧均是是万丈深壑。
一般弟子过了山门,便直接御剑飞上云庭之境,只有像云引这种尚未结丹的凡胎弟子才需要爬山道。
刚跪了两炷香的云引拖着微酸的膝盖,被云穆带往山路上,本以为要带她出门,心下还有点开心。
结果,云穆竟然在半山道上就将她丢下:“此处距离云庭只有千级台阶,用我教你的方法调息跳回去,不准走,不准跑,餔食之前回来,否则没饭吃。”说罢转身要走,刚走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说道:“日入之后若还不归,跪香。若投机取巧,重罚。”
“等等,这深山老林的,二哥难道不怕我被野兽叼走么?”云引新近练习了一些装可怜的技术,打算放下自尊试试。
显然这技术并不怎么高明,云穆丝毫没有被打动:“此处有结咒,猛兽进不来,四周也有弟子活动,不会有危险。”说罢御剑走了,只剩云引一人孤零零站在山道上。
荒谬!简直太荒谬了!走回去都要死了!何况跳回去?!
云引气得直跺脚,想撒泼,想骂人。
芸室中,云晏和云弈正在喝茶,泉深在一旁看书。
看见云穆回来了,云晏问:“她久堕凡尘,习性极重,偷懒畏难必是常态,你可有对策?”
“沿路设咒,拈花听信。”
云晏摇摇头:“太耗费灵力,若她有心偷懒,你终究也防不住。”
“······”
看云穆不吱声,云弈嘴角泛起笑意:“这事容易,我有一计保管叫她乖乖修行,不敢偷懒。”
“何计?”云晏笑问。
“附耳过来。”云弈笑道。
······
“如何?”云弈笑问。
云晏笑道:“咱们家啊,就忘忧你的点子最多。”
云弈嘴角一勾,狡黠道:“上次她鲁莽,害云桓受了家法,这次咱们顺便让云桓出了这口气!”说罢让人唤来云桓交代了一番。
云穆看着他们做这一切,既没有出言赞成,但也没有反对,只是拿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一旁的泉深白了他们一眼,摇摇头,继续看书。
云引这边刚在山路上蹦了两级,便觉得气喘心悸,腿酸头疼,心想反正跳回去也是死,走回去也是死,还不如痛快些,再说了这山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谁知道她是走回去的!
索性奓着胆子走了起来,刚走没两步就看见前面来了三个弟子,云桓也在里面,云引赶紧站住假装跳累了正在调息。
这三人不远不近地在山道上站定,并不搭理她,只是自顾自地说话。
一名弟子道:“听说了么,三长老座下那谁被神惠君重重罚了一顿,站都站不稳了。”
云桓问:“他做什么了,罚这么重?”
“据说是修炼偷懒,被逮了个正着。”
另一名弟子又道:“其实那日神惠君本来并不是为了逮他的,只是他倒霉正好撞上。”
云桓道:“啧啧,运气也太差了!怎么偏偏被发现了?”
“你不知道么?神惠君最近刚和芸辉君学了拈花听信的本事,这云庭之境内的花草就像是他的耳目一样,什么都瞒不过的。”
云桓道:“真惨,这也太冤了!”
“谁说不是呢。”
云桓又道:“不过,罚那么重,依三长老疼惜弟子的脾气,第二天一定让他歇歇养伤了吧?”
听到此处,云引不禁把耳朵往他们的方向送了送。
那名弟子仿佛故意说给她听一样,大声道:“怎么可能!咱家什么时候准过受罚弟子趁机养病了?”
另一名弟子也大声附和道:“就是,再说了橘杏君那里什么伤不能治?不过你们也都知道惩躁威力大,橘杏君那只有一种泡澡的药可以治疗,但这个药当日却只能勉强先让皮肉愈合,疼痛却并不减少半分,须挨过好几日后才能慢慢减退。”
云桓龇牙咧嘴道:“那若是因旧伤连累,第二天修行又没完成,还得再挨罚,这新伤旧痛叠在一起,得多惨呐!想想就痛!啧啧啧!”
三人纷纷皱脸,口中啧啧地离开了······
听完这番话,云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再回头看看路边的花草,顿时觉得它们每一个都像是奸细······
尽管已经很努力了,但到达云庭之境时,仍已经日暮了,好在太阳还没有完全掉下去,云引腰酸腿软,拖着脚步往靖庐走,一路上都在思考怎么跟二哥狡辩这个时间点的问题。
一抬头却看见景溪已经等在了门口,手上拿着药包。
没等他开口,云引嚎啕大哭:“我知道错了,可是实在跳不动了,就走了少少几步而已!”
景溪莫名其妙:“我只是送药来给你泡澡的!”
云引哭的更厉害了:“我以后不敢了!别罚我!别罚我!”
看她如此伤心,景溪一头雾水,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无法,只得留下药草,道:“你按字条泡澡,我明日再来吧!”
“你别来了,求求你,别来了!别来了!”
走出靖庐,景溪满腹生疑,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不过是遵命送药给云引泡澡,好帮她调和气血改善体质,怎的竟哭成这样。
于是去云晏那复命时,他便顺便提了这件怪事。
云弈一听,立刻扇子一展,躲在后面笑得直抽抽。
云晏也笑得伏案抖个不停。
景溪更觉莫名,转头看向云穆。
云穆倒是没什么,依旧面无表情,但眉毛却轻轻扬了扬。
眼见这几人如此,一直在旁看书的泉深,叹了口气,很不解地摇头道:“我若是可以堂堂正正有个妹妹,必定珠玉般的疼着护着,哪像你们,倒仿佛得了个玩具似的捉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