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错过
余老将信将疑，将信接过来，余光瞥见山海坐在了方才许山河躺着的位置上，用毫不在乎的眼神打量着四周，相比于许山河的好奇，这样的眼神可谓睥睨，余老心中突然来了气，虽然知道山海的确有睥睨他的实力，但是这情绪不是个好控制的东西，更何况余老一边提防着山海一边快速地把信件浏览一遍：
“树，你我已有多年未见，未曾想到，最后只能以文字与你作别。此信所为，是想将我收的小弟子托付给你，他名为许山河，肯吃苦，只是未曾行走于世间。说来惭愧，我从未将他的身份告知天下，也不曾带着他外出开阔眼界，只是教了他修炼之法，没能尽到为人师者的义务，因此，望你日后可以带着他行走江湖，锻炼他的凡心，对他的武道修习有所裨益。
至于我身死之事，早在踏上比武台时便有所准备，你不必忧伤，左右我也是为了守卫森里克而亡，为将者不愧，为武者无悔。
古道所谋甚大，将来必有血雨腥风，我棋力不足，对付不过他的局，但有一人可谓变故，便是与我战于平城的山海。山海所求不输于古道，他二人对弈之局算计天下，我的棋唯剩山河，此事告知于你，希望你可以保山河长大。”
树是余老的名，余老行走江湖，鲜少会把自己的名告知于人，世上知道他的名字的人不过一手之数，单凭写信之人说出了他的名以及笔迹，余老就可以确定写信之人的身份。他与刀老是年少相识，多年情谊为根基，即使老年余老归隐于药谷，与刀老已有许久未见面，但刀老还是选择了将许山河托付给余老。
“你！”读完了信的余老意识到他误会了许山河，而导致了这场误会的人就在他的眼前，现在许山河身上还带着他下的毒，山海却把他送走了，“为什么那时候要把这封信拿走，你到底有什么图谋？”
山海没有看过这封信，但是大概清楚这封信上的内容，他难得地开口解释：“因为以你对老刀的情谊，你只会让许山河待在你身边，但是那小孩在你身边根本就不能得到成长，没有办法达到老刀的期望，但是现在放他离开，他可以最大程度地体验到世间百态，才能坚定修行之心！”
“你凭什么这样做！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和老刀，也没有权力为那个孩子做决定！”余老气不过，展现出了自己歇斯底里的一面，真是难得，在他成名后，没有人可以让他这么抓狂又无可奈何。
“我不想去考虑你和他的感受，只想要让这件事按着我想的去走，无论如何，你都没有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与余老相比，山海显得云淡风轻、悠然自得，那是一种将所有事都掌握在手中的气度，落到余老眼中就是睥睨天下的高高在上。
丫头陈漪被吵醒了，在屋外探出头打量着屋里的陌生人，她很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许山河，但是山海的那种气度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与余老不同的是，陈漪看到了这种云淡风轻背后的孤独，就像是一个了解所有事情的人，站在山巅俯瞰世界，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了兴趣，因为他知道所有事情的结果，这种孤独来自于无趣，所有事情失去了未知的一面，便也少了迷人的一面。
山海当然也注意到了陈漪的目光，从女孩的清澈眼神中，山海居然看出了怜悯，被理解的喜悦和被看透的不甘矛盾地交织在心间。可是自欺欺人不是他会做的事，他不会否认自己被看透的慌张，尽管他很难相信一个小女孩可以看透他。来自余老和陈漪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同时体验着睥睨天下的绝世强者和孤独的普通人这两种身份。真是奇怪，多久没有这样的心绪波动了，今天他居然会因为一个小女孩的眼神而有所触动，是太久没有人看出他的孤独了吗？山海想起了另一个女孩，心开始痛了起来……
余老对情绪的感知远没有陈漪来得敏锐，只觉得山海莫名的不自在，然后又是一阵空间力量波动，山海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手中捏着老刀写的信，余老仰起头，闭眼苦笑：“你这是不想让我归隐了啊老刀，心怀天下的是你，把我拉进来干什么？”
有那么一刹那，陈漪感知到孤独的气息从余老身上传出，然后又被很好地隐藏。不应该啊，余老应该是一个老流氓，流氓怎么会孤独呢？流氓不都是无忧无虑，脑子里都是如何游戏人生吗？这种孤独还有点熟悉，像是陈漪某天突然想到一直以来只有她一个小孩活在这片林子里，没有人可以像知己一样和她交谈，虽然有师父陪着，但是那和同龄的知己是不一样的，这么一想，如果许山河真的可以留在林子里，她还挺高兴的，就算那小子不能理解她，看他那老实的样子，应该挺好欺负的……而余老的孤独，则是有了知己又失去的孤独。
回忆起那个健壮的老头，余老多有感慨：你和那两个该死不死的下棋，把我拉进去干什么？但是想到心中的文字，余老沉默了：老刀虽不是现任平成的守将，但他是平城安稳的依靠之一，甚至包括卡尔维亚防线的玄冥关和天阙，近些年来安稳无事未必没有老刀离这两座城池很近的原因。如今老刀为了保卫玄冥关和平城而牺牲，还有传言说千水山的空明大师也已逝世，格维德虽然退兵，但是谁能保证他不会卷土重来呢？索尔那之人修习的道法以煞气为根基，战争对他们而言不是灾难，反而是提升的途径，如此一想，乱世将起。
而老刀在这种情况下让余老带着许山河游历江湖，便是希望余老可以重出江湖，毕竟余老药毒皆修，进可制敌，退可救命。在乱世之下，群雄并起，杀伤在所难免，凭借余老的医术，不知道可以救多少人的性命。
“也罢也罢，时也，命也，运也。你下棋何时下赢过古道？最后还得找我帮你才能赢他，哼！”余老目光落向窗外，月色姣好，却难寄相思，此处应有酒作伴，但手边只有草药熬成的苦水，又成就了一桩憾事。
陈漪也看月亮，又大又白又圆的月亮像极了深林里的月亮果，她望着望着，口水差点流了出来，回过神时不知在屋外枯坐了多久，久到肚子都有些饿了，便起身往厨房跑去。余老没有管她，陈漪便肆意搜寻着可以填肚子的美味，但是找了一圈下来，竟然没有找到吃的东西。女孩双手环胸，气鼓鼓地坐在地上，冷哼着自言自语：“难怪师父不管我！”
感觉到有人靠近，陈漪回过头，竟是山海去而复返。吸引陈漪目光的不是山海，而是他手中的月亮果！
可惜了，注意力全在吃的上面，陈漪根本没有注意到，山海那和余老看着陈漪胡闹时宠溺的眼神一般无二的目光。山海先是将食指贴于嘴唇，示意陈漪不要声张，接着把手中较大的那个月亮果递给陈漪道：“吃吧。”
师从余老的陈漪自然也是药毒皆修，月亮果有没有毒自然是看得出来的，更何况她感知到山海流露出的和善，对山海这个陌生人就放下了戒备，接过月亮果就啃了起来。
山海席地而坐，和陈漪一样，一边看着厨房外的月亮一边啃着月亮果，颇有一种把月亮的孩子偷过来吃掉的既视感。
很快月亮果就被吃完了，陈漪还回味无穷，山海已经起身，拍拍自己长袍上沾染的灰尘，接着又弯腰摸摸女孩的头轻声道：“再见啦小孩。”留下一个独行远去的背影，山海连头都没有回，不过是一个与他的计划没有什么关系的女孩，本来也不必放在心上。但是看到陈漪望着月亮的眼神，他心头就有一个女孩的身影跳动着，乱了他的心神，他难以抑制地去深林中采了两个月亮果，像之前和那个女孩相处时一般，把大的那个果子给陈漪，自己只是吃着小的，看着旁边的孩子。
陈漪目光跟着山海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山海的身影，她心中不由得感慨：“一个月亮果真的不够啊。”她多年后仍然记得山海，明白分别只有一句简单的“再见”，这已经是不再相见的意味了。那个夜里她和这个老人萍水相逢，看透了这个老人的孤独，又从这位老人手里蹭了一个月亮果，余生都没有再见过这个老人了，这就是再见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