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涌
在白朗软硬兼施的攻势下,坤华勉强答应摘下面具,但仅限在凝月轩里,仅限在他面前。
风波过后,坤华才顾得上问他,那所谓的波斯画作到底什么来历。
彼时二人在凝月轩里,那幅画就挂在墙上,坤华看着它,凝神的容貌似是有些痴了。
白朗心中狂喜,面上却装得老神在在,言道:“你猜得没错,正是出自本王之手。”
坤华将目光从画上移开,疑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须知此等精细画作,绝非一两日能完成,而长泰宫那日是白朗初见坤华容貌,他借口取画离开也不过半个时辰,就算技法超群也绝非凡人可为。
白朗眯着眼道:“谁说过本王是仅用那半个时辰作画的?”
坤华一怔,白朗手中摆弄着折扇续道:“那夜本王幸会殿下……”
坤华不免想起彼时的羞窘,旋即便羞红了脸,惹得白朗爽朗一笑。
“本王幸会了殿下,便时时记挂于怀,念念不忘,遂将殿下模样绘于纸上……”
坤华疑道:“可你那晚并未见我容貌。”
“这就要拜你那精工面具和本王的脑力了!”白朗笑得越发得意。
“想不到你那玉制的面具竟如此精细,想必是磨制者对你容颜极其熟悉,又怕你佩戴着不舒服,就反复研磨,直至与你面容轮廓完全贴合吧。”
坤华闻言,眼波里蒙上了一层落寞,而白朗正得意着,全然没有发觉。
“我又凭脑力想象那面具后的容颜,就将大致雏形勾画出来,五官细节尚且朦胧着,直到那天你摘下面具,我一睹美色后,只需用半个时辰将那眉目口鼻细细描摹,再烘干表面油彩,便可拿去贵妃处交差了!”
白朗一口气说完,便期待地看着坤华,等着美人崇拜的目光和赞许,却见坤华恍惚着,明显是早已走神,遂不悦地在坤华眼前晃手。
待坤华收回思绪看他,便嘟嘴道:“喂,本王救你脱险,你就这么敷衍本王吗?”
坤华忙致歉道:“坤华失礼!只是适才想起我阿妈,我那面具……是我阿妈熬了三个通宵为我制成的。”
说话时眉宇间的悲凉更甚,白朗有些心疼,便连忙说些别的:“啊,都说生儿像母,坤华如此俊美,想必令堂大人定是个绝色美人!”
坤华笑道:“殿下过奖,我阿妈是中原女子,然坤华却只是眼睛像她,其余都随了我阿爷。”
“妙啊!坤华你真是赚到了!”白朗用扇子敲了下手心,叹道:
“中原女子眉目柔媚,西域男子五官深邃,坤华继承二者之长,鼻梁挺括,脸型如塑,唇如含珠,最美就是那双女子见了都要嫉妒的眼睛!哇,果然是倾国又倾我心!”
坤华本羞涩地听着白朗点评自己容貌,却在听到“倾国”二字时心中一沉。
倾国?倾心?
实则,祸国、惑心!
“喂,忧郁王子,又怎么了?”白朗调笑道。
坤华向他拱手,白朗看到,他的双手竟有些颤抖。
“殿下搭救之恩,坤华来日定会相报,然,坤华卑贱,只愿与太子殿下互为知己,不敢有非分之想。”
白朗面色一沉,怎么会听不出他话语影射?
他是怕白朗对他心怀不轨。
“你以为我几次向你示好,是要你委身于我,以作回报?”
坤华仍是低头拱手姿态,默然不答。
白朗冷笑一声,郑重道:“坤华听好,我白朗确是风流,但我色而不淫,也绝不凌压用强,白朗寻欢,必是两情相悦!”
坤华抬眼看他,欲言又止,眼神满是戒防。
白朗略一思忖便已明白,旋即懊恼道:“那晚……那晚……哎!”
他抓耳挠腮好一阵暴躁,遂一跺脚,豁出去道:“我那夜是被王贵妃下了药!”
“啊……”坤华惊得向后却了一步。
“王贵妃她……哎,都怪我那晚大意,本想去她宫中偷些值钱东西,不想她早就给我下了套,将我最爱吃的芙蓉糕放在桌上,我拿了一个吃,结果就……”
坤华骇然,想不到王贵妃为皇帝佳偶,太子为皇帝亲儿,王贵妃为了逼他就范,竟如此不择手段!
“我好容易逃了出来,王贵妃派人追我,我就逃进你这偏僻角落,本想在潭水里泡一晚降火,不曾想你当夜已住进来,更不曾想……你、你跳起剑舞来这么撩情……”
“住口!”坤华微嗔。
白朗却得意笑了,毕竟一想起那夜,他因祸得福,占了便宜。
“坤华,我那夜做出下流之事,也是身不由己,你又死也不肯摘下面具让我看看,我气恼更甚,就……可你知道吗,我那夜能克制住,是有多难?你有多迷人……”
“啪”,一巴掌甩了过来,打断了白朗越来越起劲的描述。
坤华情急之下失礼冒犯,忙又作揖谢罪,却才一低头,便被白朗用扇子挑起下颌。
那风流太子嘴角撇出一个痞气的笑,言道:“坤华,你确是该戒防着,但你该防的人,不是我。”
坤华一听便知,白朗言语中所指何人。他推开白朗的扇子,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白朗也收起吊儿郎当的做派,上前一步,俯耳道:“坤华,你可知为何至今你未见过我父皇?”
坤华一怔,盯着白朗,似是已猜到八成。
“我父皇他……不讲什么两情相悦,而那王贵妃,又专祸害美男。”
“那……她、她到底……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质子入朝,本该早就得皇帝召见,王贵妃是故意从中阻拦。只因她深知皇帝品性,她想独享坤华,怕皇帝见了坤华后就坏她好事。
白朗将声音压得更低,看向坤华的目光更显紧迫:“我一日潜入长泰宫中,发现她宫中有一密室,是一间……哎,那里面关押着十几个相貌不凡的男子,个个都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她……她怎敢……”坤华后怕得颤抖,如若当日没有白朗助他解围,他怕是进了长泰宫,就再也出不去了!
白朗稍作迟疑,遂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会把那些男子玩弄得神智尽失,再想办法……让他们永远闭嘴。”
坤华闻言,惊得一身冷汗。
宫锁幽绵,春宵无寄。
贵妃娘娘乃琅琊王氏宗族,出身金贵,又深得皇上宠爱,平日里无理取闹些、飞扬跋扈些,也无可厚非。
可这些天来娘娘委实闹得厉害,伺候她的太监婢女们被她轮番儿地折腾,薛公公虽年事高资历深,也未能从中幸免。
奴才做得久了,最会揣摩主子心思,王贵妃之所以郁愤难平,正是求而不得、欲求不满所致。
欲求不满……他这老太监,最懂得个中滋味。
这一辈子的刻骨铭心的缺憾,成就了老太监在霸凌上的天分,且越是在主子面前吃瘪得紧,便越能在折磨人的手段上灵感喷涌。
身上缺了发泄的零件儿,便借助旁个物件儿来凌辱和摧残。
是夜,他便在他最喜爱的奴儿身上,花样百出地折腾。
薛公公在折磨人的时候极有天赋,总会令人生不如死,这种痛苦既是身体上的疼痛,也伴随着精神上的凌辱。
“呜——呜呜——”
嘴里填满异物的小凡,唯有用眼神向薛公公乞饶,那泪眼朦胧的大眼睛看着让人心疼,而薛公公却越看越气。
就是这双眼睛,最是与那卑贱的质子相像!
薛公公也想过,不如就把小凡送给贵妃娘娘,可再仔细一思量便不得不作罢。
娘娘的脾气他最是了然,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乌山不是云,她既已见过坤华这个极品,就绝不会再看上小凡这个赝品,还会因为有人给她呈上赝品,而视那人有嘲讽之意。那么以娘娘的狠戾,后果可想而知。
这样一想,他难免为前程性命担忧。
更何况,小凡是他精心栽培的希望,坤华的出现,就让他在小凡身上下的功夫,都付之东流了。
小凡是个奇货,但却不再可居。
他把所有怨气和忧惧,悉数发泄在小凡身上,直痛得那无辜少年止不住地落泪。
明摆着的,如若娘娘一天不能如偿所愿,他这个老太监就一天得不着安宁。
可那楼月来的质子,虽地位卑微,却极清高自洁,他连死都不怕,又能拿什么去威逼他屈就呢?
坤华啊坤华,你到底有没有的怕啊?
就在老太监苦思冥想之际,奴儿小凡再次向他投来乞饶的眼神,他看着那双与坤华相似的美目,竟一时愣怔住了。
片刻后,老太监突然喜笑颜开,连拍大腿。
“妙啊!妙啊!坤华他怕的,是这个啊!”
老太监的脑子里,已谋划出一方妙计。
与白朗推心置腹地相处下来,坤华便已了然,所谓的风流太子,实则是个极难的人,表面的放荡不羁,不过是一种自保周全的伪装。
王贵妃仗着自家贵族地位,又工于美色误国,便觊觎起他白家江山。
朝中机要及边防戍守中,均安插有王氏亲信,皇帝每欲彻查其底细,便被她以妖惑敷衍,扰得皇帝虽心有疑虑,却无力追究。
而白朗虽是中宫皇后所出,却因被王贵妃算计,母子二人早已被皇帝疏远。
白朗排行第九,之前本有四个哥哥,却都未活过十岁,如若明晰王贵妃心肠的人,便不得不怀疑皇子们的死因。
白朗得其母后保护,才幸能长大成人,又经母后严教,得势之前,须时刻掩饰锋芒,扮成一个只图玩乐的登徒浪子,方能逃脱王贵妃的算计。因为如此“拙劣”的一个太子,王贵妃是不屑于算计的。
是以即便王贵妃设计害死了他的母后,白朗都未能挺身而出。
虽然深知是王贵妃投毒谋杀,他却佯装信了所谓的“故疾隐患,发觉便已不治”。
当白朗向坤华述说此事,向来清悦的声音却有些沉闷。
坤华深知母子连心之牵绊、子负疚于母的痛苦,是故无需多言劝慰,他仅是将手附在白朗手上,默默地陪他一同神伤。
而白朗毕竟大大咧咧惯了,擤了擤鼻息,便又是一副欢喜模样。
“这次我能助你脱险,就是听我母后的话得着的好处!我可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我的本事可多着呢!只不过我从不在人前招摇,是故没人知道我到底有多大能耐,更不会有人想到我会画西洋油画!——除了你这聪明的小机灵鬼儿!”
说到那次险象环生,坤华不免心生余悸,更是对白朗感激不尽。于是他忍不住说道:“坤华此生遇知己如此,虽前途凶险,死也无憾了!”
这话说得慷慨,说得动情,然太子爷却有些不大爱听:“坤华,拜托你再考虑考虑,此生真的只拿我当知己吗?”
坤华无语失笑,与他投契的患难之交,竟然是个放浪形骸的雅痞色鬼。
既已无语,那便只管同他看那潭映桃花、春色满园吧。
不理世事烦忧,笑看白云苍狗,任轻风拂面、细雨沾衣,美人如画,佳期似梦。
谈笑间,不知春宵几许。
不知春宵几许,转眼间便过了清明。
清明后再过十天,便是坤华二十岁的生辰。
白朗早已尽其所能,将坤华的日常用度打理得妥帖周全,坤华在外人面前是质子,却被白朗宠成了小公主。
可他心里知道,坤华看似什么都不缺,但有一样,是他白朗再怎么努力也给不了的。
于是他便暗自筹划,想要在坤华生辰那日,给他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