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另眼相待6
眨眼之间，时光悠悠，人间已是芳菲四月天。
红薯的秧苗已顺利移栽进田里，长势喜人，单等着藤蔓再长些，好进行藤蔓的二次移栽。
几场春雨过去，玉米也顺利播种，小心翼翼拨开湿润泥土，已可看见茁壮嫩芽正待破土而出。
陶三春趁着寒食节学堂放假，带着元哥儿去西山亲自看了红薯和玉米。
两种作物品种和产量虽和家乡的没法子比，但对这异乡来说，已算是巨大的突破。
远处风吹金色麦浪，农夫们面朝黄土背朝天。
滴下的汗水，终将化成填饱肚子的丰收与希望。
她忽然觉得，自己亦已心满意足。
这陌生的异乡，她终究没白来过。
一日西山游，她和元哥儿过得开心。
只回到襄王府时，好久不曾跑跑跳跳的元哥儿一时兴奋，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右脚又开始疼。
兵荒马乱地请来王致用，仔细摸过骨头，不过是因为长久不走路导致的，以后多锻炼锻炼就好啦。
一场虚惊。
为表谢意，陶三春请王大夫用过晚饭再走。
王致用求之不得。
饭桌上，他笑着说起田七已试着在滇南林间人工种植，只是效果如何，还得等好久才能晓得。
她则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将野狼驯化成家犬，也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元哥儿就插嘴说，他很想抓一只小狼试试看。
惹得王致用哈哈大笑。
顺着这个闲聊下去，不知谁提的话头，就说到了耕田的黄牛水牛。
元哥儿就问黄牛水牛不都是牛吗，应该也是野牛驯养成的吧。
但现在野牛去哪里才能找到呢？
要是有可能，除了小狼，他还想养头野牛试试。
陶三春就说，你先把你的小宝马养大再说罢。
元哥儿就说，他养着小宝马也可以一同养牛啊。
马养大了，可以骑，可以上战场。
牛养大了，可以拉车，可以帮人干活。
对，你说得都对。
他阿娘应付地给他夹一块肉，堵他一直叭叭叭的小嘴巴，随口再给他补充一句：
不过养只牛也不错，至少养牛的人很少得痘疮。
王致用一愣。
他猛地站起来。
正斗嘴的母子俩惊讶地看着他。
“娘子、娘子是如何知道养牛的人——”
他用力咽一口口水，竭力镇静下来。
“很少得痘疮？”陶三春下意识地帮他说完。
他疯狂点头，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瞪着她，满含希冀。
“……不记得了。”
陶三春皱眉想了很久，最终歉疚地摇摇头，迟疑着道：
“应该是我从哪里听来的闲聊，当不得真的。”
“妈妈你经常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
元哥儿忍不住趁机说说他阿娘。
“这些天我啃了多少猪脚啊，我的脚也没早好一天，还是王大夫的药管用。”
他认真地对着王致用道：
“王大夫，您可千万别被我妈妈的信口开河给哄了。”
这话，陶三春不爱听了。
“你也没去牛场看过，如何就知道我说的是假的了？”
“好像妈妈你去牛场辨过真假一样。”
元哥儿朝着妈妈吐舌头扮鬼脸。
“就算妈妈你说的是真的，难道让百姓人人养上一头牛，好不被痘疮缠上？”
根本不可能嘛。
“你真的是很笨啊陶旦旦。”
他妈妈为了保持住一个为人娘亲的面子，竟然同他硬杠上了。
“养牛的人为什么不容易得痘疮？自然是因为他们得过痘疮了！”
“妈妈你这话不对。”
元哥儿梗起小脖子，也开始硬杠。
“你明明说养牛的人不容易得痘疮，怎么现在你又说是因为养牛的人已经得过痘疮了？”
陶三春词穷。
“再说了，痘疮可是瘟疫啊，得了痘疮还能活下来，妈妈你别以为我是小孩子就容易被骗！”
啊，为人娘亲的竟然被为人子女的看不起了。
这个，如何能忍！
“难道不能是因为……他们得的痘疮症状比较轻的缘故吗！”
“痘疮还会有症状轻？”元哥儿不信。
“要是他们的痘疮是从牛身上传上的呢？”
“牛也会生痘疮？”
元哥儿立马转向，问已经听他们母子斗嘴，听呆了了王致用。
“王大夫，真的吗？”
这个，王致用还真知道。
“牛的确也会生痘疮。”
元哥儿啊一声，好奇地接着问：
“那人如何会传上牛的痘疮呢？他们真的症状会比较轻？不会死也不会变麻子脸？”
陶三春惊讶地瞪着儿子，不敢置信地问：“陶旦旦，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元哥儿摸摸小脑袋，给出的答案与她一般无二：
他也忘记了。
……
反正，母子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养牛的人，或许从牛那里染上了牛的痘疮，然后他们大都没事。
但让大周朝老百姓都养上一头牛显然是不现实。
“这就好比得了痘疮的牛就是一味药，人吃了这药就不容易再得痘疮了。”
元哥儿开始掰手指头。
“那让所有人都吃上这味药就好了！”
陶三春嫌弃地看他。
“……王大夫，不是有药人吗？”
元哥儿硬着嘴巴往下编。
“让吃了药的人也来做药就方便了，对吧，对吧？”
“对个头啊对！”
他妈妈再夹块肉堵住他的小嘴巴，不耐烦地道：
“你可闭嘴吧！幸亏这里没外人，王大夫不会嘲笑你异想天开。”
“……不，娘子，元哥儿说的法子，不一定是……异想天开。”
一直呆呆站着的王致用，艰难地抬手拱拱。
他双眼里冒出熊熊火光，顾不上再说什么，推来椅子跑掉了。
跑掉了。
母子俩相互看看。
一个有些得意，自己的瞎话竟然能被太医认同诶！
忽地他再摸摸自己脑袋瓜，眼一亮。
“妈妈，人可以染上牛的痘疮，症状还会很轻——这不是你前两天告诉我的吗？”
陶三春再喂他一口肉，漫不经心地哦一声。
元哥儿也不是非要得到妈妈的肯定答案，有香香的肉吃，才是最重要的。
他开开心心地趁着妈妈没管，大口吃肉，不亦乐乎。
刚刚的事抛之脑后。
这事，便如此过去了。
陶三春心底一定，如释重负地吁口气。
至此，她在这异乡再无任何的遗憾。
她和她的陶旦旦，可以放心回自己的家乡啦。
想回家乡，须得走得顺其自然不动声色。
她暗暗等待时机，平日里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
帮着军政司核账。
偶尔去参加一场虚情假意的宴请，走走人情世故。
顶着襄王府未来女主人这个招牌，别说，她顿时成了爽文里的最爽玛丽苏女主角，再没人敢正面刚她，而是处处逢迎。
若不是她就要离开了，长期给这样糖衣炮弹的奉承下去，她说不定也会变成第二个嘉义夫人。
任何时候，保持清醒的头脑都很重要！
四月中旬，她在某一位阁老夫人的宴请中，又遇到了头脑不太清醒的那位陈宜娘子。
这位娘子顾不得她的不待见，硬将她扯到角落，哭哭啼啼要她发发慈悲，救救可怜的小李林。
自从被某一个不长眼的御史一本折子揍达天听，小李林的说亲之路便被断绝了。
或许会进东宫的小娘子，谁还敢去问婚嫁？
偏偏上头没说可或不可，那折子又留中不发。
这不是逼得小娘子只能待字闺中么。
陈宜眼角被帕子抹得通红，一个劲地哀求陶三春行行好，帮小李林去求一个明确的说法。
也好免得耽误了小娘子的青春。
陶三春静静听陈宜哭了会儿，耐着性子问她：“娘子的婚姻大事可解决了？”
……
好的绝杀之计，在有用而不在多。
陈宜再次满脸羞愧地跑掉了。
为她们娘子挡住外人窥视的春夏秋冬噗嗤一笑。
朱嬷嬷的这句话，娘子记得好清楚啊。
陶三春却是皱眉，想起小李林可怜的身世，终究不放心地让岁月二姑去打听了打听。
一打听，她不仅仅是放心了，还深深的羡慕了。
人家小娘子早早就烟花三月下扬州，跑江南游山玩水去了！
自己手里攥着大笔的银子可自由支配，脑袋上还顶着个留中不发，背后还有一个侯府的爵位。
啧啧啧，有钱有权有闲有青春。
说得就是小李林嘛。
回府后，她就不免同有钱有权却没闲、也快没青春了的周先生聊起了这事。
话语里充斥了无法遮掩的艳羡与浓浓的向往。
周秉钧被她一副嫉妒眼红的神情惹得一直笑。
却又怕自己惹恼了这位越来越不讲理的娘子，便沉吟片刻，问她要不要跟自己去趟明州。
明州？
她讶然。
晴空一鹤的事，最终指向的是禧王之乱的老巢明州，这个陶三春自然知道。
但她却不知，周秉钧竟决议亲自去明州查访。
会不会有危险啊。
毕竟，将近四年前，她在明州城外孤山遇到他，就是他被刺客追杀之时。
咦，这么一算，她和元哥儿离开明州也好些年了。
她不知想起什么，敛了神情，微微一叹。
周秉钧猜她是想念起了永远留在明州洪水中的亲人。
忙岔开话题，说明州如今有军政司三万人马辖制，安全上绝对无虞。
但明州的确没什么好玩的，倒是明江上游景色尚是不错，离明州七十里的惠州城里不但前朝古迹诸多，更有无数美食。
陶三春登时眼一亮。
周秉钧哈哈大笑。
于是就这样定下来。
他们收拾收拾就出发，一路顺运河南下。
待到明江，陶三春去游山玩水顺带品尝美食，周秉钧则直接转去明州公干。
一切顺利的超乎想象。
简直就是按着陶三春的设想安排的剧本。
只是，周秉钧不想带着那颗小太阳。
“读万里书，行万里路啊先生！”
陶三春不肯。
“元哥儿从来没离开我这么久过，我出去游山玩水不带他，我还去什么啊去？”
反正，要去玩，母子俩一起去玩。
不然，她也不去了。
带着陶旦旦游遍大好河山，一直是陶三春的愿望，不管在这异乡还是在家乡。
周秉钧淡淡问她，她和他一起去游山玩水，不好吗？
……好。
但好的前提是，小太阳一定要在身边，才是真的好。
周秉钧……
“周直臣。”她难得主动地抱住他，笑得狡黠，声音低低地与他谈条件。
“今晚我弹琵琶给你，如何？”
他忍不住耳根一热。
可是，一夕欢愉，换来一路上游山玩水，一颗无处不在的小太阳，他总觉得吃亏。
“回来后就成婚。”他俯首她耳边，同样低低地道。
陶三春埋首他怀里。
默了好久，她终究轻轻应了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