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叶玄凛
剑锋刺透了叶菱的手袖,将少女的一只手袖钉在了地上。“方才你不是还不让人帮忙,想要来一场公平的比武吗?我成全你了,可你是否做到了公平的比武,背后偷袭,不肯认输可不是一个武者该有的样子。”
手中断刃好似千斤重,再加上断了的剑锋钉着她的衣袖,叶菱此时居然举不起她手中的断剑,原本冷冰冰的叶家大小姐现在好像是被人欺负的小丫头,垂头的模样让人毫不怀疑在她抬起头之后,人们会看到一张满是眼泪的脸。可是你听,垂着头的丫头还在低声说着:“我不能输,不能……”
许清语冷着脸,她只比面前这个丫头大了两岁,但是却要比这丫头成熟得多,你看她走到了少女的身前,将青空剑插回了剑鞘,空手拔出了穿透了少女衣袖的断刃,用断刃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倒也奇怪,此前许清语打败过很多人,也有人似叶菱这般落魄,许清语却没有这般气恼。
察觉到了许清语的动作,叶菱正在发愣,然后就看到有血滴在她面前,抬起头,正好见到许清语居高临下的眼神。
“站起来,拿上你的断剑,去和旁人大肆宣扬,说你打败了我,在我的手上划了一道伤口,这是此前从未有人做到之事,然后高举你的双手,接收旁人对你的赞美夸耀。你是绝无仅有的天才,你的前途不可限量,你从来就没有失败过!你去啊,你想要胜利我给你,你想要伤我也做到了,那又如何?我还是我,你却不是你了。”许清语第一次以一种蔑视的眼神看待一个武者,她说完就转身离开,重新又回到了酒楼,过了不久就有一柄古剑从酒楼上扔下来。
萧百弘接过了古剑,仰起头看,就见许清语从原来那个窗口探出头来,语气不是很好,大概是和叶菱说完话之后还没有缓过来:“这柄剑先还给你,过几天我再亲自上门讨要。”言罢眼神落在弗影身上,又道,“这个家伙还请兄弟手下留情,他算是我的半个熟人,过几日我上门时一并代他赔罪。”
弗影仰头对上许清语的眼神,虽然脸上黑布蒙着嘴鼻,但从他的眼睛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在笑的,眼见许清语出言帮他,他立刻就跑着上楼了,人的境遇果真难以揣测,刚才他还像一条落荒而逃的流浪狗一般被人追着,现在就像是……被人收留后高兴得蹦跶的狗。
萧百弘明白弗影是他强留不得的,也就没有勉强,虽然在他的地界,许清语此举实在有些霸道,但刚才许清语斩断叶菱的剑那一招的手法,让萧百弘觉得有些熟悉,为了避免在自己的地盘仗势欺人,还欺负到了熟人身上这样的事情出现,萧百弘选择了沉默,反正许清语说了过几日上门亲自讨要,现在主动把剑还他,看得出来许清语心思不坏,萧百弘应了一声“告辞。”转身就要离开,路过叶菱身边时犹豫了一番,还是蹲下来伸出手。
叶菱抬起头,原本还在被许清语说愣了的情况下,现在看着面前萧百弘伸出的手,眼睛突然有些酸涩,一只手搭在了萧百弘的手上,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断剑,叶菱勉强站了起来,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之后就松手要离开,萧百弘问她是否需要侍卫护送,也被叶菱婉拒了。
一场弗影引起的闹剧就这般收场了,酒楼上许清语看着叶菱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有些气恼,还有些隐隐的酸涩:这样的骄傲固执,是因为有人在乎吧?所以才会强撑着说不能输。反观许清语自己,她在乎的人,好像都不在了……
余光瞥见一脸殷勤的弗影,许清语收回思绪,将划伤的手臂往桌子上一摆:“处理一下伤口。”
弗影表情立刻变得非常无奈:“姑奶奶,敢情你救我就为了这事啊?”
“你要是不乐意,我也可以把你扔回萧家,然后自己去医馆。”许清语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弗影,因为不用看也知道,她完胜。
果不其然,弗影认命般坐在桌子旁,给许清语处理伤口。
……
叶菱回到叶家,衣裳虽有些破烂,但是并不会显得她很狼狈,加之叶家的人都很尊重这位大小姐,尊重是一个很好的词汇,只是可惜不含有关心的意味,所以即使有人看到了叶菱神色的异常,也没有人出声关心一番,只是目送着少女迈着不太沉稳的步伐,走向属于她的小院。
叶菱没有想去找叶父,尽管她在许清语打倒在地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面孔就是叶父的面孔,现在她觉得自己有些话想要说,脑子里却好像凭空多出来许多杂乱的丝线,与她想说的话交缠在一起,让她原本的想法面目全非,即使现在有人愿意听她倾诉,她张嘴,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就是这样的状态,叶菱自知却没有什么合适的方法解脱,更是让她烦躁不已,她现在真的好想问一下父亲,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
可是不能,今天正好是叶菱母亲的忌日,她祭拜完母亲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便出府散散心,谁知道会遇上这摊子事;而她的父亲,往年这天叶父总会在母亲的坟前喝得酩酊大醉,常常是在坟前睡上一宿,第二天清晨才会回来,现在叶父根本就不在府里。
叶菱在小院子里,双手捧着自己的断剑,心中万般思绪翻涌,最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站起来又往叶家外面跑。有人见着了,想要叫住她,毕竟这天色已经晚了,现在出府不合适。
但是叶菱跑的太快了,快到有人想追也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发愣,猜测她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跑得这般快。
叶菱一路不停,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城外的一处山头,这辈子和她最亲近的两个人现在都在那里,一个睡着一个坐着,他们隔着一块碑,用灵魂聊天,他们从来没有分开,睡着的人灵魂飘在天上看他们,坐着的人发呆时总爱看天;相信上天始终是照顾他们的,尽管现在生死两别,但是只要有耐心,男人就可以在天上无边的云彩中找到一片模样像极了亡妻的云,之后他就会一直盯着那片云看,直到那片云无端消散,或是变换成其他的模样,这般情景,好像他们再一次分别。然而叶玄凛甘之如饴,因为每一次抬头看云,找到那片很像亡妻的云,都好像曾经他们在人海中找到彼此,好像和爱人再次相遇,接受了相遇的喜悦,自然要承受分别的苦楚,世界很公平,有所得必有所失,没有人可以例外。
叶玄凛歪着头靠在亡妻的碑上,看着女儿手握断剑向他而来,嘴角不由得勾起了笑:“真好啊,一家人都在这里了。”手边的酒壶里还剩下一些酒,然而叶玄凛没有再喝,他拿捏着一个度,让自己在亡妻忌日这天伶仃大醉,又可以在凌晨,新的一天到来之际恢复清醒,若有人先离开,剩下的人不能在悲伤中度过剩下的日子,因为先离开的人不舍得,所以叶玄凛只会在这一天脆弱悲伤,其他的日子他需要坚强。
“怎么了,孩子,你好像很伤心。”叶玄凛向着少女招手,女孩就走到了父亲身边坐下。
“父亲,我好像,丢掉了什么东西……”心里憋着的话终于说出口,叶菱在父亲身边,突然就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在慢慢变得有条理,现在的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心里的失落来自哪里了,不是因为被许清语打败,而是她在那场较量中丢掉了一些东西,一些对武者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叶菱将今晚的事讲了一遍,抱膝坐在父亲身边,下巴抵着自己的膝盖,流露出了自己脆弱不堪的一面。
叶玄凛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闺女,还有碑上的名字,他缓缓开口:“想不想听一下我和你母亲的故事?”
叶菱低低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地上有些潮湿的泥土里。
叶玄凛仰起头,记忆的阀门打开,随之而来的是平时刻意忽略的麻木疼痛,人常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可是时隔多年,叶玄凛再想起那些事时,心里总会泛起一种名为悔恨的情绪,这种情绪铺天盖地,把整个人的脑海挤占得满满当当,连喘息的余地都不留下,你觉得你的脑子很疼,但是你的心更疼,因为你会念着“你本可以”,你本可以救她,你本可以做得更好,你们本可以不分开,所有的悲惨经历你都可以怪罪天命,但是加上了“你本可以”四字,心里就会幻想着更美好的结局,你也就成为了这场悲剧的助推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