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陶娘子钓鱼11
第一笔巨巨款收入囊中之后,百万贯铜板如何交接,自有韩旭山对接此事,陶三春无须参与。
而至于何时、如何将万佛寺的铜像推销出去,还得等。
陶三春她现在烦心的,是陶旦旦的上学问题。
中直馆真的派人送来了入学的书帖。
这上学,去还是不去,是个问题。
元哥儿是坚决不去的。
不去的原由,他在给他元寿哥的信中,是这样写的:
我虽然快八岁了,可只读了百家姓千字文,嗯,四书连摸也没摸过呢,去正经书院读书,绝对会被他人嘲笑的。
反正嘛,我蠢笨就蠢笨一点儿呗,只要妈妈和元寿哥不嫌弃我,就行啦。
再者,如今我年纪尚小,若去了书馆,人生地不熟的,若是不知轻重,再得罪了人,倒是不好。
……
洋洋洒洒一大篇,中心思想就是:嗯,算了,我还是继续跟着李先生读书吧。
元寿很快也送来了他厚厚一叠的回信。
信里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详细论述了进正式学堂读书的好处,说元哥儿不宜妄自菲薄,应奋发图强。
他道:为家国之崛起而读书,不正是元哥儿你勉励我的吗?
另外,你看,李先生虽喜欢教你读书,可他实在不是严师,你看看你信里写了多少错字啊?
元哥儿……
元哥儿含着一泡泪,真的不想写回信了。
后来还是在妈妈的强迫下,才草草写了不满一页纸的回信。
信上写道:
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近墨者黑,还是近朱者赤来着?
元寿哥你好好读书吧,你可不能被我传染了,成个又蠢又笨的小孩子。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深深被打击到的小孩,决定要同他元寿哥,单方面绝交几天。
不过,元寿哥的话他也不是没听进去,他开始主动要求李先生对自己严格一点,每天再多加半个时辰的课。
但是中直馆,是绝对绝对,只要打不死,就不去的。
陶三春倒是和她的陶旦旦一个想法。
去这异乡的学堂读书有什么好啊?
她又不盼着儿子成个书呆子。
至于考童生中秀才甚至连中三元……哈,娘俩做梦也是不会想梦到这个的。
只要她的陶旦旦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健健康康长大,就行了。
至于其他,她从不多想。
她将不想让元哥儿真的去中直馆读书的事,很直白地捎信告诉了美人儿先生。
请他帮忙看,如何给不显眼的推拒了。
美人儿先生很爽快地只回了她三个字:知道了。
倒是没像那个十岁的小学霸一样,旁征博引洋洋洒洒一大堆,劝她顺势送元哥儿上学堂去云云。
所以说嘛,还是大人之间好沟通。
元哥儿差点弄巧成拙去上学堂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陶三春做推销员的机会也来了。
等她再被请去得利当铺钓鱼的时候,那位收当先生皱着眉头,请她落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自然明白他的心事重重从何而来,但自然还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来关切地询问一二。
“唉,说起来也是好事多磨罢了。”
收当先生明显就是在等她主动开口来问。
见她很上道地问了,立马一副惭愧羞愧无奈的样子。
山羊胡耷拉着。
“托娘子的福,那一百万贯铜钱已顺利被宝泉局相中,单等融成铜料便可收了去。”
这是大好事啊,干嘛还这么垂头丧气啊。
不吉利嘛。
看,她就笑盈盈的。
收当先生不由慨叹。
“娘子辛苦钱到手,自然是好事,可某的东家——”
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自觉吊足了陶三春胃口,才小小声地告诉她:
他们原先隐秘地炼化铜料的小山庄,因手下人粗心大意,不小心给烧了!
如今宝泉局催要铜料催得紧,他们却是根本炼化不出铜料可以出手,如何不着急?
急得火上房,急得火烧眉毛了。
陶三春配合地、震惊地张大了嘴。
收当先生苦笑一声,再无了前几次的云淡风轻、一切的尽在掌握。
要不,再造一个炼化铜料的小山庄?
她小心翼翼地道。
娘子以为这是孩童扮家家么?
炼化铜料要求极高,单是所用器具就须特定制作,哪里是想重建,就能立马重建一个的?
那如何是好?
陶三春脸色焦急,试探着说,本来她还想来问问,这下一批的铜板何时交过来。
第一批的铜板还未炼化,这第二批的,又哪里敢随意应承?
收当先生唉声叹气。
要不,三春就不给先生添麻烦了,我去立新——
“娘子!”
收当先生立马冷脸。
“做人要言而有信!娘子既应承了将铜板尽悉出当于某家当铺,某也给了娘子顶天高的当价,娘子该当与某同舟共济才是!”
这话好冠冕堂皇。
陶三春也冷冷一笑。
“当初的确是应承了先生,也守信用地将一百万贯出当到了先生这里。
“可如今先生这里既然无法再收,三春也不过是帮贵人办事的,即便有心帮衬先生,却是无力。”
末了,她嘀咕一句,反正也没签订文书。
白纸黑字一个没有,即便是她悔了,可第一笔的买卖已成,也不算她背信弃义吧?
收当先生只气得额头青筋贲起,山羊胡翘了又翘。
“哎呀,好一张厉害的嘴!”
啪啪啪,三声击掌,很是响亮地从旁侧的布帘子里传出来。
陶三春一惊,立刻站起身来。
“是在下唐突了,陶娘子勿怪,勿怪。”
门帘掀开,走出来一个陌生男人。
此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着青霭道袍,头上束着学子方巾,身形高瘦,偏偏又是一张圆脸。
脸色略黄,深深的笑纹分列鼻翼两侧,微微一颤便是未言先笑的弥勒模样。
迈着方步,走到陶三春三尺处,他略俯身一礼。
一双精明犀利的狭长眼,盯住她,笑道:“久仰大名啊,陶娘子。”
……忒是油腻啊。
你谁?
陶三春忙侧走两步,离这人有七尺远了,方强笑着回了一礼,却没接话。
“陶娘子,这便是某的东家,胡都知胡爷。”
收当先生也早已站起,垂手恭敬地随到这人之后,很殷勤地为她引荐。
“实不相瞒,当初另外给娘子的那份红利,也是胡爷提出来的。”
“多谢胡掌柜!”
陶三春忙福一福,这次脸上神色真诚多了。
“胡掌柜?”
胡都知玩味一顿,后撤两步坐到主人位,右手折扇拍拍左手掌心。
狭长的眼半眯着,他含笑道:“陶娘子,刚刚您的话,我在厢房都听见了。”
陶三春忙想开口解释,他却不当一回事地随手摆摆,示意她坐下说话。
“不过娘子的确是给我提了个醒儿,这虽说在商言商,有道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但该立的契书,咱们确实还是要立一立的。”
陶三春搓搓手,尴尬一笑。
“这样,以后咱们不按每贯铜子儿来论价,既然咱们明面上收的是铜当,咱们便以铜价来算红利,如何?”
“这……这如何算?”
有些不懂地握紧双手,陶三春笑笑。
“我按每斤二百四十文出价,来收娘子手里的所有铜料,如何?”
胡都知从收当先生手里接过七档小算盘,噼里啪啦拨了一会儿算珠,笑道:
“合成铜子儿,便是一贯是一千五百文的当银。”
果然涨价了!
未等她开口,他又道:
“当然了,答应给娘子的那一份红利,咱们照给不误,娘子且放宽心。”
这就是说,在原先一两三钱的基础上,直接加了两钱银子,再加上答应她的那一钱红利,竟然是达到了一贯一两六钱银子!
陶三春这次是真的吸了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盯着这突兀出现的人。
……这是急红了眼,还是穷凶极恶到了头?
毫不相干的词语,在她脑海里打转,她不敢放松一丝一毫的精神,强笑。
“胡爷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娘子不是听不懂,是不敢懂。”
胡都知丢开算盘,幽幽打开折扇,冷声。
“刚刚收当先生也说了,我们的融铜作坊被毁,这铜料是暂时无法得手了。”
陶三春若有所思地点头。
“娘子可知道,出京西行数十里地,乃是军政司的兵器作坊?”
说罢,狭长的眼直直盯住她,深刻的笑纹绷直,彷如刺人的刻刀。
她一愣,想也不想地摇头。
“三春不过市井妇人,哪里知道哪里是哪里的什么作坊?胡爷您这不是……寻我开心么。”
“娘子如今知了,若是有兴趣,可找贵人讨教一番,估计娘子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话里的轻浮,让陶三春立时沉了脸。
但她又知自己如今身处哪里,不敢轻易得罪这地头的强蛇,只能勉强地笑笑。
她的忍气吞声,自然被胡都知和一旁的收当先生完全看进眼里。
“娘子莫急。”收当先生殷勤地与她端上新茶。
“我们胡爷的意思呢,是想请贵人直接将铜子炼化成铜料了,再交到咱们手里来,如此也可解了咱们现在的麻烦事,也能给贵人多添一笔盈余,岂不是皆大欢喜的事?”
“……用那个什么兵器作坊来炼化铜料?!”
陶三春似乎终于回过味来,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胡爷莫不是开玩笑?”
“胡某人向来不拿自己的生意开玩笑。”
胡都知从袖袋里掏出厚厚一叠银票,很随意地往桌上一丢。
“娘子且看,这里是四百八十万两的银票。”
陶三春啪地拿手用力盖住了合不拢的嘴唇。
“胡某愿意出这些,同娘子签一份契书。”
他阴恻恻地一笑,身体微微前探。
“按每斤二百四十文的铜价,向娘子订购铜料四千万斤——”
将那厚厚一叠银票,慢慢往陶三春方向一推,他一字一字地道:
“这,便是定金。如何?”
未等陶三春做出反应,他扇子一张。
收当先生将薄薄一张银票恭敬地放上去,扇子再慢吞吞移到她眼皮底下。
那赫然的“五十万两”,惊得她忍不住后仰,紧紧靠到椅背上。
“这,则是给娘子的红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