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圣保利亚的天使
凌晨十二点整,岭帝学院的午(夜)休时间。
下课铃起,讲台上的老师合上书本,“……下堂课需要进行测试,不及格的要补考。同学们再见。”
“啊~又是小测!”
“可恶,只能祈祷补考的测试简单点吗?”
“诶?山田君你不要这样说啦……虽然我也这么想。”
化学课后的少男少女恢复了青春的生气,三三两两的分成几团,愉快的讨论着千奇百怪的话题。
平静而热闹。
景颜安静的注视着他们,这方充斥着嬉笑哀怒的空间意料之外的令她感到陌生的安定。
莫非,自己喜欢这样的氛围吗?
她想。
大概这里,会产生‘自己是正常人’的错觉吧。
即使是这样短暂的错觉,对她也是莫大的安慰呢。
也许是课上逆卷绫人和逆卷礼人的位置一直空缺,让景颜始终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些,又或者这罕见的平和时光令她有所触动,少女冷凝的神情缓缓趋向柔和,平日克制的唇角也恢复了些许自然的上扬。
按照人类的审美,她的容貌并非纯良天真,反而绝艳妩媚,像是存在于中世纪童话中的妖冶女王。
可偏偏她是冷清冷漠的性子,超脱人世,不容触碰。
但是,
当被这融合了矛盾气场的少女温柔注视的时候,胸口流动着的、仿佛沁入灵魂的暖意究竟是什么呢?
好像是……掉进柔软的云朵
活泼吵闹的课间逐渐降下音量,开始酝酿诡异的沉默。
“我、我要联系下幼稚园教过我的美伢子老师!”
一片静谧时,不知是谁无厘头的冒出一句话打破了平静。
但令景颜更加疑惑的是,班级里的同学们与课前的情况相同,也都陆陆续续的走出教室。
短短几十秒后,除去小清律子和她之外,只有三个女孩留在教室。
“小清同学,我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
她望着攥住手机、脸蛋粉红的小清律子,企图得到少女的答复。
“呜呜……今后也请更多的治愈我!”
小清律子抛下没头没脑的话,郑重的向她鞠躬后十分少女的跑开了。
究竟为什么景颜同学有如此夸张的吸引力啊!
听见她的声音、被她注视、甚至与她呼吸一样的空气都会有满足感是什么鬼!
莫非她要被掰弯了嘛!
捂着脸蛋光速离开的小清律子,
是名副其实的花季美少女一枚
在17岁的某天,与众多同学一起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取向
“……”
果然,依照她贫瘠的与人交往的经验无法理解这么复杂的问题。
景颜目送她离开教室,从背包里取出便当,这是黄昏时刻她做好的那块甜得发腻的点心——她的午(夜)饭。
“我开动了。”
总之,她应该没有被同班同学讨厌吧。
她慢慢咀嚼着柔软的蛋糕,过于浓厚的甜蜜令舌头尝到隐隐的咸味,哪怕味蕾已经产生记忆,这考验耐力的味道依旧让少女的眉头轻轻蹙起。
味蕾充斥高度糖分的瞬间,是无限接近于幸福的味道。
人们所谓的幸福,竟然是如此辛苦的感觉吗?
又或许,是她不曾习惯。
景颜放下勺子,“……好咸。”
“极致的贪婪会转为痛苦,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
这声音。
景颜看向发声的来源,意料之中入眼的是那位制服笔挺、优雅斯文的男人。
“怜司桑。”
对于并未对她造成实际伤害的逆卷怜司,景颜虽然心里没底,但依旧对他保持着比较高的评价。
——最起码,迄今为止他们始终进行着安全距离的正常谈话。
“午(夜)安。”
她道。
“午安,景颜小姐。”
以严苛的社交礼仪为己身美学的逆卷怜司并不反感这礼貌性的寒暄,在简单回礼后,道出此行目的,“校长让我转交,似乎是你的本家寄来的。”
父亲和母亲?
她接过逆卷怜司递来的盒子,有些恍惚的拆开规整的包装。
她全然信任家人对自己的爱意,却始终对此怀有疑虑。
关于那个将她变成怪物的【男人】
关于景家【血脉传承】的辛秘
关于她被送到逆卷家的【理由】
这些被刻意埋葬的不可言说,
她想要了解,更想破解。
修长纤白的手指翩跹飞舞,揭开层层宛如迷雾缠绕的阻隔。不多时,一张印有桔梗图案的银行卡便赫然出现在少女的视线之中。
桔梗花
永恒与绝望并存的爱意。
矛盾的花语。
“哦呀,真是罗曼蒂克的表述方式。”
显然,这看似隐晦的问候在过活了悠久岁月的逆卷怜司面前过于幼稚。
英俊儒雅的男人嗤笑着,划过那张卡片的视线充溢着冷冷的讽刺,“寄以永爱,然后推落深渊。人类果真虚伪至极。”
“……”
“怎么,对我的话有所不满吗?”
逆卷怜司睨着眼前气息微变的人类,眉尖一挑,“稍微听一下你反驳的理由也可以哦。”
话虽如此,他全然的嘲讽和高傲的神情分明的说着不容置喙。
景颜垂了垂眼,“……没有不满,怜司桑。”
“是吗,真是遗憾。”
少女顺从的模样让逆卷怜司顿觉无趣,男人看了眼手中精致的怀表,“我的话说完了,也请你做好分内之事。那么,失礼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除去在踏出教室门前的刹那略有停顿之外,一如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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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休结束,景颜也终于咽下最后一口齁人的蛋糕,迎来了人生中首次体育课。
“咿呀——!夜晚的空气好清新!”
咖啡色头发的少女惬意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柔软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稍有摆动,映在微黄的光下甚是好看。
景颜注视着身前的小清律子,“小清同学,很喜欢晚上吗?”
“说不上喜欢啦……只是偶尔也想来人少的地方呼吸新鲜空气。”
小清律子转头看着她,唇边弯弯,“景颜同学看起来也是喜欢安静的类型呢!”
“与其说‘喜欢’……大概用‘习惯’更准确。”
她想了想,“我独自住在别苑,除了授课的几位教师和家人外,平常没有接触其他人的机会。”
其实,教授她的教师们也都身兼数职。
这些陪伴她的时间比家人更长的老师们,是她稀少的与外界接触的渠道。
景颜毫不怀疑,如果有人能够教所有课程的话,这十几年间她大概只会拥有一位老师。
“怎么这样!”
听见她的话,小清律子惊呼着,“这是囚禁吧?景颜同学对没有怨言吗?”
“毕竟我的身体不同寻……常人呢。若是受伤,家人会很担心。”
景颜顿了顿,暗叹自己差点说漏嘴,“小清同学也清楚,我的体温稍高一些。”
她没有说谎。
在‘那个男人’出现之前,她所生存的环境之中没有一丁点的锐物。
甚至刀叉,也是在那之后才学习的。
景家的人对于她、对于她身上流淌着的血,谨慎到令她恐惧的地步。
在‘那件事’之后,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鲜血划过筋脉骨头时,被侵蚀的痒痛感。
一点点的,肉眼可见的占据着她的身体
直到,她终于变成了‘怪物’。
“嘛,不说这个啦——”
见她面有为难,小清律子连忙转移话题,“景颜同学有小时候的照片吗?我超~想看看孩提时期的景颜同学!”
“似乎没有呢。”
她轻声道,细长纤软的发随着她的动作而稍有摇晃,在月光下显出如同宝石的荧光。
美丽的少女,清冷绝艳
且眸底灰暗
小清律子讪讪,“啊……是嘛……”
她几乎是瞬间判定了景颜的谎言。
神经大条的小清律子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唯独对景颜的情绪变化如此敏感,但这份敏锐的感觉却时常让她郁郁寡欢。
眼前谜一般的少女拥有白水晶似的纯净,且确实的被某种阴暗粘腻的东西束缚。
如果哪次不小心触碰到边界,她便会露出不自然的神情——
迫不得已而编造故事,无奈的说着蹩脚的‘谎言’
“人家真的想看嘛……”
小清律子耷拉着肩膀,轻轻嘟起的嘴巴让她看起来有些孩子气。
“那下次我拿来幼稚园的照片,让景颜同学看!”
“……如果有机会的话。”
她失笑。
咖啡色头发的少女在瞬间的低落后,立即回复生气满满的状态。
被她的笑颜触动,她的情绪也奇迹般的趋于平复,方才回忆起的阴郁也骤然不知所踪。
“下次课上,我会心怀感激的认真观摩小清同学的照片。”
“观摩什么的……也不要看得那么仔细啦!”
听见她的话,小清律子立刻张牙舞爪的反抗着,因为心率过快的脸颊泛上健康的粉红,“景颜同学竟然也会坏心眼!”
“怎么会。”
景颜正经的纠正她,“但凡出口的话,无一不是发自……嗯?”
“……?出什么事了吗?”
“有血的气味。”
她看了眼疑惑的少女,简单的解释后,便追寻着血液的来源快步走去。
两人沿顺平坦的石子路疾行,半分钟后便来到了上课的操场。而味道的来源,便出自那坐在排球网边小腿划伤的女孩。
“呜呜,加叶你不要有事……”
“贵子她们已经去请医务室的老师了,忍耐一下!”
“怎么办,包扎的手绢已经全部渗透了……”
“我没事啦,”
游桥加叶苦哈哈的坐在几位朋友之间,腿部传来的刺痛令她倒吸一口凉气,但友人们慌张的神情还是让她努力克制自己痛苦的表情。
“还没到危及生命的程度,这点血不碍事。”
话虽如此,但有些轻微晕血的她已经逐渐视线模糊,快要看不清她们的脸了。
啊啊,为什么她总是令身边的人担心呢?
她果然是那种毫无价值的人呐。
‘……不对,’
一道声音突然在前方响起,轻柔得好像精灵细语。
‘这对你来说,是极为珍贵的东西。’
“?!”
游桥加叶揉了揉眼睛,努力聚焦模糊的视线以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只能堪堪辨别立在她眼前的是一位银色头发的少女。
‘稍微忍耐下,喷剂是特效的止血药。’
那位少女在她的面前蹲下,解下应急包扎的手绢的手指带着些令人舒适的灼热。
奇怪的是,被她触碰的地方似乎不再疼痛,以至于重新包扎上新的布条时她也没有发出痛苦的□□。
游桥加叶呆了呆,低头注视着神奇的少女,稍微清楚了些的视线让她足矣辨别眼前的人,“……景颜同学。”
“嗯,是我。”
她淡淡的笑着,“已经没事了呢。”
“……”
夜晚的风,让少女身上好闻的味道在她的鼻翼散开。
在很久之后,游桥加叶依然清晰又模糊的记得这一天。
但记忆的重心并非腿上那道跟了她很久的伤痕,
而是当少女起身时,那细长如丝的漂亮银发在她的背后散开,
像是生出的一双翅膀。
那一刻,她的空空如也的脑子里只浮现出了某天与朋友聊天八卦时的声音:
“……她被称作,‘圣保利亚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