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陶娘子钓鱼10
空手套白狼。
成功套得一百四十万巨巨款的陶三春,自然听不到那收当先生另样方式对自己的肯定,只小心脏砰砰砰地一路砰砰到家。
离家门越近,她的双腿越是沉重。
等她几乎咬牙屏息挪进家门之内,将门板砰地一关,她直接瘫坐在了门洞里,靠着门板,用力喘。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脸颊发丝脖颈……肉眼可见地不断渗出,滚落如雨。
不过片刻,她已是从水里捞出的模样。
“娘子,娘子?”
小福被她的样子吓得要命,却不敢大声喊,更不敢上前搀扶,急得跳脚。
“信上不是说自己胆子挺大的么。”
低哑的抱怨,从她身前传来,不待她抬头,一双灰衣袖已探过来。
伴随着一声“失礼”,她被人一手扶着肩背、一手托起双腿,轻松抱起。
她哎呀一声。
仰首,只瞧见了灰色的衣襟和线条紧致、流畅的颈子下巴。
生平第一次,她被人这样抱哎。
没等她发出感慨,来人已将她放在屋檐下的躺椅上,而后立刻拉开三尺距离。
“先生,您难到不觉得我重么?”
她抹一把遮眼的汗珠子,心跳渐渐缓慢,又有了说笑的闲心。
“我九岁时便能开三石的牛筋强弓。”
再次化身灰衣侍从的周秉钧淡声道,顺便将晾衣绳上挂着的手巾拿来给她。
“好厉害!”
她不懂装懂先习惯性地夸一句,接过手巾粗鲁地将脸上颈子上的汗珠抹抹。
“秋日风凉,娘子还是去换身衣裳吧。”
“知道知道。”
她应一声,先将两个袖袋里鼓鼓囊囊的东西掏出来。
啧啧地叹口气,她将这些很干脆地塞到周秉钧手里。
“先生可以好好闻闻铜臭味了。”
开罢玩笑,她拖着还有些没力气的腿,晃悠悠地进屋换干爽衣服去了。
周秉钧没有说话,也没去闻闻那铜臭味道,一双凤眸幽若瀚海,盯着那落下的门帘,神色略有些怔忪。
他知她能做好,但却不知她竟能做到如此之好。
巾帼不让须眉,如是。
先生,要不要空手套白狼,来个大的呀?
那封她亲笔所书的信上,一团团的小字歪歪扭扭,偶尔依然是缺笔少划,远比不上元哥儿的字,却让他一看再看,双眼几乎陷进那字里行间去。
不念家国,只徇私利,其心可诛矣。
那信上先是短短几句的抱怨,而后以此为借口,洋洋洒洒的计划,简单又粗暴,既拿捏人心,又洞察世情,以元哥儿想上学堂为引,寻户部与军政司之牵扯,从中牵出空手套白狼的目的来。
以小事入手,由小人物牵线搭桥,顺其自然地,一环套一环,在复杂人心的推动下,如今,沉甸甸的铜臭味,便在他的掌中。
若非已熟知她为人,他几乎以为这计划出自善于谋划、洞悉世情朝政的权谋老手。
这计划也并非没有缺失之处,若仔细推敲,能寻出的错漏许多。
可是,执行它的人是普通妇人嘛,有道是为母则强,一名母亲能为孩子做出来的事,永远超乎你的想象。
那信上写的话,似乎就从他耳边慢悠悠地响起,带着几分的漫不经心,掩藏着身为一名母亲的坚强勇敢。
果然,这至关重要的开头,以身为棋的她,走成了极为惊艳的第一步。
“咦,先生果真是视铜臭为粪土啊。”
换了衣服的陶三春掀门帘走出来。
瞥了眼被随意堆在小几上的银票,忍住想吹口哨的冲动,她小心翼翼地搬小竹凳子坐到井边去——
尽量离这诱惑人心的黄白之物远远的,免得流口水。
“若真的视铜臭为粪土,就不会在朝上同户部唇枪舌剑没完没了了。”
周秉钧苦笑一声。
“立场不同,难免的嘛。”
她意思意思地解劝一句,挽袖子开始洗衣服,闲聊似地道:“先生啊,接下来就没我什么事了吧?”
“怎会没娘子的事了?”他诧异地挑眉。
“娘子拿回了这么多,总该把要出当的东西给人家送去才是啊。”
闻言,她僵硬地转过来,一双杏眼瞪得圆圆。
“我要背多少回的竹篓子哦……”
她头皮都要炸了,“才能背完一百万贯铜板?”
不是她充当牵线搭桥的棋子,与他们接上头,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吗!
“就算是包身工,也没这么惨的吧!”
她一眨不眨地用力瞪,瞪这个笑得云淡风轻的灰衣侍从,就算知道他在说笑,也不乐意。
“这玩笑可真不好笑。”
现在你可不是美人儿先生了哦,没有一张好看的脸皮,就休要怪我不给面子啊。
“包身工?”
他听不明白这个词,但却懂得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比方,忙收敛了笑意,抱拳赔礼,“是秉钧唐突了,娘子勿怪。”
她便很宰相肚里能撑船地翻过这一页,转回头继续洗衣服。
“不过一百万贯呀,虽然当初咱们计划便是一百万贯,可短短时日,先生却到哪里去寻一百万贯的铜板来应付?”
她还是很关心后续的。
“难道真像那个收当先生所说,军政司司库里臧着千万计的铜板?”
“若军政司里有这许多的铜板,我们又何苦年年同户部闹不痛快?”
周秉钧自嘲似地摇头,一叹。
“那当初先生为何会同意我的建议?”
她衣服也不洗了,又转回身来。
他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她总是关心这事嘛,遂将手上的水甩一甩,扯着小竹凳子靠过来。
“以百万为限,便是因为司库内可凑出这些来。”
他低声与她解惑。
“那下一次呢?”
他们想空手套白狼,要套的是接下来的,可不是这开头的一百万啊。
“出京师西门七十里,有山,山间有皇寺,名万佛寺。”
他倒是波澜不惊,倒杯茶递给她,低声讲故事给她听,“寺中有万尊佛像。”
……听不明白啊。
她接过茶,仰首一饮而尽,将杯子丢回小几,催他继续往下说。
“——万尊佛像均是黄铜所铸。”
他不再卖关子,低声告诉她,这自开朝以来皇家最大的秘密:
“其中有卧佛十尊,每尊重九万九千九十九斤,具是铜块堆砌,十分方便拆卸。”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别人家秘密宝库里,臧金臧银臧珠宝古董,到了老周家这里,竟然是山里有寺,寺里有佛,用佛臧铜吗!
“自开国以来,周氏每有盈余,均会购铜存仓,以应不时之需。”
他垂眸,淡淡瞥一眼小几上的银票,带着几分厌恶。
“周氏呕心沥血,只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却每每被见利忘义的小人——”
“先生,会越来越好的。”
她打断他,将小几上的银票捋整齐,寻块布巾仔细包好了,郑重地放进他手里。
“……是,会越来越好。”
他望着手里的素色布巾,神色莫名柔软。
“接下来,就让他们想收当真正的黄铜,是吧?”
她站起来,伸展胳膊,仰天呵口气。
“是,离万佛寺不远,便是军政司的兵器作坊。”
他也站起,一样仰天,轻轻呵出一口气,笑着弯唇。
“以兵器作坊为引,借熔铜板的借口,直接将黄铜佛像拆卸化为散铜——如何让他们主动收下,还得麻烦娘子再劳动贵足一回。”
“噫,先生真的是越来越不懂得客气。”
她斜眼瞥瞥这颀长俊秀的身形,叹口气,将想吹口哨的渴望再次压下去。
颇是有些遗憾啊。
美人儿先生,啥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露着美人儿容貌,来她家拜访哩?
要知道,她就是爱看美色的肤浅妇人嘛!
颜控的世界,没有道理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