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今晨
没人比陈生更想靠近她,却还是找了一个拥抱的理由:“下午忘了说,是你救了那两个小孩,你很勇敢,小朋友真的很勇敢。”
陈生原想说她勇敢,后面那句“小朋友”是不自觉跟上的,心理学了这么久,再快的话说出口前都会在脑子里过一遍,过了一遍,他更想叫她小朋友。
永远无忧无虑,大胆勇敢的小朋友。
他的小朋友,给予很多很多爱,让她永远如此。
何见一只手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背,两人松开这个短暂的拥抱,她不满道:“你多大?”
陈生回答:“27。”
何见可不吃亏,反驳道:“一口一个小朋友,陈老师说话的语气像37!”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正常了一点,但轻易就拐到不正常的点上。
何见眼里明晃晃的不满,抿着嘴看他,不过没有生气,而是像以前打嘴仗一定要赢的神态,狡黠又傲娇。
“还有,我26,很快过生日就27了!”这个“很快”似乎是为了证明她不小。
明快,轻松,太熟悉的样子,陈生眼里促狭的笑意越来越浓,没忍住逗她:“你看着也不像26,像16,那既然差二十岁我叫你一句小朋友不过分吧?”
“陈医生,是不是心理学不涉及法律,所以你不知道未成年保护法?”何见脸有点红,换了个称呼,音调也提高。
“啧,小朋友有点较真。”
“陈医生,学校给你安排住的地方钥匙在我手上,再叫我小朋友你晚上就去睡大街。”何见一时没找到反驳的话,脱口而出拿这个威胁,却忘了钥匙她昨天就给了眼前的人。
陈生没去纠正她这个错误,顺着她的话说:“别生气啊,好了,不叫你小朋友,叫你”
他是真的在认真思考,想找一个附和他们现在处境关系、再多一层特别的称呼,何见却觉得他说不出好话,于是抢先答:“叫我何老师,谢谢!”
“小何老师好。”
“为什么要加个小?”
“看着年轻啊,像小朋友。”
“不能这样叫我。”
“那叫你什么,小朋友?”
“气死了气死了!”
赵春雨正在敷面膜,看何见在客厅里转来转去,问她怎么了?
何见是真生气,手里的薯片都捏的咔咔响:“他叫我小朋友,明显把人当小孩看,谁稀罕做什么小朋友,我是要做他女朋友的!”
赵春雨面膜下是一张震惊的脸,许昭昭说得对,勇还是何见勇!
不过这人,看着是在生气,其实提起陈生话里止不住的笑,这不,没多大一会,何见又凑到赵春雨面前跟她说今晚她和陈生吃饭时聊的内容了。
眼睛亮晶晶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模样。赵春雨随她去,在何见讲话的空隙问了一句:“你检查结果怎么样?”
“没事,一点事没有。那天就是轻微脑震荡,好好休息很快就好了。”
说要好好休息,其实何见最近忙得飞起,先是之前辅导员交接时遗漏的文档,那些都需要她重新补上,然后系里一个女生也频频找她谈心,字里行间的语气让她很担心。有一天半夜,女生给何见打电话,那天很冷,晚上连月亮都没有,屋子里很暗,何见靠着床头坐,安慰她好久,最后手机一丢直接歪在被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何见本想再找女生谈心,结果人来了,丝毫不见颓废,面上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何见说的她倒也认真听了,就是有点急,“何老师,我没事,昨天就是一时没想开,我还有约,能先走吗?”
何见“啊”了一声,仿佛是没想到昨晚哭泣的人今晨又满面阳光。她说行,说那你去吧。
女生走后,何见对面的老师还跟她开玩笑:“不管他们,现在这小孩,都是一天一个样。”
何见也笑:“叫我一声老师,这能不操心?也没什么,只要好了就行。”
日子也就这么过,临近十二月,天越来越冷,说话都哈着白气。十一月的最后一天,许昭昭和谢白又闹了个不痛快,过来找何见和赵春雨吃饭,那天是陈生的最后一场讲座,何见让她先去礼堂坐着,听听心理医生的教诲。
何见说完就被别的学生叫走了,许昭昭看着对方闲不下来的背影,不可避免地记起以前。
大学毕业后,许昭昭曾劝何见回洛城做高中老师,一来这是何见的梦想,二来那是她们的故乡。
何见当时说,她想继续读研,将来留校做几年辅导员。
她问何见为什么?为什么要留在b大做辅导员,还要以学校的名义兼顾一个心理公益项目。
这个项目何见大学时就参加了,她负责青少年心理健康咨询那块,主要对象是b大附中和b大学生,说白了就是随时随刻都可能有人给她打电话诉说烦恼或聊闲天。那个项目何见跟到研究生毕业,中途有人离开有人加入,何见是坚持最久的那一个。
很不可思议,她那样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
何见当时的表情很认真,少有的坚定,她说:“固有印象里,十八岁以下的学生只有学习这一件烦恼,大学生则更为松快——是很轻松幸福的一段人生路了。不是这样的,大学生很多都有更难说的、全身心的重担,却总是被忽略。诚然,现在关爱孤寡老人、妇女儿童的公益很多人在做,她们被当做是社会边缘弱势群体给予关注,可其实学生才是最大的基数,他们的心理健康值得关注、也必须关注。”
“一部分人觉得,他们生活在自由的高校里,不用工作不用养家,没有高中学习的压力,什么问题都不会有,这是错误的想法。前一阵,我妈妈告诉我,洛城有人跳河,一群人围观,那人跳的那么痛快,警察都来不及赶到。可他只是c大的一名大三在读生。”
“原因还没有查清,但一个年轻美好生命的消失,我无法把这当做一个平常的灾难新闻,默默说两句祝好悲痛两秒就可以划走的新闻。我妈妈在洛城也算做出了一点贡献,也算很出名了,可那位学生走之前依然不肯给自己心理治疗这一条可能会让他好起来的路。说到底,还是这个行业不像传统医学那样广为人知和信任。更何况这几年,疫情带来的不仅是身体上的恐惧,更是让人在不断应对未知与紧急的情况中煎熬。心理调节疏导的项目那么多,线上线下都有,可远远不够,连人民群众期望的百分之三十都没有达到。”
“从我妈妈开始成为心理医生那一天,我与这个职业就不会割舍开。我不是专业的,做不了太多太好,但力所能及的事我既然已经做了这么久,我就想再做久一点,做好一点。”
何见小时候是个没梦想的人,小学写作文,她写一次换一个梦想,也是到大学也觉得做个高中老师挺不错的,和永远青春年少的学生待在一块她很快乐。但其实就这个梦想,许昭昭从心底也觉得不怎么靠谱。
可不,现在又换了。
但没办法,许昭昭从小就发誓,何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开心就好。反正她会一直陪着。所以读研也好,做辅导员也好,她都干脆地选择留下来陪何见,正如谢白也毅然决定留下来陪她一样。
可这么些年了,时间飞逝,物是人非。
最容易变的何见坚持了很久,曾说永远不会变的她和谢白呢?
现如今,又站在台上的故人呢?
讲座全程,许昭昭都没露出笑脸。
她戴着帽子口罩,陈生站在讲台上,并没有看清楚。
结束后,许昭昭找了个学生把何见支走,忙碌的后台,许昭昭截住陈生,忍不住笑了,“原来是你。”
陈生也认出了她,“好久不见。”
许昭昭笑着感慨,“好久不见。”
话里有不加掩饰的嘲讽:“风水轮流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