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展露
挣扎半个小时，景颜终于在结构复杂的万魔殿迷路了。
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每到一个新地方就要迷路一次，但在这种占地夸张的城堡中失去方向感也算情理之中。
“……”
该怎么办呢。
怅然间，她试探的推开异常厚重的大门，入目的竟是间相当华贵的舞厅。
金色为主旋，柱头、柱脚和护壁均为镀金，装饰纹路处处可见精细与威严，位于左侧的墙面更是由一整块镜子镶嵌，很难想象如此浩大的工程需要耗费多少心血。
“嘶……”
凡尔赛宫的镜廊尚且为路易十四对世人的炫耀，但那也只是17块巨镜，与她眼前的整面墙镜相较高下立判。
奢侈，甚至到了奢靡的地步。
景颜立在镜前，惊奇褪去后只觉得有些蹊跷。
这座房子，不像是仅供两个人生活的样子。
少女沉吟，涣散的银瞳兀自盯着纤尘不染的镜面出神，直到那本该映照她一人的镜子里在某次眨眼后猛地多出来另外的身影方才回归神志。
“你在这里做什么。”
“……！”
月、浪卡拉！
她几乎是咬碎了牙齿才克制住喉间的惊叫。一瞬的失神后，景颜镇定的倾身行礼，冷漠的神情似乎并未有所波动，“卡拉桑，日安。”
“谁允许你走出房间的。”
气势威严的帝王，质地精细的短靴在冰凉的地板上有节奏的踏进，以闲肆的姿态诠释高雅为何物。
这最为简单的行走，亦将他的优秀的修养毫无余力的展现。
像是巡察领地的头狼，骄傲而肃然。
“是我……擅自。”
月浪卡拉走近她，灿烂的金瞳不怒自威，男性浓厚的侵略的气息让她心绪骤沉。
“请原谅，我立刻回去。”
景颜屏气，步子努力压抑着急促的意味妄图从他的身边逃走。而始祖显然不会给予她逃避的选项，只淡淡道：“谁允许你离开的。”
“！！”
简单的几个字，足以将她的身体钉在原地，再也没能蒙生逃脱的欲望。
——又是这不能反抗感觉。
少女垂眸，粉色的指尖被施加的力道压迫得苍白无色，“……非常抱歉。”
“从刚才开始，你在想什么？”
月浪卡拉似乎对提问她颇有执念，坦然的对视着，完全没有自觉那耀眼的金瞳明亮到足以灼伤对方的地步。
与他目光相触，好像一切虚妄无所遁形。
“……”
他是在闲聊吗。
景颜默然，简单的整理语言，“我在想，这样富丽堂皇的舞厅仅供两人使用有些奇怪……之类。”
没什么可隐瞒的，她不喜欢说谎。况且他亦无法敷衍。
她的话意外的令月浪卡拉沉默片刻，继而道：“这里从前是始祖每晚聚会的重要场所。”
“……”
从前。始祖。
也就是说，这座府邸之前确实是名为‘始祖’的种族居住的场所，也难怪规模如此庞大。
可是，现在始祖只剩下兄弟二人？
从只字片语里筛选完有用的信息后，景颜下意识的感觉话题不妙，她对别人的私隐向来没有兴趣，于是决定避过。
少女斟酌安全的用词和话题，“卡拉桑看起来不是会参加舞会的类型。”
“……”
他又沉默了。
并且视线转向左上方，这是回忆的动作。
秉持成人之美的品德，景颜安静的等待着他不知何时的回应，并未打扰。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月浪卡拉好像被某些无法言说的沉重物什压迫，虽然月浪辛也给她同样的感觉
但这个银发少年，似乎更为深刻。
无法想象，也没必要问。
她能做的只有在他的身侧等待回答，即使相处尚浅，但景颜十分确定他需要的也正是思考和时间。
“确实不是。”
许久之后，少年低沉的声音在这方偌大的空间响彻，被墙壁折返的回音好像是曾经的族人在身边附和。
比起舞蹈和交谈，他更喜欢在一旁注视着他的族人。
那些尚且鲜活的面容从褪色的记忆里调动浮现在眼前，觥筹交错，嬉笑怒骂，热烈而真实的存在，仿佛能与始祖的繁荣般亘古不变。
而那些幻象，在他看向镜中孤单又相偎的两道影子后生出裂隙，尽数破碎。
这感觉，与终末病不尽相同。
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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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浪卡拉命令她在某个时刻在他的门前等候。
介于自己并不熟悉这栋建筑的具体构造，景颜一边在偌大的府邸之内徘徊环顾，一边用脑子里努力记下复杂纷纭的路线。
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在途径某间熟悉的房屋时，她突然听见了一声莫名响动。
“呃！”
“……！”
这声音。
景颜一愣，犹豫片刻后走到门前。
“咳……咳！……”
哐——！
怎么回事。
没记错的话，这是月浪卡拉的房间？
她不安，敲了敲门板，“卡拉桑，你在房间吗？”
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她斟酌着，下一秒玻璃破碎的哗哗声，清晰的从厚重的门里传出。
“……！”
出事了。
除了月浪卡拉自身，谁也不可能在他的房间里如此放肆。
景颜用力拍着门板，“卡拉桑，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进来了？”
她旋开把手，踏进狼藉的室内，只勉强见到破碎的窗口外白影闪过。
“……！”
他坠楼了！
景颜急忙跑到楼下，在月浪卡拉窗口的位置四处寻找，沿着路边被压趴的草丛向林间试探着走去。
然后，在府邸百米的距离，发现了一条趴在石头上的巨狼！
“！！！！”
威慑力十足的庞然大物附在石前，金色的眸冷冽的盯着怔愣的入侵者，只一眼便能让她腿软。
好可怕！
它同体纯白，毛发色泽却折射出漂亮的银光，金眸灿烂，耳尖、脸侧与尾尖却是鲜艳的绯红。
即便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人类作为完全的视觉动物依然对眼前的美丽生物好感攀增。
“……”
一模一样。
景颜愣愣的盯着这与那个高傲的始祖王极为相似的狼，狂跳的心脏奇迹般的缓缓恢复原有的节奏。
等等。
与月浪辛相似的、粉色的带眼罩的狼，
与月浪卡拉相似的、银色的颊带红毛的狼，
这难道是巧合吗？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骤然洞察了真相。
“您是，卡拉桑的狼吗？”
从逻辑分析，是这样的。
景颜举起双臂，将空无一物的手心向它展露，“我没有恶意，您知道卡拉桑去哪里了吗？”
“刚才是您在卡拉桑的房间里？”
少女小心翼翼的询问着，盯着她的白狼合上眼睛，神情恹恹的趴回巨石，看起来并不想有所回应。
奇怪，它看起来也有些虚弱。
回想方才月浪卡拉的房里传来的□□，景颜皱了皱眉，试探的迈出步子，“您也受伤了吗？”
或者是月浪卡拉与它签订了某项契约，身体互相有所感应吧？
电影和小说里都这样写。
“……”
威风凛凛的狼慵懒的睨着她，景颜慢慢挪动脚步，一点点的靠近，“可以让我看看吗？”
她手心举起，表示自己没有威胁。
她遇见的两条巨狼似乎都颇通人性，应该不会扑上来撕咬吧。
在心里自我安慰着，景颜终于在巨狼面前站定，迎着与月浪卡拉相似的金瞳，粉白的指尖小心翼翼的探向它的脸侧。
抚摸视线之内的脸颊与尾部这对于警惕的犬类来说是相对友好的方式，虽然狼与狗不同，但也差不多？
大概。
少女忐忑的吞了吞口水，暗叹不能掉以轻心。
但下一秒，指尖触及的柔软绒毛就让她所有的戒心和矜持尽数消散。
“！！！！！”
摸到了！
超级软！！
美好的触感让少女的唇角忍不住上扬，景颜轻轻抚动着他滑腻的毛发，努力告诉自己要克制，“您哪里不舒服呢？”
“耳朵吗？还是脖子？”
然后，克制的她将巨狼的头放肆的摸了个遍。
“……”
他怀疑她在趁机揩油。
白狼怀疑的看着头上乱动的手，暗自考虑该如何惩罚，窜动沸腾的血却随着她的靠近和抚摸而逐渐安定，很快痛苦骤去，好像从未发病般。
狼身姿态会受到动物的本性驱使，再加上病痛消散，这个女人对魔族夸张的吸引力亦抵消了她身上吸血鬼的气味，变得可以忍受。
被抚摸的巨狼安心的眯起金色的瞳，细长的尾巴略有愉悦的轻轻扫动。
景颜自然也察觉到了手下它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甚至享受的模样，展颜笑着，“您……喜欢我这样抚摸吗？”
没想到她还有撸狼的天赋。
少女细嫩温热的手指沿着它的耳根抚摸到耳尖，在那惹眼的红色上捏动，身边的狼下意识的甩了甩耳朵，景颜感受到手心的滑腻，有些微痒。
“谢谢您。”
“……”
漂亮的狼静默无声，她抚摸着平静的野兽，视线望向黑暗的密林，“卡拉桑不知道去了哪里呢。”
该怎么办呢？谁又能帮助呢？
“……唔！”
对了。
景颜看向它的眼睛，恳切的询问，“您知道吗？可以带我去找他吗？”
“……”
白狼依然是那副懒散的模样，但少女却很清楚它听懂了自己的话，只是不打算行动。
她有些无力，叹息的摸了摸它的脸颊，“说的也是，只能遵从主人的命令呢。”
说起来，指望一条狼也是她的错。
大狼又有什么坏心眼呢？
“乖孩子。”
安慰的拍了拍它的后背，景颜将裙摆仔细理好，银亮的银瞳望向茂密的林子，“果然，我去找找看吧。”
不能等待了。
“林子看起来很深，肯定会迷路吧……嗯。”
她在四周张望，摘了一大捧颜色稀奇的蓝花打算作为路标，又在巨狼的身边放上两朵，笑道：“那我先走喽……唔！”
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的阻隔让她行动停滞，少女转身瞧着被排球大小的爪子勾住的裙摆，看向巨狼金色的瞳，“怎么了？”
“……”
它自然不能回答她，景颜想了想，猜测道：“莫非是，不想让我去找吗？”
哦？没想到能理解他的意思。
白狼满意的松开爪子，重获自由的少女也满意的笑了笑，“那我走了。”
“……”
原来没有理解。
无奈的白狼用尾巴卷住少女的腰身，在她的惊呼声中将那纤细的身体放回石前，兽瞳眯起。
就算没有哪个生物敢在始祖的领地里张牙舞爪，但放她进去并无意义。
他就在这里，月浪卡拉就在她的眼前。
“……狼先生。”
不让她进林子吗？
景颜惊魂未定的望着它悠闲的样子，思虑之后决定遵从它的意愿。
“既然是您的要求，那好吧。”
月浪卡拉的狼都不担心他，那应该是没事了吧。
她释然，坐回原处，将那束指节大小的蓝色花朵慢慢的编成仅供手腕佩戴的花环。
其实原来采的很多，但三分之二的部分都失败了散在脚边。
努力的研究了半晌，景颜炫耀的将唯一幸存的成品在白狼眼前挥了挥，欣赏完自己的手艺后，跃跃欲试的看向身边漂亮的狼。
“……”
怎么回事，这个女人想干嘛。
巨狼警惕的盯着笑靥如花的少女。
该不会要给他戴上吧。
果然如他所料，景颜举着那蓝色花环向他靠近，赫然是想戴在他的耳朵上。
——无礼！
想做这种事，难道他会如她所愿吗？
白狼略一仰头，红色尖尖的耳朵便到了她伸手不能及的位置。
“……！”
景颜愣愣的看着过于聪明的狼，在它略有得意的目光下，
把花环套在了它的鼻子上。
巨狼：！！
少女：！！
哈哈，还是人的智商更胜一筹。
景颜开心的笑，白狼神色扭曲的用爪子把花环扒拉到地上，还没来得及出声威胁，便听她轻缓的声音温柔响起。
“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告诉卡拉桑我来找过他。”
少女拍了拍沾染浮尘的裙子，表情认真。
“他大概会‘被弱小的人类担心，是折损始祖的尊严’，这样想吧。”
景颜微笑，与它交涉，“作为交换的花环你也收下了呢！”
“……”
确实。
巨狼人性化的颔首表示肯定，景颜惊叹于它的智商，刚想说着什么，府邸里便传来座钟缓缓的三声敲击，悠远的声响让百米之外亦清晰可闻。
该走了。
景颜站起身，“是我跟卡拉桑约定的时间到了。”
三点，在他的房间。
可能月浪卡拉已经回去了呢。
在万魔殿的如履薄冰，她这些日子的苦闷能在短短的时刻稍有治愈，实在多亏它的存在。
银白的少女提起裙摆，优雅的向威严的巨狼倾身行礼，像一朵惊艳绽开的花。
“今天有您的陪伴，我很开心。”
“……”
白狼目送她离开，确认脚步声足够远去后身形一闪，眨眼间化作人形。
风起林动。
站立的银发少年身姿挺拔，金色的瞳仁如同骄阳。
他从巨石跳下，慢条斯理的整顿衣衫时，不经意的看到了脚边的蓝色花环。
那是珍贵的、拥有独一无二的沙特尔之蓝、只有在万魔殿才能看到的花朵。
始祖的东西没人敢破坏，这珍惜的花更不容许触碰。
“……啧。”
高贵的始祖盯着那些编制簇拥的柔软的花片刻，不知喜怒的冷哼一声。
幼稚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