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夜里,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我被困在萧麒住过的那间密室里,怎么都打不开门。脚下地上满是毒蛇毒蝎子,周围一群毒蜂围着我嗡嗡嗡的飞。
房间中央的床上也全都是来回蠕动的毒蛇毒蝎子,一个婴儿坐在毒蛇中间,被黑白无常的铁链子锁住。婴儿睁大眼睛定定望着我,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我被吓醒。
睁开眼,萧麒坐在床边定定望着我。
我吓得惊坐起。
这比刚才的噩梦还要可怕。
我还以为他恨死我了,再不会踏进寿和宫一步。
他好像哪里不一样了。我说不上来。表面上看着没有变,但好像被抽了魂一样,别说帝王之气了,连最普通的精神气都没有。
当初中了毒箭快死了的时候都没有这副模样过。
萧麒开口问:“你刚才梦见什么了?”
我嘴硬:“没梦见什么。”
“撒谎。你刚才梦里一直喊着对不起。你梦见谁了?”
我撒谎:“我梦见我舅父了。”
萧麒这才停止追问。过了好一会,他又问:“你后悔了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和锦屏都认定我会后悔。我一点也不后悔,反而觉得轻松。
我平静在他心口补刀:“你是说孩子的事吗,完全没有。”
“好。好。”
萧麒神色复杂,连道了好几个好,平静道:“我杀了你舅父,你杀了我们的孩子,我们之间的仇怨,两清了吗?”
我愣了片刻,不知道怎么回答。
萧麒:“你曾问过朕一个问题,原谅一个有血仇的人要多久。朕现在回答你,十八天。”
十八天?
苜蓿山围猎我打掉孩子到今天,正好十八天。
十八天他就原谅我了吗?原来帝王之怒也不过如此。
“这十八天是朕这辈子最漫长的十八天,如同身处地狱,度日如年。朕上一次如此愤怒,如此痛苦,还是在北狄收到陶太后的密信,得知母后去世的消息时候。这大约是报应。为这九五之尊,朕的母后,朕的孩子,朕通通保不住。”
顿了好一会,萧麒继续道:“不过在这十八天里,朕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我以为他悟出什么了不得的大道理,他却望着我缓缓道:“朕不能没有你。”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朕真的不能没有你。所以,你说,你要怎么才能两清,怎么才肯原谅朕。”
我冷笑:“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吗?”
“你说说看。”
“我要你放了锦屏和她的孩子。”
萧麒摇头,“那两个孩子朕已经想好怎么处置了。”
“你要怎么处置?”
萧麒对门外道:“进来。”
门外进来两个老嬷嬷,怀里抱着两个婴儿,我急忙起身下床,那是锦屏的孩子没错。
“你究竟要如何处置他们?”
萧麒:“我要将他们过继到你的名下,由你来抚养。”
我震惊:“可这是锦屏的孩子!”
“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孩子。”
“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你不知道锦屏为了生下这两个孩子付出了什么,宋老太傅至今都不肯认她!她只有这两个孩子了,这是她的命,你夺走她的孩子跟夺走她的命没两样。”
萧麒:“她活该。她原本就不该生下这两个孩子。况且,她害了朕的孩子,这是她应得的代价。”
“我跟你说过,我打掉孩子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药是她端到你手里的,你跟我说与她无关?”
“就是与她无关。是你自己对她有太大偏见不肯信!”
萧麒深吸一口气:“别再提宋锦屏了,朕不想与你争吵。”
我偏要继续提:“她已经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了,你为什么还是对她赶尽杀绝不给她留余地?!”
“你还要朕怎么留余地。”
萧麒目光深不见底,“朕原本是该对她赶尽杀绝的,陶太后从小就教导朕,斩草要除根,朕应该毫不犹豫杀了她和那两个孩子。可朕没能做到。朕用了十八天做了一个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要是陶太后还活着,她一定会给朕一巴掌,把朕骂上三天三夜。朕有什么办法。朕就是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再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没有办法看着带着对朕的怨恨熬油灯一样在这宫里熬下半辈子。朕甚至明明很生你的气也做不到不来见你。朕怕你为懊恼自责所困,怕你失去希望,怕你把一时想不开把自己也杀了。”
他太小看我了,我没那么脆弱。
萧麒过来拉我的手,我避开。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有气无力,喃喃道:“朕还可以放了宋锦屏,只要你高兴。梦梵,我们就此两清,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心下激烈挣扎。
关于锦屏和这两个孩子,这种处置应该是萧麒能做的最大妥协了。把他们留在我身边总比被关起来或者送出去流落在外要好。
再僵持下去,也是无益。
“我还有个条件。”
萧麒:“你説。”
“陶焕的婚事,他不愿意,你不要勉强他。”
萧麒微微叹了口气,“你们兄妹两个,一个比一个傻。论人物,轮品性,论门第,公孙仪哪一点不比宋锦屏强百倍。陶焕有眼无珠却还对那个宋锦屏念念不忘!我不明白,宋锦屏到底给你们两个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当然不会明白,我们一起长大,说好这辈子不离不弃。”
萧麒喃喃:“真可惜,朕是一个人长大的,并不懂你们之间的感情。朕虽然没能与你一起长大,但余生,朕会跟你一起变老。梦梵,答应朕,在你心里腾出些位置给朕,朕要的不多,就像寿和宫里的那个密室一样,朕只要在你心里有个栖息之处就可以。”
我点头。
任他拉我入怀。
余生,余生会怎么样谁能说得准。
至于心里的位置,不用腾,他原本就在我心里,跟寿和宫那个密室一样,在最阴暗处。
锦屏在太子府那夜说的话渐渐在我耳边清晰。
从前我觉得她说的是妄言,现在,我却觉得她说的很对。
我可以抚养一平长大,虽然没有锦屏,但还有焕哥哥,还有宋老太傅,我们可以把一平教导成比萧麒萧念都好的一代明君。
等他踏上九五之尊,他们母子三人终会有团聚的一天。
可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甚至遥不可及。没了孩子,锦屏如何熬的下去…
次日,萧麒果然放了陶焕,陶焕和公孙仪的婚姻也下明旨解除了。
我与萧麒,面上算是正式和解了。
只是我想,他自己心里应该也很清楚,破镜难圆,我们不可能做到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不可能回到从前。
陶焕来看我,黑着个脸。
“林梦梵,你们是越来越不拿我当回事了。”
“我怎么不拿你当回事了?”
“你明知道锦屏在黄尾坡村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了怕你忍不住找锦屏,暴露了。”
“那你自己不也去找了?”
“是她约我见面的。”
陶焕气的直哼哼:“你们两个在我眼皮子底下会面却不叫我,甚至还在我眼皮子底下打掉了你的孩子!明明是三个人,为什么总把我排挤在外!”
“还不是因为你又鲁莽又冲动。”
陶焕气了一会,又问:“我听说萧麒把锦屏的两个孩子过继给你了,真的假的?”
“一进门就冲我嚷嚷,我还以为你把锦屏的孩子忘到九霄云外了。”
我带陶焕进屋看摇篮里的孩子。
“这个是哥哥,叫一平,这个是妹妹,叫一安。别说我没想着你,那天我叫你做的拨浪鼓,就是打算送给小一平的。只可惜,突发意外,我的布偶和你的拨浪鼓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有什么的,你我再做一个不就行了。”陶焕怔怔望着两个孩子,叹息道:“这会儿锦屏不知道在哪哭呢。”
“你去找锦屏了?”
“一丛大牢出来我就去黄尾坡村了。黄妈子说,几个士兵把锦屏带走了。说是,要把她赶出大梁,不许她再踏入大梁一步。”
“带哪里去了?”
“我哪知道,我还要问你呢,锦屏在哪?”
我摇头,“这回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猜想,锦屏大概会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奚国。
我问陶焕:“听说近来北狄和奚国打了起来,你说,奚国能撑得住吗?”
“军营里的袍泽说,奚国国主淮信王近日四处联络北境各国,游说共同抗御北狄。北狄素来野心勃勃,周边不少小国都被其侵扰过,加上如今又与大梁盟约交好,各国自然很是不安。听说已经有好几个国主同意与奚国联盟,应该能撑上个几年。”
果然,萧麒料想的不错,北境各国开始结盟抗北狄了。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正说话,紫砚咋咋呼呼跑进来,“不好了。刚才我去内务房领香料,听几个小太监说,公孙府上的掌上明珠上吊了!”
我和陶焕同时站起,异口同声:“什么?!”
陶焕:“是公孙仪吗?”
“你问的什么废话,公孙家哪里还有第二个掌上明珠!她死了没有?”
紫砚:“听说是丫头进去的及时,救了下来。但公孙小姐哭着闹着不吃药也不肯叫太医看,还要一心寻死。公孙府上都闹翻天了。”
陶焕皱着眉头:“她为何如此?”
我白了陶焕一眼,“你说呢。大梁开国至今,她恐怕是第一个圣旨赐婚又被撤销的小姐。必定会沦为京城笑柄,一时想不开,羞愤自尽也是很正常。幸好没死。万一有事,岂不是你的罪过。”
陶焕:“为什么是我的罪过?分明是萧麒的罪过。乱点鸳鸯谱,白白害了他表妹。”
“不管是谁的罪过,你得做点什么阻止她自伤。”
“我要做什么?”
“登门去跟她道歉啊。”
陶焕炸毛:“凭什么我跟她道歉?我做错什么了,我招谁惹谁了?要道歉也应该是萧麒去跟她道歉!”
“是萧麒犯的错不假,可让公孙仪伤心的是你呀。只有你去才管用。”
陶焕:“我不去。我都不认识她,道哪门子歉。”
“这恐怕由不得你。”
“什么意思?难道萧麒还能下道圣旨逼着我去公孙府给他表妹道歉不成?”
“不是萧麒,是舅母,你的母亲大人。等着瞧吧,说不定舅母还会亲自押着你上公孙府道歉呢。”
陶焕皱眉:“母亲还真能干出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