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狗
那年时陈十一岁，冰天雪地的冬天，被时清霜打骂后跑出家，不知不觉迷了路，在一所小学面前停下，因为走的太久，太累，他就蹲在那里休息。
后来下了雨，他冷，但是没伞，出来也没拿钱，旁边商店的收音机还在播放着应时的天气十二月二十一日，还有九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世界在雨夹雪的暴虐下并无任何变化，来来往往的人各自匆匆，每当有女人带着孩子从眼前经过，时陈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别人家的母亲都是怎样对待自己的孩子的？如他一般非打即骂吗？
他一面不断回想起时清霜骂他的话，一面眼睁睁看着别的母亲为自己的小孩遮风挡雨，雨点落在身上，脸上，身上越来越冷，脸上的伤也越来越痛。
时陈好累，也好困，他想，要是他就此睡过去，再睁开眼睛，世界会不会已经变成了晴天？妈妈会不会为他展露笑颜？
他想睡过去了。
脸上却不再落雨滴了。
时陈睁开眼，看到一朵太阳花。
是一个拿书包给他挡雨、还给她一盒巧克力棒的小女孩。
时到今日，时陈心里有一个小小的不为人知的角落，始终留给巧克力棒，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遇见她，但每到雨天，眼前便出现了初见她的情形。
圆圆的小脸，皱着眉头盯着他看，穿着红色的背带裤，裤子口袋上绣了一个大大的太阳花，白色羽绒服，左胸处也戴了一块红色小花的胸针，很好看。
只不过已经被雨打湿了。
时陈抬头，看到小姑娘把书包放在后面的窗沿上，刚好挡住自己头顶的这一片天地。
她一手握着小美术刀，一手握着一盒巧克力棒，脸上充满了，你不接我的零食我要你好看的倔强，很可爱，是雨天一束温暖，且独一无二的光。
这束光留在他心里，经久不灭，何见却不是她的替身。他爱何见，跟何见是不是小时候那个人没关系，现在她是，他只会更爱。
时陈胸膛里充斥着一种奇妙的情绪，期盼，希冀，在这渐渐亮起的青色天光里。即使冬日，即使雨天，仍有什么悄然开放了。
是花园里的花开了，开的不惧风雨，不惧岁月阻挡，时陈闻到了浓烈的花香。
往事历历在目，时陈心里某处久远的记忆彻底被唤醒，喉间一片酸涩，他擦干手机上的泪渍，把手机还给许昭昭，问她：“09年，冬天，西城区小学，何见穿的衣服上有小红花胸针，对吗？”
“09年她十岁，五年级，我好像是在五年级的时候送过她一个红色小花朵，她特别喜欢，戴了好久，还老爱跟她那件有太阳花的背带裤一块穿！”许昭昭一想起那时何见的憨样，便不由自主的开心。
说完后，她想起什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猛然抬头问他“你在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时陈扯唇笑了一下，“我最爱吃的零食就是巧克力棒，因为小时候，有个小女孩给我的，她凶巴巴的，手里还握着一把随便就能掰断的美术刀。我那时以为她是害怕我，或者我不吃她就给我好看，结果竟然是要给我防身的。”
许昭昭听见时陈的话，理解明白他的意思，一时无法把时陈和小时候那个小男孩联系在一起，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片刻，许昭昭骂了一声，又是惊又是喜，打了一下时陈：“那你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何见一直惦记你，第二天还去那找你。”
时陈有些愣，他还没有意识到许昭昭告诉他这件事的真实意义，下意识答：“我回家了，我爸派人来找我了。”
“噢，那行吧，”许昭昭也意识到不妥，找补道：“那还挺好的，你有家就好，何见这人，就看脸，她跟我说的是你脸上头上都有伤，大冬天就穿了件毛衣，头发乱糟糟的，以为你小乞丐呢。”
“那天急诊室有个孕妇难产，我干妈临时过去了，就没回家，何见等到在桌子上睡着了，结果第二天着了凉发烧在医院输液，后来她再去找的时候没找到人。周围商店的老板嘴碎，说估计是人贩子多被拐走了，或者冻死了。还说你被打的那么可怜，死了也不受罪了。”
“后来那天恰巧有个报道，说是河里淹死了一个小孩。何见那天快哭死了，说是她见死不救，她说她妈妈是医生救死扶伤，她却见死不救。”
于是许昭昭只好安慰何见掉河里的是个小女孩，不是她遇见的那个，说她都给了零食，下次一定还能遇见，还能把他带回家。
何见记了很多年，见义勇为，仗义执言，就是从那个时候养成的性格。
“下大雨，当时他的嘴角和额头都流血了，可怜巴巴地蹲在街边，很可怜，而且那天下好大的雨可是我没带他回家。”
“可我去找他了，我没有找到他。”
何见救下小狗那晚的话忽然在耳边回荡，当时时陈以为何见怜悯心重，心善，也曾暗暗祈祷那条小狗能够回到家，回到有温暖的居所。
原来不是小狗，是她。
原来一直让何见念念不忘的，是时陈。
“原来是我。”时陈自嘲的笑了一声，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能力，让何见记了这么久。
因为十年前没有救他，所以往后的岁月，每一次只要有人遇到危难，她都毫不犹豫地上前。
这才有了他们高中时的那一段缘分。
十一岁遇见，时陈记住了她这份情，却没有记住这个人。后来再遇见，她又送了一份情给他。
真诚，勇敢，热烈的姑娘。
没人能不爱。
时陈也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他很爱她。
也愿意做她的小狗，让她带他回家，给他一个机会一辈子对她忠诚真心，保护她，并且一辈子和她在一起。
时陈恨不得现在立刻冲进病房抱住何见，告诉那个隔了很多年的小女孩：“我回家了，我有人爱，我过得很好，我还遇到了你。”
他何其有幸。
许昭昭也在一旁感慨：“你们两个，还真是挺有缘分的。”
是很有缘分，是他要多谢何见，以前时陈总觉得自己是单方面的追寻，现在，他想，是何见的善良和勇敢，才让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有相识，相知，相爱的机会。
而他以后，要更加爱她，珍惜她，保护她。
时陈觉着今天是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了。
——
病房内，何见慢慢睁开眼睛。
“月儿，没事吧？”孟美文看她皱了皱眉，急忙靠近。
何见望着天花板，记起自己是又住进医院了，眨了下眼，嗓音干涩，“有点渴。”
何春林急忙去倒水，把她扶起来小口的喂，等慢慢恢复了，何见看着父母担心皱眉的样子，有些心虚：“爸，你出差回来了？这次住几天啊？”
何春林板着脸，何见摸摸鼻子，转向孟美文：“妈妈，我今天本来要住昭昭家里，干妈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只不过后来昭昭她出去了，时陈他妹妹又突然住院了，我就想着出来看看。”
何父何母还在冷着脸，何见耸下身子，开始认错：“好吧爸爸妈妈，是我的错。”
何春林面有怒色：“为什么落水了回来不说？”
想必是时陈已经把事情告诉了他们，何见先把爸妈的手拉到一起，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撒娇道：“那不是不想让爸爸妈妈担心吗？泡了个热水澡捂着被子睡了一觉，我就没管了，好久没生病了，确实大意了。”
“真不知道让我说你什么好！”孟美文眼眶湿润，尽力不在女儿面前表现得太伤心，何春林到底舍不得说她，又叫医生过来过来检查了一遍。
时陈和许昭昭他们就站在门口，何见跟他对上目光，轻轻笑了一下，眨了眨眼安慰他。
何春林注意到她的动作，咳了一声站在何见面前挡住她的视线，瞪了她一眼。
何见收回视线，立刻乖乖的。医生检查完之后，病房里只剩下了何见一家人。
何春林先问：“外面那个就是你男朋友？”
何见立刻护短：“爸爸，跟时陈没关系，相反我救了那个小孩之后，差点脱力掉进河中，是时陈及时拉住我，把我救上来的，然后他立刻就带我去了酒店泡热水澡，还给我买了姜汤，不然可能我当晚就要发烧了。”
何见额头上的汗还在，孟美文心疼她，抽了张纸帮她擦掉，“我和你爸就是心疼你，你不应该那么冲动。”
何见回她：“可是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爸爸这几年越来越多的钱投资慈善，妈妈是妇产科医生，还是心理医生，又救人又救心的，身为你们的女儿，我自然不能差。”
孟美文笑了下，又问：“那上次去医院输水，又是怎么回事，你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
何见“啊”了一声，忘记她妈妈的庞大医生关系网了，老实交代：“忘了，应该是肚子疼吧，只输了半下午就好了，那个真的是小毛病。”
何春林又给她倒了杯水，说道：“你啊，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何见把水接下，说了声“谢谢爸爸”，她喝了一口后又很快放下，说起别的。
“爸妈我没事，反正医院来了这么多回，每一回不都还是平安无事的回家了？我们不说这个，你们看到时陈了吧，他怎么样？我本来说过年要带他见见你，不过还没来得及。”
孟美文有点不自然，但不想在女儿面前表露出来，只说：“见到了，还可以。但是，月儿，你说过年要带他回家看我们，你很喜欢他吗？”
何见不假思索：“喜欢啊，很喜欢。”
顿了一下又说：“还有点爱他。”