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情总被无情伤
杨错裂着声音喊了一嗓子,嘶喊中透着惊恐,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我跳起来奔到厨房门口一看,高小三正纳闷地看着我们,手里举着一杯水和一颗白色药片。我猛然间想起杨错的那句“他小子要那么多钱,不会是在吸毒吧?”的话来,脑子里“嗡”的一声,转头一看杨错,他也被惊呆了,颤抖着手指着高小三问:“你,你干什么?”
高小三被搞得似乎手足无措,看看我们,低头又看看手里的药片,迟疑着说:“怎么,怎么了?”杨错大吼一声:“那是什么东西?!”高小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冲过去把东西夺了过来,揪着心一看,上面写着‘去痛片’三个字。
我定了定神,让杨错也看了看,心有余悸地问高小三:“你吃这个干什么?”他显然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疑惑地说:“我头疼啊,怎么了?”杨错和我对视一眼,两个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走出了厨房,留下目瞪口呆的高小三莫名其妙的站在当地。
高小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从里面慢慢走了出来,什么话也不说,抿紧嘴唇直直的看着我们。杨错看看我,转头说:“三儿啊,你把我们都吓了一跳。”高小三点点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你们怀疑我在吸毒,对吧。”话一出口,把林艺和百合都惊得一愣,顿时安静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的看着我们,整个房间充满了压抑的气氛,寂静的让人窒息。
我说:“你别乱想,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他摇摇头,平静地说:“我没吸毒,我没有。”杨错使劲抽了口烟,说:“三儿,不是哥哥信不过你,那东西你一沾就死定了你知道吗?”高小三看看他,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突然大声喊道:“我跟你说我没吸毒,我他妈没有!!!”杨错也急了,跳起来大声问:“那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没事烧着玩啊?!”
高小三手指着杨错半天说不出话来,咬着牙跑到门口把他的包取过来,从里面掏出我上次给他的钱,向杨错狠狠砸去,嘴里大骂:“姓杨的,老子死也不会花你的一分钱!”杨错铁青着脸不吭声,任由歇斯底里的高小三站在地上大声的发泄。
林艺被吓得花容失色,偷偷跑过来拉住我,紧张地手直发抖。我过去把高小三拉到沙发上,说:“杨错也是为你好,你别这样行吗?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他看起来情绪非常激动,嘴唇哆嗦着再不说话,两个肩膀一抖一抖的,只顾大口吸烟。百合把钱慢慢捡起来,说:“三哥你别误会,杨错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怕你学坏啊。”高小三忍耐良久,忽然两手抱住头,大声地哭泣起来,许久才抬起头来,颤抖着声音说:“我爸去世了。”
高小三平时颇为自得的所谓平和与坚韧是这样的脆弱,生活的阴影就足以令其四分五裂。或者在我们的内心也有这么一种惶恐也说不定,深怕失去让自己眷恋的事情,从而从来不肯挺着胸膛去认真面对,只是一味地逃避,躲开。这种惶恐让我们每个人感到不安,担心它会接二连三的发生。这种人生中本来极其平常的过程犹如一只灰暗的蝴蝶不合时宜地翩翩降临,让我们都毫无精神准备,在巨大的恐惧中无所适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已经结束了当年那种激情洋溢的生活动力,残留下来的只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麻木和消沉。我担心失去工作但又极其讨厌去上班,每个周末到来的时候是那么的欢欣雀跃,而当到了星期一,本来应该是一段崭新生活开始的时候,却感觉到的只有疲惫倦怠,和无精打采。当我开着车行驶在滚滚的上班一族人流之中时,可以轻易从每个人脸上看到无奈和麻木,而总是不能洞悉他们真正的内心;当我坐在公司望着看起来满面春风的员工,却可以在瞬间读懂他们的眼神;他们和我一样,无非都是套上一张虚假的面具,在这个已经失去激情的年龄和城市中消耗自己,浪费终生。
我想每个人都和我一样真实,虚伪的诠释只是将这个心底下真正的想法埋藏在最深远的角落罢了。那么,我们感到疲惫的真正原因又是什么?是像高小三一样逃避我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吗?还是像杨错说的那样,为了身心的平衡?或者在我内心里并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坚强的心理素质也说不定,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我只是在旷日持久地逃避。那么,我最想逃避的又是什么?是空洞的人生?还是无情的现实?
三十岁快要来临,青春即将消逝,我却失去了我人生的坐标。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里面“垮掉的一代”先声诉说:“谁也不爱我,我该爱谁?生已没有意义,但你敢死吗?”——净是无尽的愤世嫉俗和自嘲。60年代是一个被很多人确认为“偶像破碎”的时代,他们都失去了自己的精神力量,一时间,“青春”这个话题再次绽放出时代里并不华丽的光彩。然而,他们进入让人向往的70年代后,一切却又归于沉寂。《挪威的森林》由此而生,把青春切入“性与死”的主题,这个年代的年轻人如书中的永泽、直子一样,甚至没有了愤世嫉俗的冲动,只有孤独的青春、封闭的内心世界,压抑而感伤。
耳边现在是新世纪的钟声,我们走在等待新文学宣判的未知路上,孤独的彷徨着,迷茫着不知所终。倾听者的缺席,是诉说者最大的痛苦。21世纪是我们的青春,它又是由谁来讲述,谁又会来倾听?
那天我们都非常感伤,三个人喝了25瓶喜力啤酒,直到最后烂醉如泥。高小三眼泪盈盈地拉着我的手,大声地说着对不起,杨错在扯着嗓子唱歌,声音凄厉的像一头饿狼。林艺一边喝酒一边拉着我的手哭,估计是想起了她的母亲。房间里墙上贴着的大红喜字似乎也受到了气氛的感染,在从窗帘后面透过来的光线中幽幽地泛着微光。
高小三喝到最后不再说话,把自己蜷缩在墙角里,呆滞地望着前方,任由眼泪不自觉的滑落。杨错被百合搀到里面,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说:“今天是我兄弟的大好日子,这样真是他妈的不应该,”不过还没多久就发出了如雷般的鼾声。
我端着酒杯,仿佛看见屋子中间出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大舞台,我们三个人站在上面步履凌乱地翩翩起舞,踩着青春的节奏东摇西晃,像三个大饮之后的醉汉。我转过头来,看着目光散乱的高小三,他的脸在眼前渐渐模糊,象记忆中快乐的童年一样消逝。他的双眼像以前一样明亮,只是多了一丝冷冷的光线,象是对生活的彻底失望。我醉熏熏地靠在林艺身上想,这就是我们幼时曾经热切盼望着的未来生活?
清醒之后高小三一脸愧疚,莫莫唧唧给我陪不是,沙哑着嗓子说:“你看这样的日子,我却偏偏找不痛快。”我笑笑说:“没事没事,你们如果要是真不来,我还觉得孤单呢。”杨错的酒还没完全醒透,出来没多久就又跑到卫生间抠着嗓子呕吐,百合在一边急得直叹气。等他咧着嘴喘着粗气出来时高小三还在臊着脸着和我唧咕,说到动情处嘴角一抽又想开哭,被杨错往背上猛击一掌,皱着眉头大骂:“三儿,给你哥哥争口气,怎么这么没出息?!”
走时高小三执意要塞给杨错那一万块钱,说是现在用不着了,眼神中一片死灰。杨错拗不过他,把钱塞到我家沙发底下,说:“这就当是公款了,以后谁用谁就过来取。”几个人挥手告别,天色已近傍晚,天边飘过几丝灰白相间的乌云,把整个城市的颜色变得一片寡然。
屋子里一片凌乱不堪,空气中到处都是一股浓浓的酒精味道,熏得人昏昏欲睡。我一把拉过埋头打扫的林艺,轻轻咬咬她的耳朵,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做点有意义的事吧。”她皱着眉头把我推开,抬头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们以后能不能到外头聚啊?现在可不是单身了,家也得像个家。”我被她一句话堵在当地,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