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尽欢
“常人若是听到了这件事，怕是会以为和情爱有关，不过事实并非如此。”无心说道，“我活了两千年，其实也没有认识多少人，但是这家伙是我听说过的所有人里，最让人唏嘘不已的一个。”
被关在隔壁的人名为戈尽欢，然而一生人不如名，并不尽欢。戈尽欢和母亲相依为命，他的母亲含辛茹苦将孩子拉扯大，当时戈尽欢偶然间遇到了一位去乡间考察实验的机关术师，被发现了在机关术上的天赋，在那位机关术师的劝说下，戈尽欢的母亲将戈尽欢送到了广贤学宫学习机关术师。
在谢谦然那一代人中，戈尽欢的地位和方奕一在现在这一代学子中的地位是一样的，用两个字来形容便是“天才”，戈尽欢研究出了混沌能量提纯的新方法，正巧便是方奕一在用的方法，不过当时方法太过激进，一些没有足够操作经验的新手容易因为操作不当而导致阴阳混沌能量混合产生爆炸，所以这种方法被认为可以继续改良，在改良之前不会推广使用。当时很多的机关术师都希望戈尽欢可以从事机关术理论的研究，在那时一种观念已经逐步成型，就是理论指导研究，唯有理论有了大突破，才会有更先进的机关造物现世，而戈尽欢是难得一见的理论研究人才。
但是机关术理论研究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常常是机关术师自己往研究中贴钱，这在整个机关术界都是不成文的规定，即便学宫会有一点补贴，但只要有一点研究的经验就知道，那点补贴只够研究过程中的伙食费。
戈尽欢有钱吗？没有。
戈尽欢的母亲是农村人，靠着农村的一亩三分地生活，要供生活已经勉强，若不是学宫破格取消了戈尽欢的学费，怕是这个机关术的天才会上不起学。而戈尽欢学习机关术的目的很纯粹，去他的为了机关术的未来，去他的理想和信念，去他的人族更美好的生活，他的首要目标是和母亲过上好日子，唯一的信仰就是生活，饭都吃不起了谁还会关心机关术发不发展？
所以戈尽欢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实验，并且很快就发明了很多实用的机关造物，在帮农活方面有很大的贡献，尽管很多机关术师都觉得让戈尽欢研究这个是大材小用，不过考虑到戈尽欢的实际情况，一些言论还是被人们憋在了嘴里没有说出来。
问题出在戈尽欢的母亲身上，因为早年的凄苦生活，老母亲身上早就种下了病根，只是很多年来咬牙强撑着走过来，习惯了病痛，也觉得没有必要太过在乎，毕竟人老了染病在农村是一样很寻常的事情。这个劳碌了一生的农村妇女，即便后来戈尽欢靠着研究机关造物赚了很多钱，不种地也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她也依然没有闲下来，还是在她的一亩三分地里忙活。
戈尽欢劝过，但是老母亲坚持劳作，人老了闲不下来，在凳子上枯坐一整天总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唯有劳作才可以找到一点生存的价值，还有便是和那点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突然间告别还是不舍得的，只要还可以下床，老母亲便往田里跑，为她田里的庄稼，为她那在别人眼里微小的、在自己心中却比雪月山更重的意义。
戈尽欢自己也要忙于研究，若是闲下来也会觉得不安，母子二人都是劳碌命，所以戈尽欢也理解母亲，只是提醒母亲注意身体。
某一天，戈尽欢在自己的研究室里思考如何改进他的机关造物，让母亲的劳作可以更轻松一些，突然研究室外一阵喧哗，有人来敲他的门，等到戈尽欢一脸疑惑地开门，便听到敲门的邻居着急说道：“你母亲在田里突然晕倒了，现在已经被送到了医馆，你快去看看吧！”
戈尽欢一路跌跌撞撞，只恨这路太多弯弯绕绕，像极了他母亲的生活，每一折都是命运对他们的磨难，终于跑到了村子里唯一一个医馆，有着多年经验的老郎中正尽力翻找着古书，一边翻书一边摇头，听到脚步声便抬头，看到是戈尽欢，很是无奈的摇头：“老朽能力不够，治不好令慈。”
从老郎中那里拿了一些滋养的药，随后将母亲背回了家，戈尽欢煮了药又去了广贤城，到最有名的医馆里，砸了大把的银钱请最有能力的大夫到家中为母亲治病，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再活几十天。
像是天塌了下来，戈尽欢一边尽力服侍母亲，另一边在夜里默默垂泪，只觉得这命如此荒唐，当初缺钱时母亲没日没夜的劳作，也只是勉强可以生活，而等他去了学宫学习，以最快的速度结业，到现在而立之年，已经有了足够的银钱生活，但是再多的银钱都买不来母亲的健康；明明……明明前几天母亲还好好的，拍着胸脯说自己的身子骨很硬朗，还可以继续下田干活，让他不必担心的，怎么突然就倒了呢？
那一段时间戈尽欢销声匿迹，据说是背着母亲到森里克各处寻找可以为他母亲治病的大夫，但是没有寻到那么一位神医，最后背回来了他母亲的尸体。
在那之后戈尽欢突然投身于机关造物的材料研究，当时的机关术师们都对戈尽欢的经历表示同情，一度以为这是戈尽欢要化悲愤为力量，直到戈尽欢的研究成果公之于众：戈尽欢通过实验发现，人的身体是最好的机关阵法载体，不用其他的连接阵法，只要设计好灵识类阵法和运载类阵法就可以完成一个和人族没有区别的机关造物。
那时的机关术师协会总会在上冬城，协会本是为了方便机关术师们交流自己的研究成果而设立，但是戈尽欢发布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后，这个协会召开了第一次和学术无关的讨论：关于戈尽欢将人的尸体作为机关造物的材料一事的处理。
最后讨论的结果是，戈尽欢将自己母亲的尸体作为机关造物的材料是一件极为不孝的事情，违背了人族的基本伦理，应该对戈尽欢做出处罚。所以机关术师协会联系了当时的广贤城掌权人，派出了护卫队抓捕戈尽欢。
广贤学宫的很多人和戈尽欢的关系都还不错，包括谢谦然在内的很多人得到了消息，赶在护卫队之前将事情告诉了戈尽欢，并且表示愿意帮助戈尽欢逃跑，这个在机关术研究上充满了传奇色彩和在生活经历上充满了悲剧色彩的机关术师让很多人心疼，按照广贤学宫的能量，要救下他的学子——即便这个学子犯下了违背伦理的过错，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戈尽欢没有跑，他就在自己的研究室里，和他最新的机关造物呆在一起，当护卫队的人感到他的研究室，野蛮地破开研究室的门，发现一个脆弱的大男孩和他的老母亲抱在一起，老人家的眼睛浑浊而干净，半点眼神都没有分开擅闯研究室之人，只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她这苦命的孩子哟……
“母亲，母亲……”戈尽欢不断叫着他的母亲，任凭护卫队的人上来拉扯他也没有松开怀抱，他用机关阵法留住了母亲的灵识，但是仓促之间机关阵法不够完善，母亲的灵识还是会渐渐消散，现在他母亲的灵识已经不足以操控肢体了，“孩儿不孝，没能将你救回……”
随后机关术师协会召开了第二次和学术无关的讨论：关于如何处置戈尽欢母亲的尸体。按理来讲，直接将戈尽欢的母亲埋葬就好了，但是在第一次讨论之后，机关术师们之间便有了关于将人的身体作为机关造物的载体是否合理的讨论，认识戈尽欢并知道他的过往的大多是广贤城的机关术师，广贤城那时在机关术师界地位并不高，而且很多机关术师们认为机关造物不应该和感情扯上关系，现在是为了母亲而制造机关造物，万一以后有人为了伴侣制造机关造物呢？不会影响到人族的传承吗？更何况还有伦理问题存在，所以最后的讨论结果是将戈尽欢的母亲的尸体火化，而执行者被指定为戈尽欢本人。
执行地点选在戈尽欢自己的研究室里，很多人来围观，要看看这个不孝的、违背了伦理的、机关术师界的败类会如何处理自己的机关造物。
戈尽欢没有表情，他看着自己母亲的尸体被烧毁，他设计的机关阵法在火焰的炙烤下随着皮肤被破坏而灰飞烟灭，他曾经是机关术师中的天才，他的导师说他有可能推动机关术理论研究出现大进步，但是他现在是一个混蛋，一个没有心的人，在舆论中他是冷血的动物，听多了那些话他都觉得自己该死，甚至直接跳下了大火想要一死了之，起跳之前回想着抱着母亲时怀里的温度，和记忆里母亲抱着他哄他睡觉的温度一模一样：至少，他又见到了母亲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