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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乌合之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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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利当铺及背后之人,是否气得或骇到吐血,陶三春不用问也知道的。

    签订契书的时间,本就是周秉钧提前与她约定好了的。

    要的就是打这样一个时间差。

    当时她还曾担心,这时间差太小,会不会出问题。

    周秉钧却轻笑一声。

    他言道尽管请她放心。

    从数月之前,对安卡拉部的备战早已秘密准备完毕。

    甚至因为有了一样神兵利器的横空出世,此次必能将其一举全歼,从此解除西北边疆长达数十年的战乱。

    他说得成竹在胸。

    陶三春却是如履薄冰,心中七上八下。

    数百万巨资,将近军政司一年的开销总额,能仅仅通过她一个女子之手,就能顺顺利利签下来?

    她深表怀疑。

    就连出了当铺,她直接奔到御林军大统领府上,从韩旭山手里接过,西牢关、猛虎谷大捷的绝密捷报时。

    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难得一见的迟钝样子,让韩旭山偷笑不已。

    “怪不得秀才们说什么墨香墨香,这银票闻起来的确是香,香的很!”

    抱着厚厚厚厚的银票,他朝着她大拇指一直摇摇摇。

    韩旭山可不是他们爱装斯文的大人,还是很爱闻闻铜臭味的。

    “好险啊,就差半天,这契书怕是就签不成了。”

    陶三春还在双手合十,喃喃庆幸。

    “娘子错啦,只要你还没签回契书,这大捷的事便会隐而不报。”

    韩旭山哈哈大笑。

    战机稍纵即逝,须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这铜当契书,同样也需要时机。

    只是他和他家大人都没料到,陶娘子能将时机拿捏得这般好。

    前脚契书签罢,银票到手,热腾腾的捷报紧跟着就秘传进京来了!

    简直就是如有神助。

    不,就是有神仙帮助。

    他半眯起豹子眼,盯着铜票之上的、前所未有的铜当契书,心情激荡,无以言表。

    “娘子,接下来,该如何做,大人临走前有令,一切听您定夺。”

    陶三春讶然。

    她出面签完契书,不就应该没她的事了吗?

    接下来?

    接下来做什么?

    “既然已经大捷,就不需再筹集粮草军需了吧?”

    她喃喃。

    韩旭山点头。

    那户部的压力便大减,宝泉局也不用再大量收铜,市面上铜价便会自然回落下跌。

    这契书,自然也就没有执行的必要了啊。

    “四百八十万两外加五十万。”

    她点点一直抱在韩旭山怀里不放的银票山,眨眼。

    “白得了。”

    现在就算她立刻将四千万斤黄铜送到得利当铺门口,估计人家也不会收了。

    谁也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呀。

    “娘子,您高兴糊涂了?”

    韩旭山也点点契书。

    “他们收铜作价二百四十文一斤,的确是贵,但如今世面还是缺钱,宝泉局还是要继续收铜的。”

    只要收价高过一百二十文一斤,得利便还能咬牙收了他们的铜去,转手倒卖,总能少亏一些。

    连他一个大老粗都能算明白的账,他不信陶娘子不清楚这个。

    “那就让宝泉局将价格降到他们不愿收铜好了。”

    陶三春细声细气。

    如何降?

    韩旭山洗耳恭听。

    无非两个法子。

    一个是宝泉局不用铜了。

    一个是市面上铜太多,不值钱了。

    宝泉局不可能不用铜。

    市面上,握在有心人手里的铜料的确多。

    但如今若铜价下跌,谁也不肯轻易赔钱出货的。

    因此宝泉局还要收铜,铜价便不会下降到一百二十文一斤的地步。

    对于掌握铜料的人来说,顶多是赔多赔少,但绝不会赔个精光。

    这伍佰叁拾万两银票,不容易白拿啊。

    “韩大人,别的咱们先不说,您先紧着把铜料送一批去到得利当铺吧。”

    陶三春从来不会做毁约之人的。

    “好!”

    韩旭山痛快答应。

    就算是少赚一些,也能帮向来捉襟见肘的军政司充充钱袋子。

    他已经很满足了。

    接下来的事,陶三春说还要再好好想想。

    韩旭山无有不应,甚至还怕她有心理负担,一个劲地说不急不急,她尽管慢慢想。

    然后在她告辞出府之前,还告诉她,她家后宅里已秘密安置了数名军中好手。

    每晚会警戒值夜,让她晚上尽管放心休息,有事只管朝后边喊一嗓子。

    陶三春感激不尽。

    说实话,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心一些总是没错。

    这么一笔不仅仅是让人眼红的巨财。

    不管以后她如何被洗脱出来,但经历空手套白狼的牵线人,总归是她。

    即便知道她只是被提线的木偶,背后另有其人。

    但人家想出口气,我管你谁啊。

    她被迁怒是一定的。

    最近,她还是老老实实窝在家里,经营她的小食肆好了。

    只是她打算窝着不出门不见人,却有人非要逼她出门给人瞧。

    第三日,西牢关大捷的消息,终于正式传到了京师,锣鼓喧天自不必说。

    谁也不想打仗,但非要有人逼着你打,只能迎战。

    不过短短一夜,一个骚扰了西北边境数十年的强敌突然灰飞烟灭,该当如何?

    ……庆祝呗!

    借由庆祝之名,数月紧闭的嘉义夫人府,府门大开,广迎四方贵客。

    在折进去一儿一孙之后,嘉义夫人竟在今上御前重新争得了青眼,据闻每隔数日便会进宫恭请圣安。

    陶三春也收到了帖子。

    作为明面上受嘉义夫人府这棵大树护佑着的人,于情于理,她自当不能驳了嘉义夫人的垂青赏脸。

    似乎还应当欣喜若狂,以示感激涕零?

    只是,想起元寿说过的那些事,她对这仅在上元佳节见过一面、开口必是“想当年”、高高在上的老夫人,实在喜欢不来。

    既喜欢不来,也就不必费心折腾了。

    而人家肯送请帖给她,估计也是面子情而已。

    毕竟自打胡管家被元寿打发去了西山做管事,她与嘉义夫人仅剩的牵连,也不过是她如今所住的宅子,明面上还落在嘉义府名下而已。

    但是,想想去年这时候,她破釜沉舟地夜闯嘉义府门,冒死求生。

    那时候是如何的将这恢弘大宅当成了大树,渴求着能躲在其下遮风挡雨。

    如今想起,她还是感慨到忍不住鞠一把心酸泪。

    虽然如今,她早已去掉了带光环的滤镜,觉得嘉义夫人府也没什么了不起,再也没了当初的战战兢兢,忐忑难安。

    唔,靠谁,到头来也不如靠自己牢固。

    这就是这几年,她在这异乡讨生活的最大感慨与感受。

    她就是这样一个清醒且现实的人。

    这实在让她喜欢不起来的异乡,让她愈来愈不像一个真实的自己。

    唉。

    很快,到了赴宴日。

    还没攒到两尺长的头发勉强梳成单鬓,拿一枚银簪子压了鬓角。

    天青色缎面褙子里,是月白色夹袄、虾青的马面裙——

    这已是她最好的出门衣裳了。

    出门前,刘嫂子还在不住劝她,去成衣铺花几文钱暂赁件好衣裳穿,免得被贵人娘子们低看。

    可她却只微笑着摇摇头,吃饱早饭漱漱口,就干脆地离了家门。

    出坊门踏上青石大道,一路往权贵之地大踏步而行。

    道旁杨树叶片变得干薄,深绿染了浅黄,偶尔一两声的鸟鸣声,嘶哑且无力。

    又是一年秋末时节。

    她再一次来到这进深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深宅门。

    刚跨进大门口,她被拦住了去路。

    拦她的,自称是嘉义夫人的贴身嬷嬷。

    这位嬷嬷一双精明的眼上上下下打量过她,接了她的请帖,恭敬地请她从侧门进到面阔三间的门廊。

    便再不带她往里走,只让她站立门板之后,说“劳娘子稍待”。

    至于稍待多久,却没说。

    而后,陶三春一站便是半个时辰,看无数盛装打扮的贵妇贵女笑盈盈地被迎进二门去,朱裳叠翠,香风如云。

    哦,被针对了。

    这种你明明知道,人家就是来特意找茬的、找完茬再给安排个替死鬼、务必让你吃定哑巴亏的感受——

    真是一言难尽。

    可是,她能如何。

    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

    就算如今京师人人都知道,她儿成了御林军大统领的徒弟。

    但她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草根妇人,在这权贵之地,随意弄一个明目,想打杀她,也不是不可能。

    那就,学鹌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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