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雨
朱央央给了许山河一天时间,然后许山河就要跟着她回起弦城了。
许山河很不舍得这座城市,却也明白现在的平城已经不是记忆中那般模样,他也没有谁要告别的,沉默着把刀老的居所扫一遍,又去许克己的坟墓那坐了半天,喝了三壶酒,都是刀老珍藏的佳酿,险些醉倒。最后又去了韩升的城主府,好歹曾经也唤他一声叔叔,现在要离开了,也应该过来说一声。
韩升其实蛮担心这小子的,这要是韩震有许山河的遭遇,怕是早就被人踩在地上欺负了,不对不对,他怎么可以咒自己?“外出闯荡是件好事,年轻人就应该多出去看看,不能把目光局限在一座城市里,不过理是这个理,韩叔要和你说的是,如果累了,可以回来,韩叔虽然不如你父亲和你师父,但是还是可以给你帮一些忙的。”韩升把许山河送到了门口,如是说道。
韩震跟着跑出来,开口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被韩升踹了回去。
许山河示意韩升止步,就要离开时,韩升在许山河怀里塞了一把东西,在许山河耳边低声说道:“刀老一生清贫,克己兄积蓄也不多,这是韩叔为数不多可以帮你的事,你且收下,以后再还便可。”
韩升说罢,当真止步不前,就站在城主府的门口目送少年离开。
许山河没有回头也可以感受到来自韩升的目光,怀里是韩升塞的几枚金币,心里一暖,突然觉得这座城市还是有所眷恋的:“这不是还有人在等着我么?”思及此,许山河的脚步坚定了许多。
直到少年的背影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韩升收回目光,嘴里喃喃着道:“孩子,一路顺风啊。”
许山河在客栈找到了朱央央,两人达成了某种协议,相安无事地上路了。不过这一路并不是很顺利,刚离开了平城,一行人——其实也就是两人再加上朱央央的几个暗卫,其他侍卫都散了出去,朱央央没提,许山河也不过问,两人少有的默契——到了一个小城镇落脚,当晚便飘起了小雨。
“明天的路怕是不好走啊。”许山河靠在窗边观雨喝酒,这酒钱也不是他出,按照他和朱央央的约定,在约定期间,许山河所有的消费都由朱央央买单,那这酒不是放开了喝?
朱央央分了一个眼神给许山河,转回头去看外面的雨,眼神闪动,不知在想什么。
“这雨过一会儿要变大,你的马车明天不好赶路喽。”许山河难得有这般幸灾乐祸的表情。
朱央央懒得搭理他,只是看着外面的雨出神。
许山河也看雨,却不那么认真,一边喝酒一边神游,偶尔转头看朱央央,少年凭直觉觉得朱央央戴着面具,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但是苦于阅历不够,少年实在看不透这面具,还有面具底下的、属于朱央央的真实面孔,毕竟现在是合作关系,许山河偶尔还是需要关心一下这家伙的。
过了一阵子,雨真的变大了。
朱央央看了一眼许山河,有些诧异。只是许山河迎着朱央央的眼神,总觉得朱央央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果不其然,朱央央站了起来,在许山河不明所以的眼神里往楼下走去。许山河不当回事,自顾自地喝酒,直到他在楼下大雨中看到了朱央央的身影。
朱央央感受着大雨,风将她的衣衫吹起,雨丝又将飘起的衣衫拍下,浸了水的衣衫很冷,穿在身上很难受,朱央央学过武道,但是只是防身的技巧,还没有完全达到强身健体的程度,这样癫狂,明日怕是要得病。可是朱央央很享受,这般放纵的感觉,不用去考虑自己过去三年里时时需要注意的伪装,那伪装就像是在脸上戴了面具,表情并不由自己的真实情绪所主宰,三年来,她都差点忘记自己原本的面目是什么样子了。
对,就是这样,做一个在这个年纪里面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暂时地把所有的烦恼和仇恨抛到九霄云外,只要在此刻,在雨里肆意舞蹈。是的,她在跳舞,此前从来没有学过,现在却无师自通,好像与这场大雨融为一体,不是谁创造的舞蹈,只是跟着这场大雨,不做思考地舞动,在别人的眼里是毫无章法的肢体的扭动,朱央央却觉得这就是最能放松发泄自己的行为,没有限制,在此刻她就是作为自己而存在——一个跟随心意在雨中起舞的小女孩。
朱央央的暗卫最初想要阻止她,可是朱央央在笑,不是那种不达眼底的笑,也不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笑,更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笑,就是单纯的笑,那种由心里的情绪牵引出来的笑,甚至不必去看她的表情,只要在大雨中看着她朦胧的身影,你就可以感觉到她的开心。暗卫们沉默着站在雨里,把朱央央围在中间又不让她发现,受限于自己的职责,他们不应该去关心朱央央的情绪,只需要听从指令并保护朱央央的安全,这些年即便是木头也可以感觉到朱央央的不开心,可是他们又能怎么样呢?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真的活得自由的人没几个。
许山河喝着酒,陷入了沉默,某一瞬间他还很羡慕朱央央,并不是羡慕她此刻的放纵,要说放纵,早在平城时他就曾经和卫九州手拉着手在雨中狂奔了整个雨季,熬夜在屋顶上看天光破晓,旭日东升……放纵便是超过了自己原本常规的生活轨迹,毕竟正经人谁会在雨中跳舞,所以这就是放纵。那么许山河也不算放纵,和卫九州混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是把放纵当成了生活的。
那是羡慕什么呢?许山河的目光落在围着朱央央的那群暗卫身上:大概是羡慕朱央央的有恃无恐吧,只有有所依靠的人才能这般肆无忌惮。想来也是,那会儿敢在雨中狂奔,不就是因为心里明白会有地方可回,不必在雨里度过漫长的夜晚,即使是病了也会有人照顾。
手里的酒突然就不香了,许山河突然想要到雨里狂奔,甚至一只手已经攀到了窗沿,就差脚一蹬地往楼下跳了,可是他又想到,那个拉着他的手在雨里狂奔的女孩不在身边,这样的念头就也止住了。
朱央央还在跳,好像是有什么使命需要完成一般,即使身体已经忍不住在打冷颤了,即使手臂的挥舞和双腿的跃动都变得很吃力了,即使她的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分不清天和地的界限,辨不得风和雨的呼号,只觉得脑海里有个小女孩在鼓励她:“对,就是这样,继续跳下去,这才是我!”听到小女孩的鼓励,朱央央好似失去了理智,撑着强弩之末的身体,体温在渐渐流失,却还是不肯停止。
停止就意味着回到原本的生活,她要再次带上厚重的面具,连表情都不由自己管理,下一次再这样放下伪装寻回自我,又该等到什么时候呢?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永远。
最后是朱央央没有了力气,倒在了雨夜里。一众暗卫立刻围了上去,将朱央央带回了客栈。
第二天醒来,朱央央自然是头疼鼻塞,难受得要命,刚从床上爬起来就看到一众暗卫跪在她的房间里面,看他们身上未干的水渍,估计是一整晚都跪在这里,见到朱央央醒来,一齐说道:“属下没能照顾好主子,请主子责罚。”
朱央央摆了摆手,偏过头一看,床边有温度正好的热水还有药,她没有扭捏,把热水还有药都喝了,随后才有些艰难的开口:“不怪你们,是我自己任性了。”
一众暗卫全都低下了头,心里泛起一阵原不应该拥有的情绪波动:失落。他们因为朱央央还是戴上了面具而失落。
朱央央多少感受得到暗卫的情绪,在娇蛮任性的女孩面具之下,她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孩,猜了一下暗卫的想法,一股暖意涌上心头:还是有人真心关心她的。
待到朱央央走出了房间,许山河还是坐在窗边的桌子旁,瞥见朱央央虚弱的模样便道:“这就是放纵的后果,看你这样子怕是赶不了路喽。”
朱央央也不大了解这家伙怎么两个月没见到就变得话多了,以前觉得他太冷了,缺少烟火气,现在病中的朱央央却觉得这家伙聒噪,当下皱眉问道:“怎的,你很希望和我回起弦城吗?”
许山河没应,他现在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去的地方,只是需要变得强大,无论是复仇还是保护想保护的人,只是局限在一座城市是不足够的,不管是平城还是起弦城:“你不要忘记我们的合作就好,我不会在起弦城呆很久。”
朱央央不置可否,两人充满了利益味道的交流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