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宵
深夜,许山河感到自己身上的压力瞬间消失了,就像是胸口上一直压着一块巨石,让他连呼吸都很困难,突然有一只无形之手把这块巨石拿走了,让他觉得一身轻松。毒发的时间过去了,先前因为毒性才有的剧痛便散去了,相比于余老的毒,那些奴隶对他的殴打造成的伤害根本不值一提。
许山河终于有多余的精力去做一些自己现在想要做的事情,比如打量一下四周。许山河还有奴隶们待着的地方应该是和猪圈差不多的地方,三面墙加上一面铁网,围成了现在许山河躺着的空间。铁网之外,没有动静,若是在白天,还会有奴隶场的人巡视,防止有奴隶闹事,那些巡视的人,被奴隶们称为“看守”,在其他人嘴里只是最低贱的职位,称之为“看奴人”。夜晚没有看奴人巡视,这给了许山河机会。
走近了铁网,许山河探手感受了一下铁网的粗细和坚硬程度。大概因为奴隶场的奴隶服从意识比较强,没怎么出现奴隶反抗的事情,所以奴隶场的人警惕意识不是很强,这铁网的质量并不是很好,可惜许山河年纪还小,若是年纪再大一些,他有把握破开铁网逃出去。正在思量,突然有怒喝声响起:“你在干什么!”
许山河转过头,夜色之中看到一个相比于其他奴隶更为高大的身影,从一堆躺着的奴隶中爬起来,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怒喝的奴隶很是惶恐,他记得之前主人家的规矩,只要有一个奴隶试图逃跑,那么和逃跑的奴隶一窝的人都要受罚,而且伙食减半,如果逃跑的奴隶被抓回来,主人会把所有的奴隶叫到一起,当着所有奴隶的面把逃跑的奴隶吊死。刚站起来的奴隶不是担心许山河被吊死,只是担心因为这个瘦小的家伙逃跑导致他也被惩罚。
因为夜色,许山河的面容并不真切,再加上许多奴隶都很瘦弱,像许山河这般少年身材的奴隶并不是没有过,而且许山河白天时表现得很羸弱,一时之间,包括其他被惊醒的奴隶,都没有把这个试图逃跑的奴隶和许山河联系起来。
许山河有些怜悯地看着眼前这些奴隶,以他们大部分人的能力,破开这个铁网并且逃离奴隶场并非不可能——只要他们团结一致。第一个醒的奴隶开始招呼其他被惊醒的奴隶:“大家听着,这个家伙想要逃跑,他想要害我们被惩罚!”近乎疯狂地,一大群的奴隶站了起来,朝着许山河的身影跑去,除了不想被惩罚,还因为抓住逃跑的奴隶会有奖励,奖励一块“上好的牛肉”,其实就是别人餐桌上没有吃完的牛肉,从官宦人家或是富贵人家的餐桌,到奴隶场就变成了奴隶的食物,在别人看来是很恶心的泔水,到他们这些最为卑贱的奴隶嘴里,却成了难得的美味。
角落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蜷缩着,很多的奴隶都是这样睡觉的,和奴隶的体型大小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很遗憾,他被许山河盯上了,因为他就是白天殴打许山河的奴隶。许山河趁着黑暗,朝着这个角落跑过去,后面有一群奴隶在追,小小的空间里,居然有几分追杀的意味。许山河仗着灵活的身法,倒在角落里,发出“咚”的一声响,在其他奴隶听来就是许山河因为太慌张而摔倒,实际上,许山河倒下之后就侧翻离开了角落,没有灯光,其他奴隶只看到了角落里一个蜷缩着的身影,哪里会有耐心去辨别是不是试图逃跑的人,打就完了。
半靠着墙,许山河回过头看那个角落,那个白天殴打他的奴隶,现在被打的惨叫连连,前面的人挥动拳头,好像真的和被打的那个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其实他们连人都没有认清;后面的人拼了命要往前面挤,找着一点空隙就要脚伸进去踹,听到两声闷哼作为回应,心里还挺乐呵,接着前面就有人朝后面大吼:“丫的,谁踹我!”场面十分混乱,但是认真说起来,是一场正义的殴打,逃跑是一个贬义词,凡是逃跑的都应该被惩罚,又或者是现在这般接受群众的殴打,尽管被打的人并不是想要逃跑,但是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当第一个奴隶的拳头落下,即便没有逃跑,被打的人也变成了逃跑者。
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挤,前面的人甚至都站不稳,需要腾出一只手撑着墙,防止自己因为打人时重心不稳倒下去,后面的人拳头落在他身上,导致他也被污蔑成逃跑者,同时他们还很奋力地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后面的人,以确保自己是第一批发现逃跑者的人,可以获得足够的奖励。
前面的人都这样了,后面的能不急吗?他们迫切地想要表现出自己大义凛然的一面,对一个身份低贱的奴隶而言,精神的高贵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争取的事情了,也许这种高贵只是表面的,但是这不重要,只要别人认为他是高贵的,他就是高贵的,即使本身的精神卑劣不堪,也不妨碍这种高贵。当然他们还十分坦荡,毫不掩饰自己想要得到奖励的心,这种坦荡很是难得,多少人死要面子活受罪,有太多的顾虑而导致无法这般坦荡,倒是一无所有的奴隶,在这方面赢过了那些身份高贵的人。
这般动静吵到了看奴人,很快就听到了铁棒敲打铁网的声音在众人身后传来。众奴隶听多了这种声音,下意识地躲到一旁,害怕自己因为接下来要被惩罚的人靠得太近,而看奴人又心情不好,导致一圈的奴隶全部被罚。所有奴隶,或蹲或跪,全都矮下了半个身子,让看奴人难得感受到了高人一等的滋味,至于许山河,他本来身体就瘦小,半躺在阴影中,收敛呼吸之后几乎没有人感觉到他的存在。
看奴人打开了铁网,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掩着鼻子,紧皱的眉头传达出他为了奴隶的事,大半夜不休息而来这到处散发着臭味的地方,察看具体情况的伟大牺牲精神。灯笼的光照亮了角落里那个奴隶,方才带头喊叫的奴隶瞥一眼,丝毫没有认错人的觉悟,反倒觉得这尸体的肉更多,到时候众奴隶分起来,每个奴隶拿到的肉也会更多,这么一想,他居然让一个活着的时候没有任何贡献的奴隶,在死后发挥出了价值,简直高尚啊。试想,如果一个人活着的时候一事无成,而这个时候另一个人让他的死亡有了意义,这对死者是天大的恩赐啊,身为奴隶,他终于在死后得到了其他奴隶的感谢,尽管代价是作为食物被他们吃掉。
但是看奴人却装模作样地闭起了眼,好像见不得血腥的场面。好奇怪,奴隶见多了血腥,而这种熟视无睹正是拜看奴人平日里殴打奴隶所赐,现在看奴人居然难以接受血腥了,被打的人是有多惨啊?
许山河本不关心,更何况他和被打的奴隶中间隔着好些个奴隶,看不具体。他原本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少年,但是这几天经历的事对比寻常,实在是太过跌宕起伏,那个在师兄和师父的照顾下,天真、只知道修行的少年好像消失了,内心深处藏着的,冷静的,沉稳的,现实的少年出现了,特别是遇到奴隶场的车队之后,他意识到要更好地生存下去,需要适应所处环境的法则,之前那种安稳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从得知师父和师兄的死讯之后结束了。
人群中间,被打的奴隶已经奄奄一息,让人毫不怀疑他某一个瞬间就会咽气,然后结束糟心的生命。至于其他人看来,这个人……不,其他奴隶都在关心奖励的事,谁会去关心一个将死之人?
“怎么回事?”看奴人问。
参与动手的奴隶七嘴八舌地讲着,整个过程并不复杂,即使奴隶的言语很聒噪,看奴人也能很快了然。让人觉得可惜的,大概就是刚才正义凛然的奴隶们回答看奴人的问题时,显得卑微弱小,不过也能理解,即使是大人物也会有谦恭顺从的一面嘛。
事情很快就解决了,看奴人大手一挥,把被打的……咽气之后就称为死者了,死者的尸体交给这一“猪圈”里所有奴隶分配。得到这个消息,小小的低落是有的,毕竟想象中的牛肉没有出现,不过有肉吃就可以接受了,说起来他们也是幸福,两天内吃了两顿肉,简直奢侈!只是死者尸体血肉模糊,且不说口感如何,观感就不是很好,也就是奴隶们习惯了,不觉得委屈,反倒吃得津津有味,颇有几分苦中作乐的超脱。
如果奴隶们知道了这个结果,不知道当时下手会不会轻一点,免得打的太丑,看着也不舒服,死者也可以走得体面一点。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几个奴隶为这位走得不太体面的同类感到可惜,因为发配到的是头部,而下手的时候把脸打歪了,吃的时候看着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