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传递
秋意渐浓，皎净的夜空没有丝毫赘云，密林环绕的庄严的府邸像是月光下沉默的巨人。在某个暗香盈然的房间，从半敞的窗口溜进来的风将浅色的蚕丝窗帘吹拂得浮动飘荡。
垂幔朦胧的纯黑床铺间，纤白艳美的少女缓缓张开华贵的银瞳，怔然的注视眼前熟悉的装璜，浅色的唇无声嗫嚅。
“……”
最后的印象，无神梓将她送回逆卷家的吗？
少女捏着柔软的被角缓缓起身，耀眼的银丝轻盈的在她皓白的脸颊垂落，让那妩媚的容颜平添几分慵懒的纯美。
将那细滑的发绞在指间，脑子里预想出各种各样画面后，她最后只无力的发出一声叹息。
擅自帮她离开，即使无神家的兄弟关系那般融洽，也免不了责怪吧。
既如此，作为‘受益者’也该将这份后果包揽。
冰肌玉骨的赤足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不适的森冷并未令漠然的少女有丝毫停顿。她扫了眼日期，将衣柜熨帖的制服严谨的系上最后的纽扣，那质感尚好的梅森梳在柔软的发间有节奏的滑动时，厚重的房门亦在同时被粗鲁的推开。
“终于醒了啊，面瘫女。”
赤发绿眸的少年直勾勾的盯着她，野兽般的侵略气息让她的呼吸微不可闻的紊乱了几分。景颜镇定的放下梳子，对闯入闺房的不速之客颔首。
“早安，绫人君。”
“……你对本大爷只有这一句话吗？！”
不知为何，她的从容好像激怒了这阴晴不定的吸血鬼。逆卷绫人蛮横的扯过少女纤弱的手腕，将那柔软的身躯压在梳妆台上，“喂！”
“唔……！”
身下的猎物发出娇弱的悲鸣，逆卷绫人磨了磨牙，钳制她肩膀的手掌向下插进少女的腰身与坚硬的桌角之间，咬牙切齿的神情分毫未减。
他俯视着她的脸，将那美丽的容颜上所有的波动一览无余，“那些家伙！你被无神家的肮脏的半血迷惑了吗！难道他们比本大爷好吗？”
“——说啊！！”
“……！”
他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的血肉尽数吞噬，景颜狠狠的握紧手心，被屡次践踏自尊心不允许她做出有悖教养的举动。
忍耐。
呼救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除了自己，谁也不会帮助她。
静默一瞬，少女淡然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请冷静点，绫人君……”
“吵死了！”
不能跟这个女人讲道理，会被气死！
逆卷绫人恼怒的扯住她平整的衣领，布帛碎裂的声音与少女的惊呼动听的响起，像一封无法拒绝的邀请函。
呼——
“你的味道真是欲罢不能啊……”
喷薄悦动的血的气味让俊美的吸血鬼沉醉的褒美着，急切的凑近那脆弱的颈脖。他孟浪的行为让少女惊慌的挣扎起来，那如玉的手掌猛地施力——
啪！
他竟然被推开了。
“！！”
“……！”
这个力道……不是人类能拥有的！
眼前的女人亦难掩惊骇，逆卷绫人稳住身形，“喂，你——”
“打扰到二位真是抱歉。”
门边优雅的男低音倏然打断了这僵硬局面，样貌斯文的少年信步走近，从容的表情却是一点抱歉都没有。
“……怜司桑。”
她向来对逆卷怜司的时机把握非常惊喜。
景颜抓过最近的披肩系好，这个可悲的习惯让卑微的自己稍微挽回了些微小尊严。
“请问你有吩咐吗？”
她冷淡的表情与平时并无二致，如果能够忽略那颤抖的身体的话。
出于绅士的美学和教养，逆卷怜司并未戳穿少女拙劣的伪装，“我答应调查的那件事，已经有初步结果了。”
说着，他将一沓厚度可观的资料递给她，简单的说出结果。
“你和我的血除去常规范畴，有15的相同序列。而与其他家族的吸血鬼有10的共同。”
“……！”
相同？！
她是人类，怎么可能跟吸血鬼有相同的基因序列！
景颜攥紧手心的纸张，脑子被这则消息冲击得有些晕眩。
“喂怜司！”
逆卷绫人扯过少女摇摇欲坠的身体，将她拉到床边坐下，回头盯着碍眼的同族。
“这种事情怎么可……可恶！！怎么回事，搞不懂！”
肩膀残存的压迫力令反驳的话卡在了喉咙，让他十分不快。逆卷怜司对待他不经脑子的行为习以为常，只是望向呆滞的少女，稍微舒缓了音调。
“事实便是如此，看起来曾经有人对你进行了‘改造’呢。……所以你才会拥有优异于人类的愈合力，而附带的副作用便是……瞳色、发色与体温。”
景家标志性的血发血瞳，就算是普通人稍微花费时间也能查到。他自然知道景颜原本应有的样子。
并且，这与别族高出5的序列也很令人在意。
逆卷怜司垂眸。
银发且会做出这种事的吸血鬼，他所知道的只有……卡尔海因茨，他们的父亲。
再加上，同样是父亲授意景颜入住，嘱托修‘好好招待’。
答案好像呼之欲出，少年克制的抿紧唇瓣，说服自己真相尚未明确前不要妄论。
二人各怀心事的沉默，红发的少年却没有多少耐心，暴躁的踹翻身边的椅子，“什么莫名其妙的话，那为什么要对面瘫女下手！”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颜小姐能够解答了。”
逆卷怜司看向她。
“……我不知道。”
作为降生后便被谨慎的豢养的‘人’，所见所想皆有局限。
幼时她便被告知要恪守家族的禁令，要拥有与之匹配的姿态和修养。
可无论是教授她的教师、鲜少相见的父母，还是经常来‘玩耍’的弟弟，都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那个男人要把他的血用针管推进她的体内，为什么她开始变成了银发银瞳的‘怪物’。
“抱歉，现在请不要看我。”
她苍然的掩住糟糕的脸，不愿让他们窥见狼狈的表情。
“那个人，我只记得他说过‘禁忌之子是最佳素材’，剩下的事情……”
剩下的，只有那个亦真亦假的‘莱恩哈尔特’的化名，与她相同的肮脏银发和记忆里模糊不清的金色瞳仁。
可光凭这些，又能查到什么！
灰暗的记忆不断冲击着她的理智和心脏，景颜甚至能够清楚的感到当血液流动时全身的万虫噬咬。无论是世代相传的‘禁忌之血’还是被改造后的血，都肮脏的很。
每次想到，都不由的悲戚。
晶莹的清泪沿顺指缝滑落，在那苍白的脸颊蜿蜒成悲哀的水渍。脆弱的少女依然美丽得动人心魄。
房内的吸血鬼默然的注视，他们的道德观念无法理解她的悲伤，亦不清楚如何安慰。
“……冷静下来，尽量。”
他喜欢她被獠牙刺痛的泪水，却不希望除此之外的眼泪。
逆卷怜司取出随身的手帕想要替她擦拭，还没碰到少女的脸颊，便被另一只手强制抢去。
“喂！”
逆卷绫人不满的制止他的靠近，挡在景颜的身前，绿色的眸阴暗似鬼，“怜司，我有话跟你说。”
身后的啜泣让他滞了一瞬，少年将手帕小心的塞进她的手心，转头冷漠的盯着紫黑发色的俊美男人，“……出来一下。”
咔哒——
第一次将她的房门谨慎的关好，逆卷绫人皱了皱眉，带着身后的男人到走廊的尽头，确认以人类的听觉无法分辨后才开口。
“你也感觉到了吧，她的气息。”
“欸，确实是，”
他颔首，意味深长的补充，“……同类的气味。”
虽然微弱，可对他们来说也足够清晰了。
切。
他肯定的回应让逆卷绫人有些焦躁，眉头一拧，“那个谁把她送回来的时候还正常……可恶，就不该让无神家的绷带男这么轻易的回去！在他踏进森林的时候就该关进地牢！”
恼怒的吸血鬼不甘心的吼了几句，又放低声音，“她……那女人会‘觉醒’吗？”
“被吸血鬼长期吸食而中毒‘觉醒’的事例难道还少吗？”
逆卷怜司冷静的反问，顿时又暴躁的少年一拳打破窗口的钢化玻璃，“本大爷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觉醒’成功的人类，如果——该死！”
他干嘛那么关心区区饵食啊！
少年的表情有些扭曲，逆卷怜司敏捷的躲过玻璃碎片，立在两米外的空地前。
“如果停止吸食的话，中毒迹象会减轻吧。毕竟她是那样的体质……嘛，虽然也没有文献材料能够佐证。”
逆卷怜司看向破碎的窗口，日渐衰弱的力量让他这般的心智亦莫名不安。
“恰好，也到这个时间了呢。”
几百年难遇的月蚀，吸血鬼的力量达到最低限。他们在这之前也该回到魔界避难。
他嘱咐，“一周后凌晨。”
“啰嗦，这种事情本大爷当然知道！”
不省心的兄弟极为嫌弃的离去，消失在视野之中。
逆卷怜司重新看向灰暗的月亮，喃喃自语，“改变的又何止是她……”
或许他们也或多或少的觉醒了人类的情感呢。
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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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人的愈合力让她眼角的微红很快消散。
坐进逆卷怜司特意为她准备了另一辆车子，景颜在他们之后到达学校，独自向c栋的特殊教室走去。
大概是刚才宣泄过的原因，她的情绪十分平静。连路过某处的拐角时，一道迎上前来的身影也觉得顺眼。
……人影？
她怔然，那身影已然在面前站立，并且双手抵上一张折叠的纸。
“请、请收下！”
少年的脸颊浮有红晕，望向她的神情与她周围环绕着的人们并无分别。
“……”
大概率是情书吧。
景颜于是接过他掌心的纸张，视线扫过，拒绝的言语顿时咽下。
——是她自作多情了。
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说出丢人的话，熟悉的文字格式让少女有些疑惑，预备铃声却在询问的同时响起。于是她把它折好放进口袋，向特意送来的人礼貌颔首，“谢谢桥边慎君，我会联系你的。”
“真的吗？”
少年不知缘由的激动起来，眼眸满是热忱，“景颜同学会回应我什么的……我做梦也没想到！”
“可桥边慎君寻找我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是！……其实我犹豫了很久，但是碍于你身边的……阻挡，所以现在才找到机会！”
桥边慎语无伦次的解释道，蓬勃的脸显出少年的神气与青涩，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
“我很抱歉，下次请来特殊教室找我吧。”
这才是正常的少年啊。
景颜轻松道。
与反复无常的吸血鬼相处许久，眼前的桥边慎让她极为舒适。
“有必要的话，今后还要时常叨扰桥边慎君了。”
她与兴奋的少年告别，日常拿了纸袋去林子里喂动物。并在月上中天时向与友人们约好的地点前进。
沿着石板路慢慢走到鲜有人至的潭边，景颜坐在空无一人的长椅上等待，突然发现水面映着的月亮似乎有些异常。
红色……
少女疑惑的眨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怎么会。”
这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心里没由来的泛起凉意，她拉了拉袖子，企图将裸露的手背掩盖。
“真是悠闲啊。”
“！”
森寒的声音鬼魅似的飘进她耳朵，肩膀蓦地一痛，景颜压住尖叫的冲动，惊魂未定的注视着眼前表情阴冷的紫发少年。
“奏人君。”
她试探的轻唤，还来不及再有所反应，便被他粗鲁摁在椅背上，被迫直面少年磅礴的怒火。
“到现在还装作无知的模样吗！”
逆卷奏人歇斯底里的嘶吼，玉泽的紫瞳闪烁着瘆人的荧光，少女的警戒心也在此刻达到最顶峰。
“你竟然选择了那个卑贱肮脏的人类！难道你要在这里见他吗！！”
他的手指猛地用力扣住她的肩膀，景颜痛苦的□□一声，始作俑者却好像受到了更大的伤害，清亮的少年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指责着。
“呜呜……我要杀了你！！”
“呃！”
好痛苦。
那冰冷的手心紧紧勒住她的脖子并极速收紧，濒死的压迫感让景颜本能的挣扎，逆卷奏人冷漠的睨着她无力的举动，表情没有半分犹豫。
“马上就好了。”
他得不到的，也休想让别人得到！
把这个女人做成人偶就可以永远属于他了！
何况是她先做了错误的选择，他一点错都没有！
少年琉璃的瞳仁充斥着癫狂狠绝，手下的力道更深了几分。而他眼前的少女已意识涣散，任君宰割。
“不要怕……”
逆卷奏人轻声呼唤，温柔的声线像是悱恻絮语，“颜，我们很快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
无法反抗。
大概她要死在这里了吧。
景颜认命的闭上眼睛，沉闷的灰暗袭来，她对自己还未取得的真相有些遗憾。
没想到，死亡是如此温暖的事。
意识模糊间，她的脖子似乎被松开了，身体坠入了柔软的云朵之中。它们轻软的在脸颊滑动，吟诵着细软模糊的歌谣。
“颜酱！”
“颜。”
“……！”
这声音。
景颜费力的睁开眼瞳，两张焦急的脸让她的意识迅速回笼，“律子……和加叶。”
还活着。
她恍惚，搂抱着她的小清律子松了口气，费力的将她扶起，“颜酱，你怎么会睡在这里？”
——被逆卷奏人掐晕了。
不着痕迹的将颈脖可能露出的红痕遮掩，纯白的少女安定的微笑，“没什么。”
“是嘛。”
见她无事，小清律子左右看了一圈便放了心，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最近的事情。
“那些题目是人难道能做出来的吗？难道我不是人？？”
“颜酱你真该看看！”
“我可能对塔罗牌很有天赋呢！”
“……”
方才历经生死的余味还未消散，景颜竭力压制尚且颤抖的身体，兴致缺缺的应和。而身边叽叽喳喳的小清律子亦一反常态，几个话题之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然安静下来。
“律子，怎么了？”
绕是不专心的她也发觉了友人的异常，少女关心的询问，咖啡色头发的少女憋红了一张脸，吞吞吐吐的绞着手指，“颜酱，你……”
“你收下了桥边君的信吗？还说要联系他？”
在旁的游桥加叶冷静出声，景颜怔然，“信？”
什么信。
她没有收到信啊。
银发少女疑惑的样子让小清律子有些抓狂，双手在空气中比划，“就是情书啦！那天我看他磨磨蹭蹭的，没想到他真的敢送到你手里了！”
她瞪大眼睛，粉颊气鼓鼓的圆起。
那次她黏着景颜填教室申请表的时候，就看见值班的桥边慎犹犹豫豫的攥着写有联系方式的情书，本来对他也不抱希望，没想到真送出手了！
问题是，景颜怎么可能答应跟他交往嘛！她在爱情这方面就像缺了根筋一样！
缺了根筋的景颜思考片刻，“情书？……我没有收到，啊。”
难道是那个吗？
她捏出口袋里折叠的白纸，“你们所指的是它吗？”
少女粉嫩的指尖在眼前展露，仿佛散发着白玉的光泽煞是好看，小清律子没出息的流口水了一秒钟，又猛地回了神，把那张纸抢在手心。
“就是这个啊，这不就是……c栋乐室复审申请表？！”
她瞠目结舌的盯着那标准打印的题目，“等下，可他说你……”
“那个桥边慎，该不会把情书和申请表送错了吧。”
游桥加叶扶额。
就知道有误会，景颜怎么可能对凡夫俗子心动呢。
黑发少女释然了，心情简单。景颜却是一头雾水，“出了什么事了吗？”
“不……啊这，怎么说呢……”
“全校都在传你同意和桥边慎君交往了，准确的说，是当事人宣传的。”
两个人把事情经过说了大概，景颜无言，与她们一同去了教科室把被送错的申请表归还，在桥边慎灰白的脸色中退出房间。
一桩大乌龙解除，重新恢复平静的少女们悠然走在路边。小清律子亲密的挽着她的手臂，想起来正事，“颜，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嗯。”
景颜脚步停顿，看向两人，“希望你们帮我捎一句话。”
她压低声音，“请转告无神梓君，谢谢他答应了我的要求。”
“最好是，挑一个无神家的人都在的时间。”
思考片刻后，少女最后补充道。
“诶？为什……”
“好，无神家会在放学后一起坐车回去吧，我和律子那个时候去找他。”
游桥加叶打断小清律子的疑问，平静的应下她的求助，清明的黑瞳浮起淡淡的波澜。景颜感谢她的体贴，笑意吟吟，“谢谢你，加叶。”
“……”
少女清雅的声音伴着风清晰的传进耳朵，游桥加叶摇头，轻柔的牵起她温烫的手。
“能够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
她，从来不需要感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