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八月十六。
天蒙蒙亮时，外面传来响亮的鸣鞭声。一共响了九下。我才想起，今日是顿珠的封后大典。
早起，听见紫砚在院外嚷嚷，“不去不去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谁要你去哪里呀。”
紫砚见了我，拉着我愤愤道：“小姐，那个北狄女人叫我去给她梳头！不要脸！她算老几，要我给她梳头！我才不去！”
壁玉：“方才顿珠身边的丫头立芳过来说，顿珠公主身边的丫头都不会中原的发髻，顿珠公主要请紫砚过去给她梳头。”
紫砚愤道：“她如今要封后了，宫中多的是会梳头的丫头争着抢着上赶着要给她梳头，偏来要我！明摆着是来气我们小姐的！”
壁玉：“还不是你平时里给小姐梳的发髻太好看，盛名在外。”
紫砚得意，“那是，不是我吹，满皇宫会梳头的丫头虽多，但也找不出一个比我手更巧的。”
壁玉为难的望着我，“小姐，你说，顿珠公主这是何意啊。”
她是何意，我大概能猜到。
她是觉得她的封后大典太过无聊，想来我这找些风波助助兴。
我意兴阑珊，“紫砚，你去吧，去给她梳一个冠绝天下的发髻。”
紫砚：“为什么？！”
“你去给她梳个让所有人惊艳的发髻，旁人自然会看见我的功劳，会说我大度。”
紫砚想了片刻，“也是。反正今日那北狄女人风头是出定了，我得替小姐你博个好名声。”
“去吧。”
“我先给小姐你梳完头再去。”
“不必了，今日，壁玉替我梳头。”
“那怎么行，壁玉姐姐梳头没我好看！”
“要那么好看做什么，我又不是去斗艳的。”
壁玉给我梳了一个很简单的发髻，发髻上佩戴内务府送来的七尾凤簪钗，左肩流苏垂至肩膀。衣裳也是内务府早就准备好的制服，正紫色。
壁玉忍不住叹息，“小姐本该着正红色制衣，佩九尾凤冠，双肩垂流苏。那个位置，本该是小姐你的。”
这话叫我觉得好笑。
这世间哪有什么位置原本就该是谁的，尤其是那后位，与皇位一样，不过都是各方势力明争暗抢得来的。
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哪里能轻易得到。
不过，那个后位既然是联结萧麒和涅荣的纽带，我打定主意，终有一天，我要取而代之，断了这条纽带。
来日方长，萧麒可以从四岁开始卧薪尝胆，我也可以从现在开始忍辱负重。
我忽然想起涅荣的弟弟都浑王！
他是一定会来参加顿珠的封后大典的！到时见了我，岂不露馅！
我真是太蠢了，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镇定。镇定。
我努力平静下来。
这会推辞不去也来不及了。
既然我不能不去，那就得想办法让都浑王上不了场。
“紫砚，你快去天坛，找焕哥哥，叫他马上来这里见我，十万火急。快去。”
紫砚虽不明所以，但见我神色焦急，拔腿便去了。
没多会，陶焕来了。
“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了？”
我拉过陶焕：“那个都浑王，他去天坛了吗？”
陶焕点头，“去了。”
“你要帮我！”
陶焕：“你别急，你要我帮你什么？”
“你想办法让都浑王不要出现在封后大典上！”
“为什么？”
“你别问那么多了，我以后再跟你说，总之你要帮我把都浑从天坛上弄走，绝不能让他见到我。”
“可大典马上就开始了——”
“所以说十万火急。焕哥哥，求你了，你快去想办法！”
“好吧。回头你一定好好给我解释解释。”
“我一定会的。”
陶焕起身离开。
巳时到，门外来了太监催我上轿子去天坛。
我一路惴惴不安，一会要是那个都浑王还在怎么办。
天坛外红毯铺地，处处张灯结彩，丝乐声不断。
让我欣慰的是，天坛下北狄使者队伍里站着的只有格木。陶焕真的把都浑王给弄走了。
我松了口气。目光转移到萧麒和顿珠身上。
萧麒玉树临风，顿珠风华绝代。两个人并肩站在天坛之上，也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
像当初我和萧麒站在一起时一样。
我毕恭毕敬站在顿珠旁侧，宫里的老嬷嬷早已教过我侍奉新后的规矩，我只需要站在皇后身边，等到帝后上香敬天祈福时递上线香即可。
可我知道，这是萧麒的旨意，并非原本的规矩。
原本大梁新后封后典礼的规矩，嫔妃们是要跪地侍奉的。
萧麒和顿珠合念完一段长长的祭词，一旁的法一大师点了一束香递给我，我接过，当着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的面，“噗通”一声跪下。
我知道，我这一跪让所有人心里都不好受。
我算是大梁忠烈之后，我跪的是外邦公主。
大梁和北狄打了数十年，谁都不可能那么轻易忘记仇恨。一生征战沙场为国捐躯的老将军死后不过两年，他最疼爱的外甥女却要跪在他曾经的敌族之下。
我的一跪，揭开的是陶家之辱，也是大梁之辱。大梁之人目睹这一跪，必不会好受。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难受，让所有人都想起，这位运筹帷幄的新帝为了上位，为了如今两国休战的局面，牺牲了什么。
我还要让自己记住今日耻辱。
我要时时刻刻记住，那个害死我舅父的第一罪人涅荣还好好的当着他的北狄王，他的女儿做了大梁皇后，与他一起合谋杀害我舅父的萧麒更是已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中原之主。
世间善恶报应如此颠倒，活着的人该当清醒。
萧麒显然没料到我会忽然跪下。
似乎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顿珠忘了接束香，连一旁主持大典的皇族长老煜老王爷都忘了提醒她。
场面一度凝固一样尴尬。
过了好一会，萧麒上前，欲来扶我，我无视他伸出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萧麒定定望着我，我也望着他，不甘示弱。
我引起的风波过去后，大典接着进行。
只是人们的脸色都已没了喜庆之色。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怜悯我，替我愤懑不平。我很不喜欢这种被可怜的感觉，可我需要大梁子民的怜悯。
我要做大梁子民心头忘不掉碰不得的伤疤。这是所有人欠我的，欠陶家的。
大典结束后，我心下记挂陶焕，匆忙赶回寿和宫。
陶焕在寿和宫院内，鼻青脸肿的，壁玉正替他擦洗伤口。
“你，又跟他打架了？”
陶焕：“不打怎么引开他。”
“他人呢？”
“锁御花园的戏楼里了。”
“你把他锁暖音阁了？！”
“就那里没人，只能选那了。”
陶焕起身，“既然你回来了，我去放人。”
我按下陶焕，“你呆着吧，我去。”
“你不是不能见他吗？”
“现在又能了。钥匙给我。”
我回屋换了一身便装，随便踩了一双云纹鸟羽的绣花鞋，去暖音阁。
都浑王见了似乎只有欣喜没有意外。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一下午。”
“等我？你知道我会来？”
“就这破门，我要是想走，早一脚踹开了。但我想，上次就是这御花园见到你的，我留在这里，说不定你会来救我。”都浑王笑的欢快，“本王扯着嗓子叫喊了一下午，你没叫本王失望，你果然来了。”
他目光灼灼，看得我很是难为情。
“你快走吧，顿珠，不，皇后正派人满宫找你呢。”
“本王明天就要离开你们大梁了。但本王很舍不得你。本王还从来没有这么留恋过一个人。”
都浑伸手要摸我的头，我偏头躲开。
“你也给本王一个信物吧。等本王当上了北狄的王，好带着信物来娶你。”
思考片刻后，我开口问：“你多久才能当上北狄的王？”
“那要看本王回北狄后有多想你和长生天给不给我机会。”
“什么意思？”
都浑逼近一步，“杀自己的亲哥哥是万死莫恕之罪，做这样的事，需要滔天的动力和合适的时机。”
我心咚咚咚的跳，几乎要蹦出体内。
他真的想到了杀涅荣！！
也许是因为我，也许是原本就对涅荣不忿。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他能替我杀了涅荣，我愿意使些下作手段□□他。
我做了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决定。
我脱下左脚的鞋子，递给都浑，“这个给你做信物，你要不要。”
都浑接过鞋子哈哈大笑，“这信物有趣！本王一定会带着它回来娶你，到时候亲自给你穿上。”
我故作羞赧，“你，不要让我等太久。美人迟暮，是这世上最可悲的事。”
都浑将我的鞋子藏于胸前，“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等很久。本王来娶你之前，你绝不许嫁与他人。否则，”
我心一抖，“否则怎么样？”
“否则我一定杀了他，把你抢过来。”
杀萧麒？
萧麒是被陶太后一手训练大的怪物，都浑没有那个本事杀他。我也不指望。
但都浑或许真的能帮我杀掉涅荣。
虽然手段卑劣了些，可鞭长莫及，我若想报仇，只能寄希望于他。
我愣神之际，都浑窜过来亲了我的脸颊！
我慌忙推开他跑掉。
只听见他身后肆无忌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